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黎明前的电话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阎奕奕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虚脱的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

手机还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外壳的温度似乎都透着一股凉意。

她成功了。

她拨出了那个赌上一切的电话。

她把家里所有人都绕了过去,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只存在于同学闲谈中的“方叔叔”身上。

巨大的后知后觉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才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她毕竟只是一个高二的女生,一个昨天还在为航模的成功试飞而欢呼雀跃的少女。

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却倔强的没有哭出声音。

她不能哭。

从她拨出这个电话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资格像个孩子一样软弱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划破了公园的寂静。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阎奕奕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弹起来的。

她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手指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沙哑。

“是阎奕奕同学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不响,甚至可以说是很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厚重和沉稳。在这人人自危的凌晨,这声音像一块巨大的压舱石,瞬间让她狂跳的心找到了一点点着落。

“是,我是……”

“我是方通的爸爸,方建国。”

那声音没有丝毫多余的客套,直奔主题。

“方通把事情跟我说了。孩子,你别怕。现在把你遇到的情况,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跟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阎奕奕紧绷的神经奇迹般的松弛了一些。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还有些颤抖但尽量清晰的声音,把从昨天清晨在河堤上遇到晏朔开始,到小舅舅接到李骏的电话,再到楼下的涂鸦,以及昨晚那个威胁电话和晏朔的深夜来访,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这一次,她没有隐瞒任何事,包括小舅舅曾经的“飞车史”,李骏的赌债,以及晏朔那个冰冷的警告。

她知道,在这样专业的人面前,任何隐瞒都可能导致致命的误判。

电话那头的方建国一直沉默的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在她停顿时,偶尔会发出“嗯”的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直到阎奕奕说完,他才开口,问题精准而简练。

“墙上的狐狸标记还在吗?”

“在的。”

“昨晚的威胁电话,能记起对方声音的特征吗?比如口音,或者什么特别的用词?”

阎奕奕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很模糊,听起来很年轻,有点轻浮,好像……好像还带着笑。”

“那个叫晏朔的,你了解多少?”

“他是我小舅舅以前的朋友,听说很多年没见了。我昨天也是第一次见他。他……他看起来很冷,但他说的事都应验了。”

“好,我知道了。”方建国沉声说道,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让阎奕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孩子,你听着,现在按我说的做。”

“第一,你马上回家。路上不要东张西望,就跟平时早上出门买早点一样,自然一点。”

“第二,回家之后,什么都不要对你家里人说。他们问起,你就说出去透透气,买了早饭。早饭记得买,要跟你平时的习惯一样。”

“第三,从现在开始,你和你家人的任务,就是保持正常的生活。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表现出任何恐慌和异常。让那伙人觉得,他们的威胁没有起到作用。”

“第四,对方再有任何电话打进来,不管是找谁,都说打错了,然后立刻挂断。不要跟他们有任何对话。”

阎奕奕把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最后,”方建国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温和,“把心放到肚子里。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交给我们。你们是守法公民,是受害者,国家和法律,会保护你们。天,塌不下来。”

天,塌不下来。

和姥姥那句充满悲壮的“天还没塌下来”不同,从方建国口中说出的这五个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让人信服的力量。

阎奕奕的眼眶又一次热了,但这次涌上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动。

“谢谢您,方叔叔……谢谢您……”她哽咽着说。

“保护人民是我的职责。去吧,孩子,回家。”

电话挂断。

阎奕奕站在原地,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用力抹了一把脸,然后转身,朝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依旧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虚浮,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买了一家人常吃的豆浆油条和茶叶蛋,阎奕奕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像方建国说的那样,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目不斜视,步伐平稳。

但她还是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景象。

小区门口那个常年空着的老人活动室,今天早上竟然亮着灯,有两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人正在里面喝着热茶。

通往她家单元楼的路上,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正坐在花坛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当天的报纸,但他的报纸拿了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更远处,一辆半旧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了一个不怎么碍事的角落,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阎奕奕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她知道,他们来了。

那些方叔叔口中的“我们”,已经像一张无声无息的网,在她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笼罩了这片区域。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单元楼。

她甚至没敢再看一眼墙角那个刺眼的红色涂鸦。

回到家,屋子里的气氛比她离开时更加压抑。

姥姥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妈妈靠在沙发上,双眼红肿,像是一夜没睡。而小舅舅郁哲彦,则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那把吓人的斩骨刀。

看到阎奕奕提着早餐进来,三个人同时看了过来,眼神里都是复杂的惊惧和担忧。

“你去哪儿了?!”阎妈妈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和强压的怒火,“你这孩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还敢一个人往外跑!”

“我……我去买早饭了。”阎奕奕把早餐放在餐桌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郁哲彦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又落回到天花板,似乎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只有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快趁热吃吧。”

阎奕奕把豆浆和油条一一摆好,像一个尽职的报幕员,努力营造着日常的氛围。

“妈,你的,不加糖。姥姥,你的,多放了点糖。小舅,你的茶叶蛋。”

没有人动。

这个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生机和活力都被昨晚那场风暴彻底抽走了。

阎奕奕心里一阵酸楚,但她想起了方建国的话。

保持正常。

她自己坐下来,拿起一根油条,默默的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轻微的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方叔叔派来的。中午十二点,小区东门对面的‘阳光书店’,穿蓝色连衣裙。你过来买练习册,我会找你。”

阎奕奕的心猛地一缩,她迅速将短信删除,然后抬起头,发现家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早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中午要如何找借口出门。

她现在,是一名秘密的联络员了。

上午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阎奕奕假装在房间里复习功课,实际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每一丝动静。

妈妈和姥姥压低声音说着什么,偶尔夹杂着几声叹息。小舅舅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阎奕奕拿着一本空的练习册走出房间。

“妈,姥姥,我出去一下,我们老师让买一本新的习题册,我昨天忘了。”

“不许去!”阎妈妈立刻警觉的站了起来,“要去让你小舅陪你去!不,你小舅也不能出门!就在家待着!”

“妈,”阎奕奕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书店就在小区对面,过个马路就到。现在是中午,街上全是人,不会有事的。我必须去买,下午老师要讲。”

她的镇定,反而让阎妈妈有些不知所措。

姥姥看着孙女,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女儿说:“让她去吧。就在对面,能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自己把自己关死。”

得到了姥姥的允许,阎奕奕拿起钥匙,快步出了门。

她走到楼下,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个看报纸的大爷不见了,但打扫卫生的环卫工,还在不远处一下一下的扫着地。

阳光书店就在马路对面,店面不大,是学生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阎奕奕走进去,店里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在挑选文具。她走到最里面的习题区,假装认真地翻找着。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会来接头。

“同学,你好。”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她身旁响起。

阎奕奕回头,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

阎奕奕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她。

“请问,你这里有高中二年级的《更高更快更强》数学分册吗?”女子笑着问,声音不大,刚好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

这是她们学校最流行的练习册。

阎奕奕点点头,指了指书架的另一边:“在那边。”

“谢谢。”女子笑着,与她擦肩而过。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阎奕奕装作继续挑选练习册的样子,等那个女子走到收银台附近,她才拿着一本化学练习册跟了过去。

女子在收银台付了钱,然后就站在门口等。

阎奕奕也结了帐,提着塑料袋走了出去。

她没有跟得太近,只是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女子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阎奕奕深吸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

女子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化的严肃。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阎奕奕面前亮了一下。

阎奕奕只看清了上面的警徽和“陈静”两个字。

“阎奕奕同学,你好,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陈静。你叫我陈姐就行。”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锐利。

“陈姐,你好。”阎奕奕紧张得手心冒汗。

“情况我们基本掌握了。但是,有些细节需要跟你当面核实。你把你昨晚对我们领导说的,再重复一遍,特别是关于那个叫晏朔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阎奕奕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晏朔的出现、他说的话、他的神态,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陈静听得非常仔细,时不时会追问一两个细节。

“他说是‘黑狐’的人要在滨河路的旧台球室聚集?”

“对,他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李骏也在?”

“是的。”

“你确定他说的是‘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非常确定。”

陈静点点头,似乎在评估这些信息的价值。

“你小舅舅郁哲彦,和那个叫李骏的人,关系怎么样?”

“以前很好,现在……我小舅说,是李骏把他给卖了。”

“晏朔呢?你觉得他对你小舅舅是什么态度?朋友?还是……”

阎奕奕犹豫了一下,想起了晏朔那冰冷的眼神。

“我觉得……他不像我小舅的朋友。他更像是一个……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他来警告我们,好像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事情发生在他家附近。”

“他家附近?”陈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

“对,他说‘不喜欢有人把脏水泼到我家附近’。”

陈静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

然后,她看向阎奕奕,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奕奕,你做得很好。你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冷静,勇敢。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这是阎奕奕从昨晚到现在,听到的最让她感到慰藉的话。她的眼圈一红,差点又哭出来。

“你记住,”陈静的语气变得严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私自行动。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安抚好家人。我们会处理好一切。”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电话卡。

“这是新的手机卡,没有登记过信息。你回家后换上。以后,我会用这个号码单线联系你。你原来的卡不要扔,就放在手机里,让它保持正常。”

阎奕奕接过那张比指甲盖还小的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回家吧。记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静最后嘱咐道。

阎奕奕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小巷。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回头看时,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个叫陈静的蓝裙女子,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回到家,妈妈和姥姥已经做好了午饭。

“怎么去了这么久?”阎妈妈的语气依旧带着□□味。

“人多,排队结账了。”阎奕奕平静地回答,把练习册和购物小票一起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做得天衣无缝。

饭桌上,郁哲彦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空洞和绝望,似乎被一种沉重的思索所取代。

他破天荒的主动开了口。

“姐,妈,我想过了。这事躲不过去。等吃完饭,我出去一趟,找几个以前的朋友问问,看能不能搭上线,跟对方谈谈。”

“你还敢出去!”阎妈妈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姐,你听我说完。”郁哲彦打断了她,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想办法。他们图的是钱,总有个价码。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更不能等他们找上门。这件事,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来解决。”

阎奕奕看着小舅舅。他还是害怕的,但那种想要承担责任的姿态,让她心里一阵发酸。

这是她的小舅舅,不再是那个只会闯祸和逃避的大男孩了。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着长大。

只是,他不知道,一张更大、更专业的网,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张开了。

阎奕奕默默地给小舅舅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小舅,先吃饭。”她说。

下午,阎奕奕回到房间,借口午睡,悄悄换上了陈静给她的那张电话卡。

她看着窗外。

那个打扫卫生的环卫工已经离开了。

但远处那辆白色的面包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黑夜即将再次降临,但黎明前的电话,已经为这场危机,照亮了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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