“没问题！”事出紧急，钱健君回话时就已然动身。

时间不长，钱健君又回到咖啡厅，径直走到薛霁月桌前。

“那女孩出门前向这边看过一眼，我怕她认出我来，所以让老周偷偷跟着，我就先回来了。放心，老周是特种兵出身，不会有事的。”钱健君呼吸稍快，额头还挂着汗。

薛霁月关心道：“快坐下歇会儿。”

“谢谢，小周。”钱健君喝了口周盈送过来的咖啡，平复了气息又对薛霁月解释道：“那女孩没见过老周，万无一失。老周也有咖啡厅的电话，有情况会打到店里。”

薛霁月这才稳住心神解释道：“谢谢钱总。你和那女孩也算有缘。记不记得咱俩头回聊天的时候，我赶走了一个渣男，说他从这里十指紧扣地牵着一名女孩子走出去。”

“就是这个女孩？”

“是的，她这段时间一直没出现，直到今天。刚才咱俩聊天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状态不对，眼神散乱。先是要了一个倾诉面包，低低地倾诉了一会儿，最后又一口一口撕咬着吃了下去。后来她又去了宣泄屋，等出来时，不仅没好转，反倒眼里有一种了无生气的绝望。尤其是她出来挥手关门时，手臂如折断般的无力感，让我有一种扎心的痛。我担心她会出事，又怕是我多虑了，还怕她认出我们店里的人，所以紧急求你帮忙跟上去。希望是我想多了吧。不管怎样，给你添麻烦了钱总！”仅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想，就麻烦对方，薛霁月有些抱歉所以说得很详细。

“没事，没事！真心为你点赞！这么善良，这么乐于助人！我只是攀附骥尾，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何况我也乐在其中。”钱健君由衷地称赞着。

薛霁月没再客气又拾起之前的话题，“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哦，聊到你妻子怀疑是你举报了她的会计师事务所。”

“对，任凭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没办法，后来我硬是花钱找关系查出来是她们所的竞争对手所为，她才疑信参半地没再继续闹下去。为了杜弊清源、以绝后患，我们约定回家后对于工作上的事只字不提。我原以为这样就能化解矛盾。可是没消停多久，随着公司越来越壮大，我越来越忙，她的疑心病就越来越重，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整天疑神疑鬼，怀疑我有外遇，包括那次，你还是受害者，真的很抱歉。”

“没试着沟通一下吗？”

“沟通无数次了，我是打心底里希望她能在家相夫教子，我来养家，我来宠她。可能那次她从公司出局给她留下了阴影，只要稍提让她回家不工作的事情，就是批逆龙鳞，会引来雷霆震怒。到如今实在是烦透了，耐心也消磨干净，只希望尽快还给彼此自由。”

“毕竟这么长时间夫妻了，这么决绝吗？”

钱健君甩过痛苦的回忆，又端起咖啡杯品下一点，往沙发深处靠了靠，才缓缓开口道：“扪心自问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任由她无理取闹了好几年，还是一如既往地想挽救这段感情。这次离婚是她提出来的，而且结婚那天她就告诉我，她轻易不会说离婚，如果说出来，就让我放手，给她自由。这算是最后的体面吧，对大家都好。”

“既然这样，我可以考虑……”薛霁月声音有些犹豫，一个深呼吸，鼓足了勇气，却也只吐出淡到快透明的几个字，“接受你的协议。”

“什么？真的吗？”钱健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确实他听到了那几个字。

薛霁月全身血液都快从脸上溢了出来，她低着头，从包里取出两张打印好的A4纸，放在桌上。

……

老周远远地钓在白裙女孩后面。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失去全身的力气，走路踉跄，摇摇欲坠，看得老周担心不已。

她跌跌撞撞地前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先是一阵左顾右盼，最后又看看天空，然后闯着红灯，自顾自往前走。好几辆汽车急刹车，可随司机怎么叫骂、鸣笛，她都无动于衷，仍旧一步挨着一步，向前走着。老周看得心惊胆战，急忙靠近她，以防不测好及时救护。

后来她来到一座高楼前，止步仰头上下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幸好她没坐电梯，而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顶楼走去，老周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楼很高，女孩走走停停，还间或有自言自语和啜泣的声音传来。怕被发现行踪，老周不敢跟得太近，大概隔着半层楼的距离。

就这样一前一后，当老周爬上楼顶时，白裙子女孩已经站在楼顶护栏上，白色的裙子随风飘荡，像绽放的玉兰花挂在枝头摇曳着生命的凄美和诀别。

老周在女孩侧后方，他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快速接近。眼看就要抵达，老周能清晰得看见女孩长裙下露出的一截鲜藕般的小腿，但这时女孩也听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侧脸看见了老周。那光洁如玉的小腿在老周眼前明显得向前弯曲。

心急如焚的老周拼尽全力一个鱼跃，同时在空中张开手臂，像兜子一样兜住女孩的腰，把她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两人重重摔在楼顶。老周很快爬起来检查女孩的状况，不知是因为撞击还是因为惊吓，女孩昏迷过去。呼吸平稳，应该无大碍，但却有殷红的血从身下留了出来……

钱健君看着面前的A4纸，是一份《协议》，总共只有四条约大半页纸。前两条和自己起草的《协议》前两条是完全一样的。第三条被薛霁月改为，“三、薛霁月小姐不接受任何来自钱健君先生的礼品、礼金、有价证券。如果钱健君先生违背薛霁月小姐的意愿，赠送礼品、礼金、有价证券则视为终止本协议。”

除此，薛霁月还加上了“四、薛霁月小姐有权随时解除本协议，切断一切同钱健君先生的联系。如果钱健君先生在协议终止后继续纠缠，薛霁月小姐有权向公安机关报案钱健君先生对其骚扰。”

“谢谢小月，真的特别感谢！”白纸黑字确定自己没听错，钱健君心情很是激动，但他还是提出了异议，“这个第三条是不是有些太苛刻了，朋友间送个礼物啥的不很正常吗？”

“这份协议，只是说明，我知道你对我有些不该有的想法，但是我还是希望和你做普通朋友。如果有人怀疑我们的关系或者泼脏水，这协议就算是一个自证清白的证据吧。”薛霁月挣脱了羞涩，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我真的很珍惜我们的友谊，毕竟知音难觅，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至于你说的朋友之间的礼物什么的，视情况而定吧！如果我觉得过界，我会告诉你。朋友之间相互尊重，不是吗？”

“是的，是的，相互尊重！”

现在的结果钱健君是很满意的，薛霁月会拒绝他，他早有心理准备。无论是因为自身婚姻情况，还是薛霁月出类拔萃的条件，以及她神秘的过往，都决定了他想追求薛霁月绝对是希望渺茫的。但是钱健君多年来积累的自信告诉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钱总，有您电话。”周盈甜甜的声音，难得带出一丝急促。

等钱健君回来时，他面色凝重，“小月，幸亏你多留了心眼儿，那女孩确实要轻生，所幸被老周救了下来，现在在人民医院。”

“我们去看看！”

“走。”

医院里，老周焦急地守在病房门口。

言语不多的他简单向钱健君俩人说明了情况。到最后被问到有无大碍时，他言语间有些闪烁，半天也没吐明白。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请问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朋友！”薛霁月回答道。

“哦，那最好麻烦你们通知一下家属。”

“怎么？很严重吗？”

“病人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休养。但是她来之前已经流产，而且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心理上可能需要安抚和疏导，由家属来处理可能会好一些。我们专门安排了护士贴身照顾，怕再有意外。但医院毕竟不能只照顾一位病人，也需要家属尽早介入。”

“好的大夫，您放心，交给我了！”薛霁月主动请缨承担下来。

待医生走后，薛霁月先向老周道谢：“谢谢周哥，今天太感谢您了！”

“您客气，这孩子还那么年轻，和花儿一样，我拼了命也要救回来！”老周还在为女孩心疼。

“钱总，我是女生，我去劝劝她，你和周哥要不先回去吧，改天我再专程感谢周哥。”

钱健君却不同意薛霁月的安排，“小月看你说的，你一个人万一遇到啥急事儿，也得有个帮手吧。我和老周就在门外坐着，有个照应！”

“那好吧，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病床上女孩呆呆地躺着，神情枯萎，面无血色，苍白地要与医院的白床单融为一体。齐肩的黑发凌乱地散在脸上、枕头上，原本给人印象深刻的两点秋瞳，此刻荒寂成两眼枯井。

薛霁月坐在病床前，看着这个不久前还纯净的像块儿水晶的女孩，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她先打破沉寂，“我叫薛霁月，你可以叫我月姐。”

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

死寂的沉默在秒针的哒哒声中被绕得无比漫长，愈发坠得人心慌。薛霁月只得自言自语得说道：“我知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所以不管怎么劝你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是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的痛苦。”

依然没有任何反馈，薛霁月继续着自说自话，“我都不记得我恋爱过。是的，我都不记得了。我心理医生说我应该是有一段记忆被封存了，导致我做噩梦，无法睡觉，无法和人有身体接触。每当我和人有身体接触，哪怕只是蹭到一丁点皮肤，就会像触电、像针扎、火烧一样的痛。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那种痛不是由皮肤向内的传导，而是直接从心里从脑海里迸发出来的，甩不掉、挣不脱、忍不住，挥之不去。和女孩触碰到还好一些，熟悉了之后也基本无大碍。但是和陌生人和男性接触，剧烈的疼痛完全无法忍受。”

薛霁月语内心独白般讲着自己的故事，像是对着“倾诉”面包倾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所以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没法告诉别人，我只能默默承受！我没法恋爱，我也不能让自己恋爱，难道我忍心我爱的男人因为我的病而煎熬？在我的记忆里我连一个拥抱都没有。哪怕是一个渣男，哪怕是一次敷衍，哪怕明知道是一场骗局，就一个拥抱，哪怕一个就好，可是连一个都没有。所以我羡慕你的痛苦，痛得越深，说明之前越幸福。你知道吗？那次看见你和那个男生手拉着手，十指紧扣着走出咖啡厅，我羡慕极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是很温暖，很安全，很踏实，心贴着心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