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三脚鸟说,“有人拜托我,说她在人间有位记挂的男人,在强壮之年突然患上脾虚火旺的病症,睡不着吃不下,日日熬得眼红体干,吃了多少中药也未有效。这痴心的女子本要偿还,可是说穷灶山路险难行,且山中大夫寡言少语,实难得知这病的走向,故而让我去探一探。”

泉公子问,“你为何要答应去跑这趟无用的差事?就不怕被山中的猛兽给吃了?”

三脚鸟不屑地说,“还不是你辜负了那么多女人,她们找不到你,只能日日来烦我。”

泉公子鸣不公,“我辜负她们?她们在人间还有记挂的男人,还来告我多情?”

三脚鸟说,“当然不止如此,她们比你有良心!从来都用好食物好果子来孝敬我,不然我才不费力这一趟!”

“都好都好!”泉公子奉上一杯茶给它啄,说,“也算你替我了却掉他们的不依不饶。”

我瞪了眼他,怎么竟闲聊上,不管我这里的事。

泉公子马上明白,嘱咐道,“你稍歇歇脚,眼下还要你去人间替我跑一趟,去查访两个人的下落。”

三脚鸟说,“这可不是三五日的差事,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我给你寻两袋无花果干,就放在屋檐上,等你回来吃。”

三脚鸟爽快地说,“这我就有力气了。”

说完就在夕阳彻底落山之前就消失了,想着还要等些时日,我虽心急,但只能等,便说要返回潇晚山,泉公子却道为何急着走。

我解释说,“不然等到天荒地老吗?”

泉公子拉下我的手,“人间的时光快,荒山慢。稍坐坐就有信了。”

于是我和泉公子继续等,两人无语,像长久认识的默契,只听着寺庙安静无声,连一只飞鸟也未路过。等的时间并不久,也不知人间过了多少时日。三脚鸟踩着月光,落在泉公子肩头,然后说,“你要找的两个人,都死了。”

原来真的死了。

泉公子问,“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一个被人淹死在浴缸里,一个被电磁炉烫死的。”

听得瘆人,泉公子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是不是被她杀死的?”

三脚鸟无奈地说,“这我不知道,说是连警察也没查出来,还是未解的悬案。”

我辩解道,“我这样软糯的心肠,怎么会杀人?”

泉公子说,“淹死在浴缸里我能理解,被电磁炉烫死的是怎么办到的?”

三脚鸟说,“我看到那些血淋淋的照片,死的还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场面可瘆人了。说那是学校食堂的厨房,她当时就被压在厨桌下,身下就是两台开启的电磁炉,半边都烤焦透,这还不算,死之前她一直在挣扎,十指都是血,连头也撞破了。发生在半夜的事,被早起的食堂阿姨发现的,说是本来还闻到一股肉焦味,以为是昨夜的红烧肉没起锅。把这阿姨吓坏了,工作都不要,回老家当月嫂去了。”

泉公子问,“那淹死的就是那个老头咯?”

三脚鸟说,“对的,也是狼狈,还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被一大缸辣椒浓汤淹死的,一房间狼狈,四处浸得通红,整个全身被辣得通红,关键这人本就怕辣,这死得比下地狱还可怕。这事都上过当地的新闻。”

泉公子转头看向我,仿佛在说,你一定是凶手,只有你的恨,杀人才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我说,“这些坏心肠的人,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指不定是谁替我报了仇。你不会还怕我吧?”

泉公子微微一笑,“我可没这么说,诚如你所说,他们这些歹毒之人,即便被正义之士凌迟处死,也是罪有应得。而且这些故事,说不定雨轩早就知道,她都不防备,我又怕什么?”

我不解,“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往之事?”

泉公子说,“不然她将你带来这荒山之上,为的是什么?”

我更不懂,“是她带我来的?”

泉公子说,“这也是我的猜测,我曾经听她说过,她在等一个还在人间历练的人,等她命数将近,就要想方设法接来荒山之上。她就日日趴在云朵上,或是坐在潇晚山后的凉亭上看着人间,生怕错过了一时一分。她身边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人,那些画室的徒弟从不出门,看到新鲜面孔,我大约就猜到了。”

我问,“她既然知晓我在人间之事,为何不肯告诉我?”

“当然是怕你伤心。”泉公子闷下一口茶说,“这一切都是我胡乱说的,只是你问起,我才信口雌黄,说不定她只是偶然遇到你,所以一无所知。”

他说得对,正如我在钻石山中回忆的过去,那是回忆里的毒,不堪的回忆,早丢弃才好。如果雨轩不愿我想起,那定是偏顾我的情绪,她有什么好害我的,又不是一头肥硕的猪,骗到了可以管一周丰富的佳肴。

月光如水,听了这些事,我渐渐明白人情冷暖的意义。我独自离开,不光是思虑万千,还事关泉公子,若钻石山上的银蛇说了真话,我现在中了蛇毒,必须杀了泉公子,才能解毒,这让人两难。他看着是个坦诚忠义之人,不然那三脚鸟也不会听他的话,我又怎愿意陷害他?

我越是郁结,便越是后悔。走到云端的时候,我看到佩夕给我留的枝桠,不知为何又飘到这里。找了滩水,将枝桠扔进去,踩上去,本来我想去枕寐山,传说中最寂寞的山,可是心中害怕,又无处可去,终于还是回到了潇晚山,困倒在一朵不知名的花下。

醒来的时候已然睡在屋内的屏风后,先是茴烟说,“呀!她终于醒了。”

然后雨轩端了碗水过来让我喝下,“昨天死哪去了!”

我如实相告,“去了趟钻石山。”

她并未过于惊讶,只是问,“怎么想着去这里?”

我说,“佩夕带我去找的泉公子,他的主意。”

雨轩在廊下坐下,招手喊我过去,因为泉公子的猜测,使得我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她拉着我的手靠着说,“我早该告诉你我们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

“我说过我是卷进河水中,被一条鱼带来荒山之上的,而我当时在人间最记挂的人,就是你。”

果然印证了泉公子的猜测,我好奇地问,“我?”

她微微一笑说,“若按人间的时间,也近一百年过去了,你我都是香港英华女校的学生,只是你家境富裕,而我是父亲在家外借腹生的孩子,名叫念娣,一听就知道不是如愿的出生,连我娘也不受待见,过得贫苦。我不愁吃穿,可是却被人看不起,连老师也会把我的作业本放在最后一位。在未遇见你之前,逢年过节我都是和学校的值班工一起过的。”

茴烟猜测,“后来遇见了苏羽?”

雨轩点头,对我说,“你来了后,与我相谈甚欢,我们喜欢的东西好像一样,香港天气闷热,别人都爱凉爽的冰淇淋,我们却还吃热烫的食物,出一身大汗喊痛快。两人都不爱做作业,于是分工协作,能抄得从来都不自己写,一旦有空就要偷偷溜出学校,跑过几条街区,去看男校的体育生。我们十足默契,甚至连喜欢的男生,都是高挑黝黑的足球生,于是两人暗暗较劲,我写了三页情书,你就对着各种古书诗集写了十页纸,结果我夜里偷偷溜出去先送,却被你早预料到,被调包了你落款的情书,还在老师那里告发了,害我在外面露宿街头一晚上!”

茴烟说,“这么有趣的故事呢?遗憾我不在里面呢。”

雨轩陷入回忆般,“香港多雨,潮湿路滑,我闭上眼,就想起我们在山坡罗便臣道跑步,那湿哒哒的声音,还有最后一班电车寂寞的敲打声,总在梦中叫醒我。”

我问,“后来呢?”

雨轩说,“我们一同考进港大,可是大二那年父亲就让我辍学,嫁去佛山的一家洋办。我心情极差,你倒劝我,说到时候特地请假去佛山,做我娘家人,好好审一审新婚丈夫。我一听就乐了,本来难过的事,一想到你能去搅和就开心了。”

我猜测后面的故事,“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了?”

雨轩摇头,“见过,你最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早早就来了。只是我怀孕后不知道,你在大三也辍学了,但我却一直收到你的来信,误以为你一直安妥,万事太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生了重病被家人接去了新加坡,后又去日本看病,终究没救回来,死在漂泊的求生之路上。其实此前我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你早早预判结局,离开香港之前写的,只为让我安胎放心。”

说的是我,却不是我应有的记忆。

茴烟对雨轩说,“后来你来了荒山,她却没来。”

“我是五年后才知道她的离去,一直郁郁寡欢,两年后也闹了病症,这才在雨天跌入河水之中。”说完又看向我,“来了荒山之后,得知你已经投胎,做了大西北一个工人的女儿,那一世你倒平稳,却是清汤寡水,看得我直打瞌睡。而那时我有着描人面貌的手艺,想着你再轮回,若有一张清新雅致的面孔,必定有顺遂一生,可是我错了,看你这一世被人欺负,我后悔地在云上跺脚。所以守在云端,等着接你来此。”

她的故事和泉公子的猜测差不多。

我说,“怪不得我一来此地,就见到你。”

茴烟调侃,“你时日将近的那些日子,雨轩兴奋地连画室里的画都不管了。那几日,不知又要闹出人间多少恩怨!”

听得怪怪的,居然有人盼别人早死。可我却不知道,“你们还能知道人间的命数?”

雨轩解释说,“这不是荒山之上掌控的事,而是佩夕想办法,从地狱探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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