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阿娘,是你回来了么?”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时,五人正好走进院中。那说话之人的气息极其微弱,她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了背上的老妪,所以一时并没发觉还有其他人在这里……结果就是被突然响起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个哆嗦。

“是我!”老妪先扯着嗓子扬声喊了一句,又低下头去,伏在言黎颈边低声道,“姑娘,放我下来吧。”

“你可以走吗?”她有点不放心,想找到一把小凳再将老妪放下,这样膝盖的伤口就不会因为站立而疼痛了。

但带着人在狭窄的院子中转了一圈,言黎都没发现任何可以落脚的东西,无法,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背上带了下来。

言黎明明已经用了最轻最缓的力气弯下腰,但当双脚触及到地面时,老妪的脸上还是明显划过了一丝用力忍耐的痛楚,她朝着几人笑了笑,“多谢你们了,回去吧。”

“阿娘?你在吗?怎么不进来呢?”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老妪冲她们歉疚的点点头,转头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推开了门,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屋内的黑暗中。

言黎回头看了看三人,声音呐呐:“我们……要走吗?”

戚斐没说话,只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间破败的茅草房。

嘎吱,漏了个大洞的院门被从内推开。

女人像拉风箱似的咳嗽了两声,踉跄着走出院子,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抬起不断传来剧痛的腿向前迈步,就先看到了像小鸟似的一字排开蹲在自己家墙根下的四人。

而同样听到响动的她们,也在这时抬起了头。

老妪看着那个一路闷不吭声将自己从城东背回家的小姑娘,她像是饿了,正在狼吞虎咽的用力啃着一个干巴巴的胡饼,将脸都憋成了红色。

“你们不回家去,还在这里干什么?”不知何时,老妪的声音已经软下去了好几个度,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戚斐见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当即便道:“我们想进去讨杯水喝,娘子看……”

老妪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向后侧了侧身,给几人让开了一条可以进入院内的路。

等到四人都走进院子后,老妪又嘎吱一声关上院门,“院子里也没有坐的地方,进屋吧。”

如外面所展示出来的一样,即使现在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但屋内还是仅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并不能照亮整间屋子,显得哪里都黑黢黢的,几乎算是家徒四壁。

“阿娘,是有客人来了吗?”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老妪应了一声,走上前坐到了床边,声音低低的解释道:“刚才就是这几个孩子带我回来的,小天,你不要怕,她们都是好人。”

被称作“小天”的姑娘轻轻嗯了声,“我知道的,阿娘,我不怕。”

其他人也许夜不视物,但言黎却无比清晰的看到了隐在黑暗中的景象——那是一个瞧着要略比她们大一些的姑娘,她正对着她们进来的方向靠在墙上,脑后垫着竹编枕头,身上盖着层层补丁的被子,左腿毫无力气的耷拉在床边,看不出一点还可以正常活动的细微动作,像是残了。

但与这片黑暗不符的是她的眸子。这个姑娘的眼睛极其亮,还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始终被一件事或一个人向上吊着,这才以至于不会彻底躺到这张床上。

小天笑了笑,大方的招呼她们,并没避讳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的腿不好,没办法招呼你们,快过来坐呀。”

老妪也说:“你们先坐,我去打水。”

言黎想着她身上还有伤,想要站起来帮她,但老妪摆摆手,兀自出去了,于是言黎又只好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天趴伏下身子去,摸索着将那盏油灯拿到手里打量四人片刻,又认真道:“谢谢你们送我阿娘回来,我们家穷,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但以后我抄佛经时会带上你们的份的。”

“是吗,那多谢了,”戚斐说,“你叫什么?就叫小天吗?”

小天摇了摇头,“我叫宁天,安宁的宁,天空的天。不过你们也可以和我阿娘一样叫我小天。”

“宁天……”戚斐将这名字在嘴里无声的滚了几遍,又问,“你的腿哪里不好?怎么弄的?”

言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在黑暗中悄悄按了按她的腿。

“我的腿吗?那就说来话长了,”宁天快速的将话题揭过,“我阿娘伤了膝盖,对不对?”

戚斐本想接着追问关于腿的事情,但经过言黎打岔后一时竟有点忘了自己原本要干嘛,最后只得闭上了嘴。

“你……看到了?”言黎有点怀疑宁天也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了,不然在这么黑的环境里,她又怎么知道老妪伤了膝盖?

“我没有看到,她也已经努力控制着让脚步一样,但我还是发现了,”宁天将头转向声音来源的位置,平静道,“因为我的心脏在一阵一阵的发痛。”

这就叫母女连心吗?言黎吃惊的摸了摸心口,她就从来没有那种感觉……不过回想之前自己不慎在山林间将自己摔伤时,师傅确实说当时心脏不太舒服,这才能及时赶到将她救下。

言黎正兀自惊奇着,打水回来的老妪就已推开了门。她将水桶放到地上,弯下腰舀了一勺水,将水瓢放到言黎手上,“喝吧。”

四人的水囊都落在了客栈,而上次喝水还是在天秋心的房间里。这半天里跑来跑去,言黎确实渴了,闻言也没客气,直接捧着水瓢咕嘟咕嘟的喝光了。

她喝完,老妪又将水瓢递给坐在她旁边的戚斐。四人轮流喝完后,房间中便开始陷入沉默。

这时,宁天探着身子往窗外看了看,道:“外面也不早了,你们不要回去的太晚了。阿娘,你帮我送一送吧。”

她都这么说了,几人就算再有心打探也不好再久留,便只好从床上蹭了下来,纷纷跟在老妪身后出门了。

温知行走在第一个,言黎被陆明晞和戚斐夹在中间,眼睁睁看到这两人在夜幕下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便一前一后朝着老妪走了过去。

“回城西的话从这里走要近一些,”老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就是有点黑,你们拿着火走吧。”

四人一时却没有动。

戚斐抱着胳膊,尽职尽责的唱起白脸:“你膝盖上的这伤定不是普通跪倒而成的吧,还有你那女儿的腿是怎么回事?”

陆明晞扮上红脸,态度和缓:“我们是京城刑部的官员,是奉旨私服巡查民情来到晋原的,娘子莫怕,尽管将事情和盘托出便好。无论是被威胁抑或是如何,我们都会查明真相的。”

老妪被这几句话吓得不轻,霎时惊疑的仰起脸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直接栽倒在身后的农田里。

不得不说不愧是丹陵王,陆明晞对于这种大场面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真的是什么私服巡查的刑部官员般。不仅如此,她还适时的隐藏掉了自己本身殿下的那种气质,亮出与尤明玕相差无几的刚正不阿。

陆明晞从怀里拿出鱼符亮出,叹了口气,大胆的试探道:“是县令李武对不对?我们对他和李三早有怀疑,但苦于……唉,我们也想让他们伏法,娘子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老妪凑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明晞手上的鱼符,又拧着眉毛看了看几人,有些迟疑的松了口:“我……”

眼见着就只差最后一把柴,戚斐将手背到身后,悄悄在言黎的后背上一搡。

后者呲牙咧嘴的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啊是啊,早一天将歹人抓住,早一天还你和小天一个清净嘛……”

老妪将目光审视的逐个投向众人,最后塌下腰,仿佛是从胸腔里挤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来。

“是李武和李三没错……”她低低的说,“他们一向以殴打百姓取乐,害了不少人,那些人有心求告却始终无门,只得拖着残疾的身体继续生活下去。家也毁了,也没有了能做农活的人,又能活多久呢?”

“之前,我们一直靠我没日没夜的编绳结和晒草药为生。我家小天一向孝顺,她怜我辛苦,那日,她带着绳子和草药去到城东卖钱,正巧触上了那李武的霉头。他坐在马上,一鞭将小天抽倒在地,周围的人没有敢去帮忙讨饶的,那样的豪绅泼皮,我理解她们的不敢,毕竟都上有老下有小,谁敢去冒这个险呢……”说着说着,老妪的泪水已滚滚而落,那泪水滑过她脸上的沟壑,啪嗒啪嗒的掉到地上,“只是可怜我家小天,才刚十七岁就被抽断了一条腿。等有人跑回家里将我找到时,她的腿已保不住了!就这么生生地烙下了病根,一到阴冷的天就刺骨一般的疼,我流着泪编了无数条绳子、晒了无数框草药,找来数也数不清的医师,却怎么也治不好她!”

与她瞬间苍老了无数倍的声音一同响起的,似乎还有一道微弱的歌声。可等到言黎想仔细去听,那声音又没有了。

老妪抬起手,用力的揩拭着眼泪,“我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可那些泼皮无赖又怎么会记得我的小天是谁!他们怪我惊扰了县令的车辇,将我按在地上给李武磕头……给害了我女儿的人磕头,我又怎么会愿!他们一次次的把我拽起又摔到地上,就这样把我的膝盖跪烂了,血流了很多。他们看够了,又将我扔到那条巷子里自生自灭,然后,你们就来了。”

陆明晞皱紧眉头,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但我们还算是幸运,好歹还有命在,”老妪苦笑几声,“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有的人伤势太重,连命都没有了。与那些人比起来,我们这两个瘸子,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

走在小路上,四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响在彼此的耳边。

这时,言黎又听到了歌声。那歌声幽幽的响在耳畔,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今日注释:

鱼符:鱼袋制度是唐宋时官员依据品级高低佩戴不同鱼袋以证明身份的身份等级制度。唐时鱼袋中配有随身鱼符鱼符早在隋代就已经出现,但其作为一种身份象征放入鱼袋中作为一种确定的制度则是到唐代才确定下来。唐代的鱼符是用木头或金属精制而成。其形为鱼,分左右两片,里面刻有官员的姓名、在何衙门任职、官居几品、俸禄几许,出行享受何种待遇等,比隋代仅有姓名、官品的身份证要完整得多。鱼符分为三种:一为“铜鱼符”,二为“随身鱼符”,三为“交鱼符”。

鱼有话说:

最后的歌声怎么回事!又是灵异事件吗……好怕怕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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