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两侧的山峰上还覆盖着一层白雪,半山腰处却已长出薄薄的绿芽。
山道上,一人一马不紧不慢的走着。
言黎哗啦啦的翻着手里写着字的油纸,越往下看,脸上的神色就越不好。
她昨日心虚,怕这事被小乞儿发现,把那所谓的刀谱拿回来就光顾着埋头猛写了,根本没注意看里面的字是什么。抄完了,又赶紧趁着天还没亮急急忙忙的给她掖了回去,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细细的看。
用了一个晚上又是偷又是誊又是还的,结果现在手里的这是什么玩意?
还温家刀谱呢!就是几张画着小人图的话本子!还是现在街上早不流行的那一套!
早知道还不如多睡会觉!
言黎郁郁的晃了晃自己的宝贝油纸,上面满满几篇墨字早已盖住了原本那股喷香的烧饼味。她气得咯吱咯吱咬牙,本想将它直接撕烂泄愤,但最后还是没舍得扔。
长叹一声后,言黎又将油纸重新叠好,放回到了怀里。
道阻且长啊。
不过她本来也没觉得见到温家刀谱会是个多么容易的事情,也并不太相信这么容易就能看到。一开始就没有太多期许,失败了也不会觉得沮丧。
慢慢来吧,言黎拍了拍胸口,如此安慰自己道。
行了半日,终于走到了九川县一处村落附近,她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是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索性就在这歇歇脚吧。
村子附近应该就有客栈,转头去寻,一间规模不大的客栈就静静站在言黎右手边,门前还蹲着个等待揽客的年轻伙计。
见到有人骑马沿着路过来,他立时激动的跳起来,高喊道:“客官,长路漫漫,可以进小店喝壶热酒暖暖身子!”
听到这话,马上的人伸手一拽缰绳,黑色的高头大马就像是只小猫儿似的乖乖停在了原地。
嘿,还真停下了。伙计心中一喜,小跑着从廊下出来,准备把难得的客人迎进屋里。
这人一身宝蓝色圆领袍,腰间束一蹀躞带,上面坠着的匕首、燧石袋等物件随着动作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着。头上戴着个草编的斗笠,及腰黑发用一发冠高高束起,怀里抱着把刀——原来还是一位过路侠客。
斗笠向上抬了抬,露出了来人的脸。
侠客面容俊秀,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是十分英气的长相。
“还有厢房吗?”
嚯!还是位女侠!了不起!伙计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客官往里请。”
得知客栈中有房,言黎这才放心的翻身下了马,从马鞍的侧袋里拿出自己随身的小包裹,又将缰绳交到他手里,略略一点头,“多谢。”
伙计堆笑着接过缰绳,又扭头朝着屋里扬声喊了一句:“住店客官一位!”
她把刀和包袱一起拿在右手,几步走上了台阶,伸手掀开门上的草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客栈里应有尽有,伙计或站或坐的散落在客堂中,看到有人掀帘进来都纷纷站了起来。屋内也有零星几个客人,不很吵闹,只有悉索的说话声。
虽说在偏远的地方住店的手续没有在都城附近严苛,但该要查验的路引还是要查的。言黎把刀放到柜台上,从怀里拿出路引交给老板,又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从哪来,要往哪去。
柜台后的女人看了看手里的路引,又抬头看了看她,点点头,住店的身份就算通过了,“小店简陋,住店自然也便宜些,三十文。”
三十文,这么贵!能买三十个馒头!早知道就直接在村里找座破庙随便凑合一晚算了。言黎悔不当初,但又贪恋客栈内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屋顶,最后只能咬着牙将怀里最后的五十文中数出三十文放到了桌面上。
老板将铜钱收起,一指身后,“左转第二间。”
守着一身功夫,就算不想帮那些歹人去做坏事挣快钱,但不管是帮忙采药还是走镖,反正是饿不死她的。不就三十文吗,以后她能掏出个三百文都不在话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自己哄好,言黎挺直了腰,心安理得的踏入了自己的房间。
离吃饭还早,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推开窗户看了看,见周边一切正常后才放心的把手里的包裹放到了桌上,自己也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刀还是放在老位置,方便她随时拿起来挥砍。
不坐下还好,一坐下,言黎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穷得叮当响的现状和浑身上下仅剩的二十文钱。
这么点钱是绝对不够她继续向下走的,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估计都活不过七天。
她本想仰头望天,但一抬头却只看到了厢房里草和着泥抹的墙,只好又将脑袋低了下来。
要是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言黎一拍桌子,决心不能再颓丧下去,总之是不会发生天上掉钱这种奇事的,那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出去问问有没有什么适合她做的短工。
言黎将小包袱塞到床下,拿起刀就出了门。
路过柜台时,老板正认真的劈里啪啦打着算盘,她脚步一停,抱着刀凑了过去,“那个……”
老板停下手,抬眼打量了一下言黎,又继续低头算账,声音倒是很耐心:“言姑娘,怎么了?”
挣钱并不寒碜,于是她便大大方方道:“您这里招伙计的吗?我什么都能干,也能吃苦。算账也行,跑堂也行,做饭嘛……可能有点不行,不过我可以再学。”
昨日的账目算完了,老板收起账本,“不好意思言姑娘,此地偏僻,客人也不多,我招那么多伙计也是浪费,你还是另谋出路吧。”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言黎点了点头,“噢”了一声,抱着刀就要往外走。
“不过我认识一位老板现在倒是在招伙计,我瞧着言姑娘的情况应该符合她的条件。”
刚要掀开帘子迈出客栈大门,一道声音就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她如逢甘霖,连忙转过身去,几步就又迈到了柜台前旁,热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老板?店又在何处?”
老板一指东边,“从这往东有一家铺舍,那里的武老板正在找会赶车送货的伙计。我看言姑娘孤身一人骑马而来,估计对赶车这事也并不陌生,应该可以一试。”
言黎兴高采烈地和她道了谢,出门向东而去。
下午的日头正好,有不少小孩在外面奔跑玩耍,激起一片片的欢声笑语。她把手背到身后,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洒了满身,心口都烤得热热的。
向前看,一面写有“铺”字的幌子正迎风飘动,在这条街上很是醒目。
站到武家铺舍门口,言黎提起一口气,抬脚迈进大门。
屋内不算很亮,正对着门的柜台后坐着一面容冷峻的女子,皮肤棕黑,眼尾狭长,薄唇染成鲜红色,眸光炯炯,颇有些吊睛大虎的模样。
行走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武老板这副样子她并不怕,只一心想着自己的赚钱生意,不卑不亢的问:“武老板这里招赶车送货的伙计?”
女人的目光在言黎腰间悬着的刀上停留一会儿,“招。你会武?”
她点点头,很谦逊的回答:“会一点。”
“一点也够了,”武老板拿过桌上的一个本子,抬眼看着言黎,“姓字名谁,可有路引在手?有没有拉车的牲畜,又能干多久?”
这就成了?这么容易?
她顿感惊喜,小步小步的蹭过去报了自己的名字。转念又想到马厩里那匹率性而为的黑马,言黎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问:“我的马有点桀骜,应该不适合拉货……没有拉车的牲畜,需要自己买么。”
武老板摇了摇头,将信息登记在册,“我这里还有一头骡子可以先借你用,等以后挣了钱再还我便是。”
言黎心里高兴,甜言蜜语哗啦啦的就顺着嘴淌了出来:“武老板您可真好,您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那个,以后该怎么称呼您?就叫武老板吗?”
“家中行二,平日叫我武二娘就好,”女人收起了本子,又道,“赶车的钱我们六四分,你六我四,我负责给你介绍雇主,你负责把人家的人或者货物完完整整的送到目的地,如果有损,你自己掏钱赔偿。”
言黎还没干过赶车这一行,又连忙追问道:“那一次大概能赚多少呢?”
“那要看距离的远近了,”武二娘睨她一眼,“你很缺钱?”
她笑呵呵的挠挠脸,把两条胳膊平着搭到了柜台上,下巴放在手背上一点一点,小声道:“微缺,微缺。”
“骡车每天大概能行进三十公里,每七十公里一百文,如果行李很重,那五十公斤行李加收一百文。在官道上匀速行走的话七百公里路要走二十四天,再加上中间的休息,拉一趟一般要三十天。我这里一般收取路费一千四百文,再加上三十天的食宿,拢共大概能拿到二两银子。”
武二娘连算盘都不用打,流利道,“按照你六我四来分,走一趟七百公里路,三十天,你能拿到一千二百文。”
一千二百文?!
言黎呆呆地张大嘴,被这泼天的财富冲昏了头脑。
这可不就是天上掉钱吗!
好的说完了,武二娘看她年岁不大,又紧跟着提醒道:“但官道还是占少数,拉车大多走的路都是山路或人烟稀少的地方,难免会遇到山贼。若运气不好,可能直接就被乱刀砍死在路上了。你年纪小,还是要多加注意。”
言黎从被钱砸头的晕乎乎中回过神来,知道她是好心提醒,赶紧感激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但一般客人在有马车的情况下是不会找骡车的……”武二娘看着柜台前这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实在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指尖果然出现了想象中糯米团般的软嫩手感。
正在心底惊呼世间还有如此软弹之物,她一低头,很不巧的看到言黎正皱着眉头出现满脸疑惑之色,似乎对这行为很是不解。
武二娘猛地回过神,又赶紧恢复往日严肃姿态,轻咳一声收回了手,“不过马车刚走没多久,你这么缺钱,到时候来了雇主我第一个叫你。”
还以为赚不上钱了,原来马车不在!天助她也!
不知武二娘心中一系列活动,甚至还在为了上一句话担忧的言黎听罢,脸上的愁云顿时消失,眉飞色舞道:“谢谢二娘!”
“我先带你看看骡子和车,”武二娘有些心虚,从柜台后站起来冲她招了招手,“走,去后院。”
言黎乖巧的跟在她身后去了后院,看到了正在安静吃草的骡子和一套车架。她喜欢活物,眼睛一亮,很高兴的走了过去,也不嫌味道大,上手就摸。
“你会赶车吧?”武二娘看了看凑上去摸骡子的言黎一眼,问道,“还有,你刚才说只能做短工,再说的详细些,可以做多久。”
“我会赶车的,”她用力点头,虽然心痛三十来天可以挣得的一千二百文,但还是如实道,“嗯……大概六七天左右的短程可以,我还有别的事哪,耽搁不了太久,估计月余就要继续启程出发了。”
“噢,月余也行,反正只是顶一会儿缺,”武二娘点点头,又问,“这两天你有地方住吗?客栈还住得起?”
言黎转过身,期期艾艾的回答:“住不起……”
“我就知道,”武二娘叹了一声,慷慨道,“铺舍里还有最后一间空房,待会你把行李拿过来先住着,以后要走再说。饭也管,馒头管够。”
不仅找到份拉车的工作,还顺便解决了食宿这两个要紧问题,这下她是真的感激涕零了:“多谢二娘!”
话音未落,武二娘摆了摆手,“还有一件事,这院子里不只住着你我二人,还有两个难缠的和几个怪里怪气的,你如果见到了还是小心为上。不过她们一般也不怎么在外面活动,遇上了,别理会就是。”
难缠?怪里怪气?
言黎摸了摸头,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