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这醉春楼前我就知道,长街有个醉春楼,京城一等一繁华风流之地。醉春楼的酒不是酒,是天酿的甘露。醉春楼的香不是香,是天地精华之气。醉春楼的姑娘不是寻常姑娘,是天上的仙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琴棋书画,诗书雅韵,娥皇女英,藏凤藏娇。
我整理整理衣装,捋了捋头发,挺起腰杆,就那么若无所事地踏了进去。“呦,这位爷不常见啊,不知是哪家公子啊。”刚进门,一位浓妆女子就搀住了我,香气浓郁,倒呛得我有些无法适从。我忙冲她摆了摆手,板起脸来,压低声音:“我想自己看看,你去忙你的吧。”
那女人却还想着纠缠,但见我冷若冰霜,一副嫌弃无视的样子,自讨没趣,转身离开。我暗自叹了口气,不禁感慨原来这冷脸也能免去一些麻烦。
我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忽闻一阵欢呼声,抬头望去,原来一名白衣女子捧着一把琵琶正准备弹奏。那女子眉眼俊俏,细眉弯弯,直入青发,略施淡妆,好一种优雅娴静之美。四下顿静,琴声传来,初来细腻扣人心弦,犹如在冰中轻舞,顿感浑身惬意非凡。渐渐琴声转急,若无数颗细雨坠入水中,虽疾驰确又声声清晰,直入心海,让人心头一紧。默响声音又由急转轻,丝丝缠绕心头,像脚踏棉花,直让人心软下来,放下心中一切疲惫。正想闭上双眼,永远沉浸此刻。不觉间琴声由弱再弱,直至彻底无声。可虽无声,却仍觉余音绕梁,久久不敢忘怀。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掌声顿起,喝彩赞赏声不绝于耳。那女子收好琴,莞尔一笑,遂退下场去,只留下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看呆了,我真的看呆了。好一会来,才如梦初醒,如此绝色佳人,实是难得,我真是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
“这位佳人是哪位姑娘啊,琴弹得甚好。”见那姑娘悠然离去,我探头问身边一位公子。
“新来的吧。”那人冲我一笑,“这可是醉春楼的名角白允姑娘,你今天运气好,碰到她了。”
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不禁感慨:“确实如此,真想见一面啊”。
一听这话,那小公子又笑了笑,冲我摇了摇头:“可惜啊,这姑娘只可近观,不可亵玩,多少人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可她却不从,只卖艺,不卖身,卖艺还要看心情。你想和她见一面,促膝而谈,下辈子吧。”
“是么!”我感叹到,“那我今天可真走运。”心里想着,却越发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我起开身来,往楼上走去,期盼还能看到那个洁白的身影。还没走两步,一位红衣女子又凑了过来。她年龄稍长,一张俊脸纵是抹着厚厚的胭脂,底下的细纹仍浮出面上,是个半老徐娘了,怪不得此刻没人搭理她,想来也有点悲切。这女人甚是努力,挽着我的手,那个娇媚,那个亲热。我一心想着正事,却一时也甩不掉她,忽然计上心头,找个位子同她一起坐下:“姐姐的衣服真漂亮啊。”
那女人低头笑将起来,炫目的红唇直刺的我的眼睛:“公子有眼光啊,今天可要好好陪陪茹儿。”我错开眼不去看她,面带笑意,一副喜悦和善的样子:“刚才的白姑娘琴弹得不错啊。”
“呵。”红衣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会弹点琵琶吗,想当年我也是醉春楼的头牌。”
我笑着望着她,也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单纯想讨那女人开心,“确实在这醉春楼里显得格格不入了,我就不信她真如看上去那么高尚。”说这话,那女人果然笑将起来,一脸阴阳怪气:“她清高,不还是靠着男人吃饭。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前两天我就看见男人进过她的房。”
“男人”我故作嗤状,“只要银子给够,纵是个又臭又丑的老头子她也会好好招待吧。”
这话说得这女人心花怒放,不愧是醉红楼的老鸨,她提着嗓子,半是嫌弃,半是矫情:“我告诉你,你还真说对了,她相好就是个小矮子,小白脸,说话咿咿呀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
小矮子,小白脸,说话咿咿呀呀,这人该不会是,不知怎的,这女人嘴里的相好让我莫名其妙联想到了那个人。
“你说她相好还是个南方人,你说咱北方汉子多好啊,不知道她什么眼光。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人家肯定是有钱啊。”
“那可不是,南方人我可看不惯。在床上一点不得劲。说到钱,她相好也不见得是什么有钱人,每次来都穿一身白色布衣,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奔丧呢。”说到这,茹儿翘起兰花指又笑了起来,这女人损起人来,可真够狠。不过她话里的白衣男子倒是更引起我的注意,不会这么巧吧,我心里暗想道。
再往下问,她怕是要起疑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身上就这点钱了。我狠下心笑着看着那女人,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姐姐,聊这么久了,去打壶酒来喝喝。”
这女人一看到银子,满眼冒光,忙接过来,眯着笑眼,抿着嘴巴邪魅一:“哥哥在这等着,茹儿去去就回。”
见她离开买酒,我忙起身离开,循着楼梯,走上楼来。说也巧,刚走上楼去,就见那白姑娘正走出屋子,不知要往哪里去。我正要上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挡在了眼前:“姑娘,顾某仰慕琴声已久,可否一叙。”
我正懊恼晚了一步,却发觉眼前这人生的好生英俊。正道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人一袭蓝衣立于栏前,手持折扇,负手而立,好一个京城风流倜傥、富贵多金的公子哥,柔情风流,全无先前锦衣卫的冷血可怕。这人正是锦衣卫经历,顾晟。想不到他也是如此风流之人。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接客。”白允冲顾晟浅浅一笑,扬长而去。倒晒得那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我也顾不上什么厌恶讨厌的情绪,快走两步欲拦住那姑娘,却忽然瞧见她身边落下一封信。
“唉,等一下。”我轻唤白允,“你东西落下了。”我正欲俯身去捡,她却略显慌忙,在我之前匆匆拾起。而我已瞧见那信上三个正楷小字,我虽不熟识繁字,可那字我认识,工整小楷,写的苍劲有力:允亲启。
白允匆匆捡起,放入袖带:“谢谢。”她轻声道。那般无措,那般柔弱,那般慌乱。多么的似曾相识,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我忽然想起来,这人莫不是上辈子街道中央我救下的那个女孩:“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允正欲再往前去,听我此言,转头细看起我来,四目相对,我却并未回避,只是我更加坚定那人是她,一样的感觉,一样的触动。
“公子怕是记错了,我并未见过公子。”她冲我浅笑,刚才一丝的慌乱早已不见踪迹,余下的仍是那个优雅淡然的她,“公子请回吧。”她转身离去,留下那个洁白的背影,像是一盘我永远都抓不到的散沙。
但是我不忍这白沙就此消散于我的指尖,我上前快走两步:“白姑娘,有缘再见,何不开怀畅谈。今日我并不是客,是以朋友之名。不知你可否愿与我这江湖旧识闲聊几句。”
听到此话,白允微怔。我似乎看到她的眸子发出的震颤,她缓缓抬眼望我,眼睛多了分凌厉,少了分温柔:“以友之名?”她轻轻吐出那四个字。
“正是如此”我应道,“有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转眼看她,她低垂着目光,似在回想着什么,“好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只是我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心里思量着,莫不是她心里一直有着那位白衣男子,不觉感慨:“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白允笑了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心非石,何来转乎。”我脱口而出,“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
白允轻摇了摇头:“相知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我看向她,只见她眼中写满了惆怅,不觉心头一紧:“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见她不语,又道:“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正想接着往下说,白允却忽的笑了起来,那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兄弟,你莫要劝我,你可否懂得什么是情?”
这一问,倒把我问糊涂了,我挠了挠头,对她做了个揖:“这,这还请姑娘不吝赐教。”白允笑眼看着我摇了摇头,折转身来,迈着步子不急不慢地走回房中。她推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我跟着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想必她是同意了我的请求。终是迈进这玉屋,关好房门,也不知是站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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