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这么多年我为了胥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年前你意外坠湖,若非我以身犯险,将你救起,彼时你膝下无子,这个皇位顺理成章就是我的,可我还是救了你,这不是手足之情,又是什么?”
赵之邈当年出于一点血脉亲情,救了赵之恒一命,可也是因为自己那一时的善意之举,让他时时刻刻都在懊悔,如果当时自己多想一步,没有贸然出手,今日的胥国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也是因为这一念之差,让不甘的种子播种在他的心里,渐渐地让后悔激发出贪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赵之邈此生两次与皇位失之交臂,在这种巨大的刺激之下,他才最终走向了今天的局面。
“当年你救朕一命,朕当然心存感激,这些年来你在胥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天下人都说简阳王的风头压过了当今皇上,我也没有想过要对你出手,谁知你贪心不足,竟先背叛了朕。”
从前的赵之恒也好,陈诚也好,何曾对赵之邈如此疾言厉色,如今胜负已定,他们不再是皇帝和亲王,不再是一母所出的手足,他们是掌权者和阶下囚。
两行浊泪在赵之邈的脸上滑落,他如今万念俱灰,只是出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为自己求一条生路:“臣弟知错了,臣弟真的知错了,皇上,你饶我一条命,哪怕是收回封地,把我拘在京里也好,只要给臣弟一口饭吃,臣弟自会在宫中了此残生。”
一个宫人俯首在陈诚身侧,低声地说了些什么,陈诚听罢点了点头,对着赵之邈说:“我俩自幼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时常觉得命运不公,我俩一脉同源,这个至尊之位却不是你的,可是你也看到了,朕才是天命所归,即便你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
“可是生在皇家,就是如此,这个至尊之位只有一个,没有得到它的人,心中总有不甘,一时的手足之情、父子之义,或许能带来短暂的太平,可是只要有一线机会,人就会被**驱使,冒死一试。”
陈诚低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之邈,他被剥夺了兵力、权力,甚至被剥夺了信心和尊严,这样一个人,已经对他的统治不再具有威胁了。
“先帝膝下子嗣单薄,未免先帝英灵震恸,传朕旨意,简阳王赵之邈因谋逆之罪,收起封地,免其王位,革去其宗室玉牒,贬为庶人,终生关押于天字号牢房,非死不得出。”
这是同室操戈,又是谋逆之案,皇上搬出先皇,朝上的群臣更加不敢置喙:“皇上仁慈。”
逃脱一死,简阳王重重地闭上了眼睛,他此后余生,都将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度过了,但比起死亡,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就在侍卫们要将他押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双眼:“皇上,世子呢,还请皇上一并饶恕世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皇上。”
陈诚没有说话,示意侍卫们将赵之邈带走。
“皇上,您饶了沛儿,饶了沛儿,我的命你拿去,赵之恒,他是你侄子,杀了我,你杀了我!”
侍卫们拖着赵之邈,消失在正阳殿的门前,赵之邈的哭喊之声响彻于大殿之上,直到他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陈诚才缓缓开口:“方才得到消息,废简阳王妃与废简阳王世子,在躲避东南水师追击的路上,船身撞上河底的礁石,船体解体在浔河之上,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陈诚久负慈名,他既然宽恕了赵之邈,就更不可能处决他身后的女人和幼子,让天下人议论,他这个做伯父的心狠手辣。
“天命如此,皇上也无可奈何,若是废王赵之邈没有动此贼心,废王妃和废世子,如今也好好地在王府中安养,何至于遭此祸,说到底,是他赵之邈咎由自取。”
陈诚没有再多说什么:“今夜诸位大臣陪着朕守在宫中,这份对朕、对胥国的忠心,朕亦颇为感动,如今罪人已经落网,夜深了,各位大人先请回府歇息吧。”
凡是人做出来的事,终有了局的一天,哪怕这其中死了再多的人,流了再多的血,太阳日复一日地照常升起,毁掉的房屋会被重新修缮整齐,地上的血迹也会被冲洗干净。
自简阳王一案落幕,半个月过去了,万宁军中,有品级的将士或是杀头,或是流放,没有品级的将士,则按照其在军中的实绩论罪处罚,遣返原籍,再有些能力突出的,充入各地守军。
袁晏生受了一刀,却幸运地避开了要害,按照陈诚的命令,他如今正在宫中养病,半个月过去,他才勉强恢复了神智。
在这个朝代受了外伤,哪怕没有伤到脏器,能逃出一条命来也实属不易,这些日子以来,袁晏没少遭罪,伤口感染,反复高烧不退,他每日里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但是看到安然无恙的陈诚,他也知道战争终于平息。
一个月过去,袁晏终于能下床走动,一日午睡醒来,他发现自己床前坐着个小娃娃,流着口水,冲着他嘿嘿直笑。
这娃娃也就两个月大,模样还看不出好坏,只是肉嘟嘟的小脸,看着十分可乐,袁晏顺着这个娃娃向上看去,只见袁晴晴就坐在他的床前,正拿着手帕拭泪。
“你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袁晴晴见袁晏醒了,忙扶他靠着软垫:“简阳王败了,皇上召李寻进京述职,我放心不下你,就跟着他一道进京来了,我们在青城州听不到你的消息,只当皇上赢了,你必然也安然无恙,哪里想到,你竟然伤得这么重……”
“你别哭,我如今不是没事了吗,这是你的小娃娃?快抱近点我看看。”袁晏见袁晴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用孩子转移她的注意力。
袁晴晴一把将娃娃抱了起来:“这是你的外甥女,小名叫做安安。”
袁晏摸了一把孩子头上软软的胎毛,安安倒是不怕生,抱着袁晏的手咯咯咯笑了起来:“咱们爸妈如何了?”
“都平安呢,我出发前收到了爸妈的信,他们没什么事,李寻已经派人去把他们接回青城州来了,只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一家人也就能在青城州团聚了。”
袁晏轻轻地咳了两声,袁晴晴忙给他端来茶水,袁晏润了润嗓子,开口说道:“此前为笼络商界中人,皇上特意令我草拟了一些商事政策,如今尘埃落定,恐怕我还需要在京城滞留些日子,把这些章程完善,再者战事平息,兴业办也要重新开门运营,你且先回去等我,等到此间事毕,我即刻返程。”
袁晴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如今兴业办……”
“袁夫人。”
陈诚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袭黄袍背着阳光,格外地耀眼,袁晴晴连忙跪下:“皇上万安。”
“袁夫人请起,朕听闻袁卿今日状况不错,特意前来探望。”
袁晴晴是官眷,虽然此次皇上特批她入宫看望袁晏,但如今与皇上共处一室,仍是不合规矩,既然皇上与袁晏有话要说,她便先抱着安安退下了。
“袁晏,你感觉身体如何?”
“好多了,之前应该是伤口细菌感染,所以一直高烧,现在伤口慢慢愈合,就算是熬过来了。”
袁晏和陈诚还是照着此前的规矩,只要没有外人的时候,袁晏便不必守着那些君臣之礼,袁晏现在的伤口也不便牵动,因此也就没有起身。
陈诚随行的宫人留在了门口,他自己搬了一把凳子,坐到袁晏的床前:“这次为了救我,你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我已经决定,你病好之后,直接作为尚书右丞,官居一品,等到来日你熟悉政务,便升任左丞,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都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只要我们两人携手,这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
袁晏一拱手:“陛下,我没那么大的能力,更没那么大的野心,穿越一场,我只求能过一些舒心日子,从前我为你守江山,是看在我们俩有共同的来处,不忍心看你受苦,也不忍心看胥国大好局面毁于内斗,现在天下太平,我只想管好兴业办这一亩三分地,回到青城州和家人一起过自己的小日子。”
陈诚沉默了片刻,正色对袁晏说道:“袁晏,我想了想,在胥国这样一个封建王朝,没有开办股市的必要,商业的过度发展,会扰乱历史的进程,这场战争你也看到了,那些富商为了能获得更符合他们发展需要的开明环境,暗中支持简阳王谋逆作乱,就是因为有他们的撺掇和供给,赵之邈才能最终兵临城下。”
袁晏坐直了身子:“陈诚,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封建王朝,商业的过度发展,就会威胁统治者的统治,你也是学过历史的人,这些富商借着融资扩大生产规模,敛聚财富,等到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他们就成为统治的阻碍因素,有了钱,就会想要权,想要成为寡头,想要选出符合他们心意的统治者,而这个统治者,可就不一定是我了,赵之邈的事就是个例子。”
陈诚站了起来,他看着袁晏的眼睛:“让商业发展下去,对我的统治就是一个威胁,这么多君王选择重农抑商,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
袁晏简直难以置信,这番话出自陈诚一个现代人的嘴里:“那你在战时做出的承诺呢?”
“当时做出承诺,纯属无奈之举,但是最高话语权毕竟掌握在我的手里,如果此时背诺,我俩都会招受骂名,所以我需要你继续把商业政策做出来,但是我需要你设计好一个方案,最终将这些富商一一收割,充实国库,至于兴业办,就没有办下去的必要了。”
袁晏简直忍不住失笑:“你现在的意思是,你要维护这个人治的社会,维护自己的最高统治权,扼杀一切发展自由意志和自由商业的可能是吗?”
陈诚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袁晏,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你知不知道,对朕不加尊称,我就可以治你的罪,砍你的头,你现在病着,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见面,我希望能看到你行大礼的样子。”
在袁晏的大笑声中,陈诚拂袖离去,袁晏没有想到,他这几年所作的一切努力,最终会毁在陈诚手里,毁在一个和他同样来自于现代,同样感受过自由和平等的人手里。
袁晏笑出了眼泪,伤口却扯出了血痕,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没想到他撑过来了,却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就在这时,袁晏的胸前传来一阵剧痛,那不是皮肉撕扯的疼痛,是来自更深处,更要命的疼痛,这种痛苦,他曾经经历过一回。
袁晏听见了自己的粗喘,从绞痛,到窒息,这是死亡来临的前兆。三年前临死一场,如今再度上演,这一次,等待他的究竟是另一个异世他乡,还是真正的死亡。
罢了,他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如果黑暗来临,就让他睡一觉吧。
“医生,医生,五号床病人袁晏恢复意识了,您快过来看看。”
大夫小跑着来到袁晏的床前,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查体,确认他已经没有大碍,转头向一旁的监护人交代,这段时间他需要清淡饮食,多加休息,明天再做一次全身检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那就可以出院了。
袁晏的头上是耀目的白织灯管,身上连着的,是心电图设备,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切,袁晏只感到一阵恍惚。
袁晏的外婆坐在床前,抹着眼泪:“小晏,你真的叫外婆担心死了,之前做律师么,晕过去一次,醒来脑子不清楚,还要改行做演员唱戏去,现在么好了,演员做得好好的,又把自己摔进医院来了,你怎么这么三灾八难的,吓死人了。”
“外婆,你说什么?演员?”袁晏的眼睛艰难地聚焦,他想要努力地听明白外婆所说的话。
外婆哭得更大声了:“完蛋了完蛋了,摔了一回,脑子又不清楚了。”
“等等等等,外婆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2027年呀。”
正文完结,今晚十二点后《未死鬼嫁》上线,感谢收藏和阅读,期待与您下本书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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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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