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桃花空设无凭锁

“别过来!”

齐枫一声厉喝。

“过来就得死!”

周瞎子刚想冲上前,拉着两人逃命,脚下却猛地一顿,被这喝阻吓得僵在原地。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夏虫手中的半块碎瓦片已如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风声,擦着周瞎子耳边飞过,碎在暗门旁的墙上。

周瞎子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他身前三尺,大梁上的桃花剑符暗淡下去。

齐枫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周瞎子嘴唇哆嗦,指着夏虫,“你疯了?!我是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

夏虫把玩着另外半块瓦片。

“周老板。你是替杨爷来探路的。”他声音平直,“你告诉过他,我们把这个工坊经营得到处都是陷阱。只有你这个天枢院除名学徒能平安进来,取信我们。——你甚至告诉了他为什么:因为我和天枢院有仇。”

“你的眼睛,是当年磨千里镜的镜片磨瞎的。”

周瞎子脸上的惊恐,瞬间为秘密被揭穿的骇然取代,他下意识道:“我没……没说!”

夏虫不管他,继续用陈述事实的语调说道:“现在,整个工坊周围,都是那群‘官家人’的埋伏。我们冲出去,就会直接落到他手里。”

齐枫看着周瞎子那张煞白的脸,声音沙哑:“杨玤……他真疯了?”

周瞎子看着眼前一个像狼、一个像鬼的年轻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倒在地。

“疯了。比谁都疯。”

周瞎子的独眼闭起,絮絮叨叨。从杨玤一脚踢碎他的桌子,到杨玤“誓报结义兄弟之仇”的狠戾,最后是那张用“搭把手”作为彩头的血榜、那两个用意歹毒的名字。

周瞎子声音嘶哑:“我只知道,柯老大死了,杨爷疯了。他现在,满世界就想找你们两个报仇。整个野猪集,现在都是他的眼线。”

夏虫静静听着,那双微凸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齐枫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不对。”齐枫突然打断了他,“柯浪是什么人?他是剑中道的猎王。能悄无声息杀死他的人,绝不是寻常山匪。”

他死死盯着周瞎子:“是谁动的手?榜文怎么说的?”

“他说了。铁管飞珠。”夏虫平静地接话。

齐枫猛地一拳拍在手心。

“是,他,们……”声音里有牙齿摩擦的声响,“疯子!是王娘子的人!他们杀了柯浪,嫁祸给我!”

夏虫抬起手。

“那么,这场嫁祸,和我有什么关系?”夏虫问,“杨玤凭什么觉得,我和王娘子的人有关?”

周瞎子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齐枫没有回答。

“我发现了三个疑点。”夏虫说。

“第一,柯浪死了。杨玤要报的是‘结义之仇’。这个‘仇’,分量很重。重到他愿意用‘搭把手’来做彩头。我听说,他是驵阳国国主。一个国主,什么时候,会和猎户结义了?这里,是你们‘讲规矩’、‘女主为尊’的阚朝,不是把武力看作美德的鲮县。”

周瞎子不死心地插话:“他,他本来就是个混江湖道的……”

夏虫作势欲扔那瓦片。

周瞎子立即闭嘴。

“第二,柯浪死于‘铁管飞珠’。这种武器,只有王娘子的人,和齐枫的大哥知道。杨玤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周老板,是你告诉他的吗?”

周瞎子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他榜文上自己写的……”

“那就说明,杨玤当时,就在现场;而王娘子的人,仍旧对我一无所知。”

夏虫清了清嗓子。

“第三,我离开中南国,来野猪集找你,这件事,杨玤是如何知道的?就算中南国主送信及时,让他知道了。我们在这呆了二十天,没有丝毫动弹,他又凭什么认定,我和杀死柯浪的凶手,是一伙的?”

夏虫转过身,看着齐枫。

“这张榜文,不是写给王娘子看的,也不是写给江湖人看的。”

“它是写给我看的。”

“杨玤的背后,有一个人。这个人,知道我在中南国的经历,知道我跑了出来,甚至……知道我南下、逃狱、来野猪集,都是为了找‘剑南齐家’。”

“这个人,没有被秃头枭的假消息迷惑。她看穿了‘柯浪之死’是一场嫁祸。她指点了杨玤,让他把我的名字,也加进榜文。”

夏虫停顿片刻。

“周老板,你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东西,两手空空。你很聪明,那张榜文,现在是整个野猪集最烫手的‘霹雳弹’,一碰就炸。你只把内容记在脑子里。”

他缓缓弯腰,将瓦片放在地上,话音疲惫。

“你看,连他都知道怎么欺骗我们。杨玤那种人,怎么会做出‘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两个无名小卒的人头’这种亏本买卖?除非,他想换的,根本不是我们的人头。”

“杨玤,和他背后的人,想通过这张榜,告诉我一件事:‘我看到你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齐枫疑道。

“等。”夏虫说,“杨玤只是个幌子,我们不能撞上去。等那只‘鸟’来找我们。”

话音刚落。

“我来了。”

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夏虫和齐枫猛地抬头!

三个黑影站在工坊的大梁之上。在极度的昏暗之中,夏虫凸出的眼球倒映着那张脸。

——庄锦。

她静静站在梁上,居高临下,审视着三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在夏虫眼中,她右侧,那高挑的女剑手眼神警惕,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豹;她左侧,站着一个矮小的神秘黑影,几乎要与梁木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齐枫看向那道若有若无的桃花虚影。

剑符仍在,未曾有半分异动。

锦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仿佛那根本不值一提。

“你等的,不是‘鸟’。”

她从梁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苏闲语紧随其后,落地一滚,消去劲力。

那黑影仍在大梁上静立。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是‘镜子’。”

锦娘将血榜放在桌案上。

“这张榜文,是照出所有藏在水下之鬼的镜子。而你,夏虫。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抬起眼,那双非人的眸子盯着夏虫。

“——你是我扔进水里,用来惊动所有鬼的,石头。”

锦娘不再理会他,转向那个浑身紧绷、眼中满是敌意的齐枫。

“齐枫。南齐之后。”

她将那卷从杨铁枪处得来的“罪人齐桦”卷宗,轻轻展开。

“你不是画皮妖。”

齐枫盯着那竹卷。

“剑南齐家,并没有勘磨百年的《磐石篇》。倒是有本《燔石篇》,是你大哥齐桦写的。他还活着?”

齐枫脸色一变。

“嗯,他果然还活着。”

那张颧骨突出、疲惫而憔悴的脸上,瞬间爬满了被揭穿伪装的愤怒与绝望。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锦娘步步紧逼,“你的‘泣血控诉’,是演给谁看的?”

“演给我们?演给王娘子?还是演给……你那个被她囚禁的大哥?”

“南齐之后,齐枫。——我只问你一遍,性命攸关。”

“你那五个哥哥的仇……是不是真的?”

他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是!!!”

“我要杀了她!!我做梦都要杀了她!”

“全都告诉我。”锦娘低声道,“原原本本。从你大哥被天枢院除名开始。”

齐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锦娘。

他嘴唇颤抖,正要开口。

一滴血从高处极为突兀地坠落,“啪”地一声,碎成一朵小小血花。

夏虫猛地抬头,望向主梁。

大梁之上,那个一直静立不动的黑影,正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僵在原地。

一截刀尖从她胸前透出。

刀上错金,在昏暗的工坊中,反射出圣洁而又残酷的光。

墨陌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依旧睁着,倒映着锦娘错愕的脸。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然后,那具娇小、轻盈的身体,软软落下大梁。

像一只装满了水的破皮囊,摔在地上。

血花四溅。

“你?!”

蓝影闪过。

刚刚伸手去拔剑的苏闲语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那杀手的身形与苏闲语相仿,面容被一张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石头般冷漠的眼睛。

“聒噪。”

不知何时,工坊大梁上那道桃花虚影,早已悄然消散。

大门之外,传来甲叶摩擦声。

“轰——!”

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门,碎成漫天木片。

数十名盔甲外披明蓝色号衣的士兵,擎着钉耙、长枪,将夏虫和齐枫布置了十几天的障碍与陷阱尽数推平、拆毁。

他们动作整齐,眼神冰冷,没有一句废话。

紧接着,是被两名士兵“押”着的桃花眼痞仙人。

蹴六看到工坊内的景象,谑笑起来:“哟,好多人啊。贫道错过了场好戏。”

最后,那个穿着寻常富户锦袍、端着茶盏的老人,在一众海龙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

她没有看任何人,走到工坊中央,用指尖轻轻拂去一张桌子上的灰尘,然后将茶盏稳稳地放在上面。

“不必回海神堂了。”

“就在这里,我亲自审。”

她视线低垂,看向死不瞑目的墨陌。

“先审这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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