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曹西华 01

“今天晚上我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我通知着自己的父母。

他们悲伤地看着我,嗫嚅着想要劝我别去。我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便对父母摇了摇头。

他们一个低头,一个看窗外,都不说话了。

看他们这个样子,我也难受,上前一人给了一个拥抱,这才故作轻松地说:“别担心,同学聚会而已。”

“而且之前的事,我们班同学早都忘的差不多了。”

我出了门,低头看手机消息。

高中同学群里静悄悄的,上一条消息还是几周前班长陈温元发的确认参加聚会的统计名单。

唯一给我发了消息的是女朋友柳临。

[柳柳:西华,你出门了吗?别忘了报备平安哦!爱你~]

我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却很快被内心的苦涩压了下去。

柳柳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当初是她先追的我,我却因为几年前的事,迟迟不敢答应她。

我是个很脏的人,我配不上她。

可柳柳还是百折不挠地追我,她拥有着足以灼伤我的生命力。

她对我说:“试试吧,西华,人只有这一辈子而已,我不想留有遗憾。”

于是我自私了,我自私地想得到这份自己配不上的幸福。

我靠着门打字:“别担心,我已经出门啦~”

看着自己故意矫揉造作发出的话语,我自嘲地笑了笑,心烦气躁地想要抽烟,却在摸向口袋时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刚为了柳柳戒烟了。

她努力地想让我变好,而我会努力地追上她。

坐上驾驶座,一路规规矩矩地开到国宾酒店,下车时看了一眼手机,此刻才晚上6:27,于是我靠着车门发消息报备:“我到酒店了。”

柳柳秒回:“好哦,玩得开心!”

收回手机,我开始一间一间找陈温元订下的包厢,开门进去时,房间内只有七八个人。

“哎,你是?”有人问我。

也难怪,我变化太大了。

陈温元先开口了:“曹西华吧?”

他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招呼我,很淡定地说:“变化很大,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像是没注意到本来还热烈的气氛在听到我的名字后突然滞了一下,又瞬间恢复。

看着这些熟悉的脸庞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我不由觉得自己可悲。

看,当一个人身上有了污点,哪怕事情的罪过方不是他,他也要被人用眼神指指点点。

所以我最佩服的就是陈温元,他能用平等的眼神看待每一个人,除了在他面对暗恋的李佳奈的时候。

大概6:40,我低头玩着手机,包厢内已经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五个人,就在这时,陈温元站了起来,接着是韩小果。

不用猜就是李佳奈来了。

他们走后,有个精致漂亮的女生走了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将视线从手机中拔出,看了一眼,而后惊住:“丁欢颜?!”

她和我变化一样大。

——这是第二个认出我的人。

我们随意聊了几句,她就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包厢。

也不知陈温元他们接了李佳奈之后在干嘛,7:07的时候,三人才推开门走进来,坐到了刚刚丁欢颜坐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只有那里空位比较多。

我开始向他们搭话。

果不其然,李佳奈没有认出我,她一脸惊讶地追问我的经历,在听到我有女朋友后八卦地打听柳柳。

她表现得过于自然,像完全忘了那年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

聊了一会儿,7:24的时候,陈温元突然说要去找大堂经理交涉一些事,李佳奈立刻接话:“我也去!”

韩小果撇了撇嘴,但还是目送两人一起出门了。

晚7:32,我收到了柳柳的消息:[出来接我一下呗,西华?]

我吓了一跳,立刻回她:“你到酒店来了?”

柳柳秒回:[我不放心你。]

柳柳一直很没有安全感,在她看来,我一直拒绝她的告白,最后才答应,是因为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她。

这只是柳柳的错觉,可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这错觉是真的,这样我就不会自私地想留下柳柳,不知恬耻地和她在一起。

我出门去接她。

走廊内空无一人,真奇怪,也不知道陈温元和李佳奈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酒店门口接到了柳柳。

她今天穿着碎花长裙,散着长发,却一点都不显得土气。

她挽着我的胳膊,故作神秘地说:“曹西华,你猜我刚刚发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

柳柳脑回路一向不似常人,却总能给人带来快乐。

果不其然,她兴冲冲地说:“我刚刚看到一个卖关东煮的摊子!!!”

她对我眨眼睛:“自从毕业以后,我们都好久没吃过了吧?”

我牵住她的手:“那咱们现在去买。”

“好耶!”她兴奋地蹦蹦跳跳,还跟小孩子一样。

而后我们两个一人一杯关东煮,蹲在马路牙子上不顾形象地喝着烫嘴的热汤嘶哈。

吃完了,我们把纸杯扔掉,我牵着她向酒店内走。

这时已经晚上7:52了。

她仰头笑眯眯地问我:“……有没有其他人带女朋友?”

我如实摇了摇头。

她便像小狐狸一样笑了,正要说些什么打趣我,却被人猛地一撞,差点摔到地上。

我后怕地拉住她,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了摇头,表情疑惑地看撞到她的人。

那是一个紧张兮兮的女人,紧紧攥着挎包,低着头从柳柳身边过,不注意了才会撞到。

然而她一句道歉都没有,趁我们都没注意,转头跑了。

柳柳不满地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转而安慰我:“没事没事,咱们走吧。”

我们一齐走到那条走廊,而后听见韩小果疯了一般的哭声。

我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拉着柳柳往那边跑。

丁欢颜在女厕门口堵着哭红了眼的韩小果,陈温元站在一旁怔怔发愣,像是失了魂。

我将柳柳按到身后,自己先探头看了一眼。

——然后看到了李佳奈的尸体。

大脑一瞬发懵,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来得及手忙脚乱地按住想要看个究竟的柳柳,哑着嗓子说:“别看柳柳,里面是我高中同学……她死了。”

柳柳怔了一下,随即掏出手机想要报警。

丁欢颜说:“我报过了。”

我说不出话,只好把柳柳拉到了先前的包厢里,安置好她。

房间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用探索的目光看着我和柳柳,不过由于当年的事情,他们根本不敢来八卦。

我让柳柳冷静一下。

我们开始坐在包厢里等。

警方很快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瘦瘦的警察来叫我和柳柳。

这时其他人才知道出事了,然而他们没有出过房间,没有嫌疑,只有我和柳柳需要被叫出去问话。

问话的是高个子警察,在我到之前,丁欢颜三人已经被问过了。

我握了握柳柳的手,安抚她。

此后高个子警察问我什么,我都如实回答,很快就摆脱了嫌疑。

最后,他凝视着我,说:“……你为什么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我哑然片刻。

因为当年那件事,心理阴影过于严重,导致我走到哪里都会下意识记时间和事件,已经形成了习惯。

“我比较喜欢看时间。”最后,我含糊地回答。

岂料高个子警察冷不丁开口:“你和死者有过节。”

他的语气很笃定,我一时怔然,怎么也想不出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因为我对李佳奈的死过于冷漠?

我摇了摇头,还是选择如实回答:“有一点,算不上过节,我不至于杀她。”

柳柳茫然地看了看我,维护我说:“人绝对不是他杀的!当时他和我一起呢!”

“杀人不一定需要在场。”高个子警察没有轻信,反而重新坐了下来,“我觉得我们需要再谈谈。”

“抱歉。”他看似礼貌地说。

我只得照办。

而后高个子警察问我过节的起因。

我本想把那件事烂进肚里一辈子,然而此刻不得不妥协。

而且我隐隐约约有些意动——也许这是让柳柳知道这件事的最好时机。

高中时,我还很瘦弱,脸也秀气,常常被亲朋好友调侃是小姑娘,我一直不满,却无力反驳。

那天是周四,晚上我们班在上自习。

我坐在李佳奈的后面,她突然转头朝我借水笔芯。

我没有犹豫,刚刚她朝陈温元借过了,但陈温元没有,她只好找我,于是我立刻抽了一根递给她。

那天晚上坐班的是隔壁老师,很凶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立刻看着座位表点我的名字,大声斥责我。

我紧张地低下头,却听到他叫我出去。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跟着他就出去了,直到他把我带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锁上了门,我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不对。

他一改教室里恶狠狠的模样,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叫曹西华对吗?”

我当时胆子小,只敢瑟缩地点头。

于是他走了过来,假装亲昵地跟我说话,越走越近。

……

昏黄的办公室,恶心的中年男人,这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而不知是谁那天晚上想去问题,敲门时解救了我,也撞破了这件事,第二天就被全班知晓了。

若不是陈温元话语权足够,这件事恐怕会迅速地传遍整个学校。

那个人渣被辞退了。

因为我父母背着我闹到了校长那里,他们不敢大闹,却足以惹校长注意。

我面无表情地讲着,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的惊涛骇浪,我恐惧到不敢扭头去看柳柳。

靠着自私留下来的幸福,终于还是要远去。

然后我听到柳柳带着哭腔的破口大骂:“混蛋!我杀了他!!!”

“……咳咳。”高个子警察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装作提醒,然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

他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警官,我想。

他愧疚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我摇了摇头,内心却诡异的轻松,像是突然挖掉了一块烂在心口的陈年腐肉,而伤口处,如今却长出了新的血肉。

柳柳依然在咬牙切齿,却没有一点嫌弃。

她拍了拍我的头,说:“我们回家,我做红烧肉给你吃。”

出门时,三人依然没有离开,她们迫切地想知道凶手,都不愿走。

柳柳一心在我身上,我只好叮嘱丁欢颜记得给我实时发消息,然后被柳柳拽着离开了。

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酒店,像是在隔空和李佳奈对视。

其实曾经的确是怨恨李佳奈的,如果没有她转头找自己借东西,那人渣可能就不会盯上自己。

后来就想明白了。

人渣的错事不能怪罪到别人头上,发生这件事,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个恶心的人道德败坏罢了。

而我如今已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希望凶案能够水落石出,希望杀害你的凶手尽快被抓到,希望……你下辈子幸福。

我暗自对李佳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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