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屋子里的烛火即将燃烧殆尽。
祝少钦坐在八仙桌前的圆凳上擦拭自己的佩剑,比起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单面开刃的长刀,刀面偏宽,背上刻有细密的符文纵然交错,刀身修长,刀柄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绑带,仔细看刀柄与刀身之间有一处划痕。
这把刀是祝少钦拜入掌教座下后,掌教送给他的,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佩刀,但对他来讲意义非凡。
玄清派的弟子的贴身法器大多都是剑,祝少钦觉得能使得一手好剑法是作为修仙之人应有的本事。每日清早都会给山上的掌教送去吃食,经过后山时经常能看到站成一排修习剑法的弟子,彼时他还没有获得佩剑的资格,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
有时碰到大师兄开导师弟师妹,他还能偷偷学上几招,捡来一根细长的木棍躲在石头后面一招一式地跟练,后来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佩剑,只是不论他再怎么勤学苦练始终不得要领。
后来有一日迟迟未收到早饭的掌教从书房的小窗户看过去,祝少钦笨拙地学习剑法的身影让他忍俊不禁,于是给了他一把刀,配合新心法,身法果然日益见长。
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宋非衣眯着眼,看着祝少钦小心翼翼地将长刀收起来,仿佛是在摩挲十分贵重的珍宝,见此他问道:“此物可有名字?”
祝少钦摇头,以前也想过给它取名字,只是一直想不出来,简单的名字太俗,复杂的名字太过于华丽,不知道什么名字能够配得上这把刀,想不出所以然就便搁置了。
“不会取,所以它没名字。”
宋非衣听后,忍俊不禁道:“挺有祝兄的风格。”
祝少钦一听,就知道他是在笑自己。
“宋兄可有什么法器?”祝少钦不甘示弱回道。
说起来宋非衣身法如何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身上也只有一把看起来普通的扇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个容貌姣好、在外游玩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爷,但从他能够几步轻松跃上屋顶来看,也不见得是一般人。
嬉笑之间,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
宋非衣指了指窗外,祝少钦心中了然,轻手轻脚摸到门口,那抹黑影慢慢从窗边移上来,在纸糊的窗户角落掏出了一个洞,然后伸进来一个毛笔粗细的木管,显然是用来放出毒气的东西,祝少钦眼疾手快从桌子上的坚果盘上顺走几颗核桃,快速扔向窗外,只听外头一声惨叫,祝少钦见时机一到,便立即破门而出——
门外竟然没有人!
溜得还挺快。
这时,他从二楼的楼梯口望过去,看到远处有几点小小的荧光在闪烁,借助窗户轻身跳上客栈屋顶,这家客栈是最高的建筑,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十方镇。
荧光一点点聚集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大片,宛如一条发光的绸带连绵不绝将十方镇一分为二,在一片漆黑的街道显得尤为瞩目。
直到绸带的一角走到客栈附近,祝少钦才看出不对劲来。
他以为那一小片是萤火虫发出来的光,没想到竟是手托球状发光物的人类,双眼空洞,毫无生气,宛如行尸走肉,机械地手捧着胸前的发光物迈着不快不慢的脚步往前走,嘴里念叨着什么,诡异得很。
祝少钦定睛一看,送他木雕的老妪和客栈的伙计都在队伍里!他又仔细看去,白天在街边出现过的人也在队伍的各处。
方才还在房间假寐的宋非衣不知不觉间站到了祝少钦身边,出言提醒了几句,后者登时被吓了一跳。
这人上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真是一个幼童也没有。”宋非衣垂眸看向长长的人群,有佝偻着背的中年人,也有头发花白艰难行走的老年人,但唯独没有年轻面孔。
“下去看看。”
祝少钦应下,跟在宋非衣身后,落在巷道的拐角处,刚好是能看到队伍,而队伍的人看不到二人的好位置。
二人静静等待路过的人群,这时几道低沉的男声在附近响起,其中一个带着怒气,另一个语气唯唯诺诺,看不到人影,想来是在隔壁的巷道里。
“你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抓不住!”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我能有办法。”
“没有办法你倒是想一个办法出来,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废物!”
“我是废物你不是,有本事你上一个让我看看!”两人越吵越凶,颇有要打一架的意味。
“我告诉你,要是耽误明天祭拜山神的时辰,你我就得替人喂山神去。”
“要不是前段时间抓回来的孩子跑了,我们也不至于在这里受罪,还好今晚有个女人可以代替他,不然我们哥俩提前玩儿完。”
山神?难道是指那个三尾猫?
“可是他们不是不再供奉它了吗?”祝少钦疑惑道。
“而且他们口中的女人,或许是官老爷的千金?”
正听着,二人看到行进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里夹带细微的哭腔,像是猫叫,又像是婴孩啼哭,等到能够完全能听清哭泣声,二人这才看到四四方方的轿撵上坐着一个身材纤细的人,一身红衣,罕见的是,这是一个拥有年轻相貌的女人,她被用红色的绳子五花大绑安置在轿子上,嘴里塞进了厚厚的布条,不能说话,只能呜咽出声。
领头的男人拿出十几个蜡烛,点好之后依次放在轿子的边缘,直到把女人包围在蜡烛之中,随后整支队伍开始向不远处的小山进发。
祝少钦和宋非衣悄悄摸在队伍身后,一路走到曾经热闹的街道,紧接着走到出入镇的入口,白天的那尊木雕变成了怒目圆睁的模样,阴森可怖,仿佛审视每一个经过十方镇的人。
山脚离镇子真不远,一柱香功夫就到了。
进山之后队伍行进的速度突然加快,饶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差点跟不上队伍,如此快的脚程俨然不是老人能够做到的,更加确定这群人有问题。
只是这从山脚到山顶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祝少钦跟在队伍的最末尾气喘吁吁,宋非衣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的。
山顶有个小庙,墙皮斑驳,窗门因年久失修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要散架似的。
这时队伍一下子四散开来,轿子被摆在庙前,里三圈外三圈围住女人开始手舞足蹈,每个人的身上仿佛有一条线,控制着人的四肢,跳起诡异的舞蹈,最后人群唰地一下跪下来,三拜九叩之后陆续从来的小路离开。
女人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似乎是觉察出自己或许活不过今晚。束缚住双脚双手的绳子是用浸了油的牛皮制成,挣扎得越厉害,扎得就越紧,手腕上赫然多了几道发红渗血的伤口,多日未进食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
四周寂静一片。
安静的氛围之下,任何声音都能引起女人的颤抖。
一阵阴风吹过,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窜到了女人面前。
没等看清是什么东西,一个冰凉的手掐住了女人的双颊,滑腻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名为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想叫,但嗓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根本喊不出任何话语。
“好漂亮的皮囊,把你做成人魄太可惜了。”面前的人总有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说起话来却是个男声,捏着嗓音说话,尖锐刺耳,他痴迷地上下抚摸女人的脸,咯咯笑道:“正好这张脸我用腻了,换一个新的也不错。”说着,手里凭空多了一把小刀,刀刃血红一片,刀片靠近脸颊时,像是臭肉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反胃得很。
就在刀尖即将贴上皮肤的那一刻,祝少钦准备翻身飞过去将男人打个措手不及,突然一个黑色身影快速冲出来把男人撞了个趔趄。
定睛一看,那是个与野猫相似的动物,站在女人面前,身上的毛发炸开,怒目圆睁,对着男人哈气。
“死蛇妖,把我的内丹还给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没用的小猫咪啊?”男人嗤之以鼻道,“上次我大发善心睁只眼闭只眼让你跑,没想到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祝少钦看到那是个通体黑色的猫,额头上有三道白色花纹,体型不大,三条尾巴因炸毛直直竖起来,这不就是那尊木雕的猫?
“你和我一样都是妖,那种人人喊打喊杀、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如果不是和我作对,你也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我是妖没错,但我不会像你一样漠视生命,你当他们是什么?”黑猫怒不可遏,质问道。
“当做什么?”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戏谑,“当然是供我妖力大涨的养分。”
“你!”黑猫无言以对,没了内丹,他现在和普通的猫没有什么区别,武力上自知打不过,言语上也占不到理,只能呲牙表示愤怒。
“你说说,你在这里庇护了他们多久,当年你不过是受了伤躲在山里养伤,没能及时实现那些人的愿望,他们便损毁你的雕像,唾弃你,指责你。那些人都是白眼狼,不会感恩戴德的小人,你这样做谁会记得你?”
“我……”黑猫还记得那天回到山神庙,抬脚又放下,踏进门槛前心里想着可爱的人会给他带着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是甜甜的米糕,还是酥香的扒鸡,再不济是几个野果也行,等他吃饱喝足,就开始干活满足那些人的愿望。
黑猫的鼻子灵得很,站在门前许久,依旧没有闻到想象中的那种食物的香味。
想来是离开太久了罢,食物的味道散掉了,没关系,只要有吃的他就满足了。
推开门,满屋子的灰尘随着动作扬起,平常摆得满满当当的供桌上此时空无一物,曾经人们立起来的石塑倒在了地上,石塑身上全是裂纹,上面还有小孩儿拙劣又恶作剧般的简笔画,以及斑驳的脚印。
他以为他们会因为曾经的庇护而感谢他的存在。
黑猫难失落之色,果然,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他们这是咎由自取,我这是在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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