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德先找到了洛明德，因为洛明德就在原地根本没动。

“你是终于到了伤春悲秋的年纪了吗？我来来回回找了你半天，结果你还在这里。”洛德气喘吁吁。

洛德是知道自己姥爷的墓在哪里的，架不住从城东郊到城西郊实在太远，盘山公路也是一圈又一圈。洛德还轻微晕车，完全硬撑过来的。

眼冒金星的洛德锁定了那束在黑暗里也格外耀眼的杜鹃：“啊！”

“你又是从哪个绿化带摘的！”

洛明德被洛德的大呼小叫打断思绪，回神了。洛明德双手叉腰，略带埋怨的口气：“在你心中，爸爸我就是这种形象吗？”

这杜鹃花明明是洛明德在菜场大甩卖的时候，50元批发了八盆剪的！

洛明德愤怒地赏了洛德一个脑瓜蹦。洛德挨了一记飞弹，吃痛捂着头：“你自己干这种事情太多了，怪谁啊！”

洛明德甚至摸清了市政换花频率，就为了“顺手”要那点换下来的花！当然洛德也知道，洛明德也经常买那种30元一大把的花。

只是洛明德并不是好的赏花人。家里的花要么歪歪扭扭，要么就是带着刚从土里或者树干上来的新鲜气息。似乎只要有花就行。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花啊？”

洛明德看着洛德：“有安全感？”

洛德被敷衍到了：“你哪怕换个借口我也会信的。”

“好吧。”洛明德把祭祀用的东西收好，提起来：“我刚刚看见你爸了。”

洛德：？

………

明明是下午，室外一个人也没有，村子里静悄悄的。洛明德往常肯定会认为，这是余温未消，还要在屋里避暑，太热不爱动。现在就不好说了。

然而洛明德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昨天到过村口大路处，按图索骥，这路应该越来越熟悉才对。

洛明德停下脚步。不对，这间自建房他很陌生，完全没有印象。再往远处看，那不是他吃出头发的那家店吗？

明明是盛夏，洛明德的冷汗已经打湿后背。洛明德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了。洛明德走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不用验证，“出口”消失了。

“该死。”洛明德愤愤出声。这时候，洛明德意识到全是套路。从昨天老婆婆出声，到今天常青州带他去扫墓。

洛明德打算直接去找常青州对线。然而洛明德在第四次路过那家卫生堪忧的店后，回到了“洛明德”家的老宅。

洛明德冷笑，进屋。他没记错的话，常青州带回来的5个驴友也在，可以和他们交流。

洛明德突然进门，让热闹的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很显然，就算没有信号，驴友们也能欢乐地玩一天麻将和扑克，根本没出门。

“啊，你回来了。”意外很热情的双马尾妹妹看见了洛明德：“这么热的天，居然还出门。”

“嗯。你们一天没出门？”有这么大太阳，正常来说也不奇怪。

可惜现在不正常。

洛明德以为自己在外白忙活一天，回来多半熏人。在屋内人看来可不是那么回事。汗水让衣服紧贴着洛明德的身体，勾勒出修长的身材。露出的肌肤在这照明不足的室内更是白的发光。

若不是洛明德长的漂亮，几位驴友也不会在第一次看见洛明德时，有兴趣讨论他。

见洛明德接话，双马尾兴奋的捅捅红马尾，又拨拨旁边的粉毛，暗示他们，机会来了：“要不要一起玩？”

洛明德思索，刚好也可以问他们一些事情，于是坐到双马尾对面：“好啊。”

既然多了一个人，他们也玩了一天，索性双手一推，开始聊天了。之前那个西装男自我介绍叫顾言川，是这个驴友团找的向导。

现在他说起来也是一脸不好意思：“都怪我脱大，不然大家也不会车抛锚。”

洛明德懂了，这是个托——没有资深向导就不行那种，难怪这大沙漠里也穿个西装。本来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把这批驴友送到下一个村落，就往回走了。

顾言川做向导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做人还是不错。在车队被困在沙漠后，他立刻徒步到最近的村子寻找救援。

没走几步，就在墓山附近遇到了常青州。

“啊？那是墓山？”听到洛明德解释那是村子里祖祖辈辈长眠的地方，在座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管再怎么胆大，或多或少对这类事情还是有些忌讳的。

顾言川更是感叹“幸好”。要是那天他好不容易抵达了绿洲，看见的却是一座座坟墓，怕是被吓的一口气上不来。

姜南珊，也就是双马尾，转过头问顾时：“所以今天你一大早出门，是去扫墓了吗？”她有些嗔怪，因为她浅眠，听到了顾时外出的动静。

在洛明德看来像是富家子弟，有着香槟色头发的严实先喝住了姜南珊，提这种容易起纷争的事情干什么？别把事情闹得太尴尬。

但转头严实就问洛明德：“你们这村子，好像没有小卖部？”

洛明德实话实说，他刚来，不知道。严实的问题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众人纷纷开始吐槽几乎没有的信号、炎热的夏季以及吃腻的饭菜……

洛明德疑惑问：“你们是叫人来送饭吗？”

这次说话的是那个红马尾林边燕。她告诉洛明德，村里人不接受无现金支付，导致她们得省着花为数不多的现金。

“那个大叔看着凶，人还不错，100元包一天的饭。第一次吃看着有荤有素还行，晚上看着一模一样的饭菜，就反胃了。”

林边燕的话同样引起众人的共鸣，你一言我一句吐槽起“老5样”：五花肉、蒸鱼、炸豆腐、青菜分批，外加5个水果。

太熟悉了，洛明德才见过。方方正正的五花肉、带鳞的整鱼、必须是单数的水果……标标准准的三素两荤，上坟必备。

洛明德看着这群不断吐槽的人，心说你们没意识到，这时常见的供品吗？但也可见，彩虹人们一天都很单调，在这里似乎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

这时，一直关注洛明德的粉毛陈雨涵，终于找到机会，挪到洛明德旁边。

陈雨涵当然是想关心洛明德。话全给他的朋友们抢去了，洛明德都没说几句话，可能觉得不好玩，想走了。但要是洛明德上楼去，他可能又没办法和这个漂亮Beta交流了。

“我们车修好，再过5天就回去了。你呢？”

陈雨涵问了个很致命的问题。对于洛明德来说，他要怎样出去，又怎样回去呢？洛明德只好打了个马虎，说等着自己爸爸来接。

陈雨涵惊讶捂住嘴：“啊，你居然是未成年？”洛明德在穿越前马上要上大学，是过期高中生；而“洛明德”确实是下半年才入学的高中生。

陈雨涵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看上了未成年。他性子本来就内向，第一次主动出击，对象居然是还在读书的高中生。

“你长得好成熟啊。”陈雨涵已经尴尬了，但万幸洛明德没有看出他的意图。陈雨涵只能想起，以前某个导演说，要漂亮就不能幼态，脸必须比实际年龄大几岁。

陈雨涵原本嗤之以鼻，现在看见洛明德，才知道真真是说对了。

洛明德不知道陈雨涵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现在陷入一种困境——他无法说出“这个地方有问题”的事实。

每当洛明德试图开口提醒，他不仅无发直接说出事实，甚至迂回提醒都无法做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强制捂住了他的嘴。

而同时，那只手捏着洛明德的下巴，强制洛明德与陈雨涵进行“闲聊”。洛明德口中，只能说出它希望洛明德讲述出口的。

洛明德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正是因为身上仿佛压了千斤压力，根本没法动弹。那种重量，压迫的洛明德呼吸都是用尽全力。稍有松懈，可能就昏厥过去。

陈雨涵说着说着，还是发现洛明德状态不对：脸色发白、身上冒虚。陈雨涵好心询问洛明德是不是太累了，那只手捏着洛明德一巴一张一合：

“不，累。”

就在这时，农村老式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屋内众人除了洛明德闻声望去。来者撑着一把黑伞遮雨，夏季的闷热和潮湿扑面而来。

“我天，居然下暴雨了吗？”离得最近的陈雨涵呆呆地说。

他现在还能说话，已经可以算勇气可嘉了。来者不仅带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有他奇怪的、和炎热夏季格格不入的旗装。

中式现代，长袖。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些和灵异恐怖有关的东西。屋内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在此时消弭殆尽了，同时洛明德感觉到施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洛明德笃定，压力的消失，和那个人望向自己是同时的。

“咔”，黑伞收了起来。伞下是一张漂亮的脸，眉头似蹙非蹙，看起来忧郁。可惜这不合时宜的漂亮，反而让屋内众人更往灵异的方向想了。他跨过门槛，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潮湿的印记，沉默地上楼去了。

好熟悉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洛明德思索出答案，陈雨涵恍如梦中惊醒：“明德，这是你家里人吗？”

陈雨涵说话非常大声，试图给他自己壮胆。他这话也惊动了还在沉默里的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洛明德终于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了。他这两天，在镜子里常看着的、“洛明德”的脸。

完了，洛明德心想。虽然不知道洛河作为“爸爸”到底负不负责，能不能认出自己孩子已经换了人。但洛明德的陌生和警惕是藏不住的，再迟钝的人都能发现。

而且洛河赶走了，类似鬼的存在。在“洛明德”会术法的亲人面前，暴露不是“洛明德”，魂飞魄散的概率是多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客厅里的众人还在等着洛明德的回答。洛明德不知道自己怎样说出口的：“洛河，我爸爸。”

真真是厚颜无耻。

众人恍然大悟：“啊，难怪。你们都是漂亮Beta，就是爸爸吓我们一跳。”

也许是因为死到临头，洛明德满脑袋浆糊，再次忽略为什么要把血型挂在嘴边。洛明德甚至胡思乱想到，洛河是“爸爸”，他没记错的话，“洛明德”之前是在“父亲”家过的不开心？

这不是两个男人吗？“洛明德”和洛河脸很像，那洛河是能生的双？

可怜的洛明德搅尽脑汁，思索曾经听说过的案例。洛明德记得双一般是会做性别选择，去除男性特征当女孩儿。可洛河能看出来是漂亮男性，雄性激素是不缺的。

也许是要死了，洛明德开始天马行空。然后他立刻站起来，吓了他身边的陈雨涵一跳：

“我上去找他！”

虽然有可能死，但反过来也是生机不是？洛明德还记得自己是睡着睡着就到“洛明德”身上了，什么都没做就穿越了。刚刚洛河也愿意帮忙，说不定会帮助他呢？

也是站起身，洛明德才发现，洛河刚刚一直在楼梯口听他们聊天。在洛明德快上楼梯时，洛河的衣角才消失在转角处。

“等等！”洛明德有些着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

看起来洛河也不是坏人……

“咦？”洛明德追上楼，长长的楼道黑暗寂静，根本没有人从此经过。洛河的速度那么快吗？

洛明德立刻追上3楼。现在洛明德唯一的“优势”，就是拜驴友们所赐，2、3楼都没有空房间且锁上了。洛河必然会被洛明德堵在3楼……吗？

3楼同样寂静无声，不见洛河踪影。

“怎么会……”洛明德喃喃，忽然想起，在这个玄学真实存在的地方，洛河还是那个常青州的学生。洛河甩掉洛明德可太容易了。

这时，洛明德房间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洛明德毫不犹豫，立刻推门而入。

“洛河！等等！”

洛明德的呼喊没用，只来得及看见洛河翻飞的衣角消失在厕所的里。洛明德追进厕所，开灯，哪有什么人影？

洛明德疑惑地在厕所转了一圈，又看了看排气扇。洛河应该是施展什么玄学手段，直接传送走掉了。

洛明德有些郁闷走出厕所，忽然发觉不对劲。由于那天光头带驴友们来的情景非常尴尬，所以洛明德记得一清二楚，厕所是对着床的！

但现在，厕所对着大门。而靠内墙的床，变成了靠门右侧的墙。原本放床的地方，变成了那张破烂的老式木桌。

木桌上还有洛明德的包和那本玄学书，这确实是洛明德的房间。现在洛明德就在这个不知何时格局大变的房间内，进退两难。

洛明德终于动了，走到木桌上，拿起那本玄学书。它被洛河贴了一张符纸在书封上。

洛明德再翻开书。不仅是一些阵法、常识发生了变化，连那个传说，也变了一个版本。描述了一个神在被背叛后，堕落为邪神的故事。

“常青州？”洛明德看着书上配的插画。即使画的只是一群人在祭祀一块青蓝配色的巨石，洛明德也马上想起常青州那异于常人的发色。

洛明德浏览一遍玄学书，又回到封面。洛明德迟疑，将符纸缓慢揭下来，看着那些墨迹化为乌黑一团，又重新爬出文字的形状。

现在，又是洛明德看到的第一个版本。

洛明德想了想，将符纸折成三角的形状，放入自己的手机壳里。

果然，洛明德看见手机的信号满了。然后，洛明德打开了手机摄像功能。良久，洛明德颤抖着息屏。

手机里映照出来的，并不是简陋的农村房。相反，手机里的，是无法形容的，不断变换、流动的黑烟。诡异的是，它给人一种“活物”的感觉。

在符纸下显现的传说中，从因人祭拜而活灵的奇石，因为反噬，浓稠的黑色液体甚至淹没了整个天空。而人们一脸餍足的被黑色液体吞噬。

它们，终于在堕神的神域里取得一席之地，获得了永生。

洛明德现在，就身处在这个“不存在于世上”的神域里。

所以房间会变动，因为它本身是“活”的。

这种仿佛被恶心生物吞噬消化的感觉并不好受。洛明德捂住肚子，有些无助地想，洛河让他知道这些干什么？

洛明德一直以来强装的镇静，终于在此刻崩溃。洛明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手机，点进和洛河的聊天框。

洛河刚刚给洛明德发了消息：“最近下雨记得带伞，尽量只吃素菜，和陌生人保持距离。”

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你孩子了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洛明德手颤抖地拼写不了字体，只能胡乱地失控的语音发送。

信号良好的手机显示，洛明德发给洛河的消息，带着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提示洛河和洛明德，还不是朋友。

手机掉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洛明德听见屋外响起尖叫声。是那个领头的顾言川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还有混乱的脚步声。

……

“感觉你心情很好呢，德德。”QB打趣满脸泪痕的洛明德。

洛明德刚刚把洛德送去大学。洛德不是天才少年，用尽全力也就那样，在好专业和顶级大学间选了专业，去了在沪市的一所综合大学。

洛明德以为自己不会哭。他以前对那些送孩子自己哭的说法，向来嗤之以鼻，又不是不回来了。

但洛明德站在校门口，和洛德道别，才忽然意识到，其中的难过：洛德将在之后精神独立，真真正正离开他，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而洛明德是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替洛德一手包办了。诚然，洛明德当然可以靠那本情感小说，在其中只言片语里继续寻找洛德可能的挫折，替洛德排除万难。

但洛明德只是“理解”，无法共情。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亲历的洛德本人才知道。

洛明德明白了洛河当初对他说“对不起”的原因。因为希望破局，在术法和命运的指引下，自私将“洛明德”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可“洛明德”是洛河的孩子。尽管洛河对这个必死的孩子再冷淡，那十多年的相处也不是虚假的，基因带来天然的亲近也不是假的。

所以明明是洛河后悔了。所以洛明德莫名其妙出现在陌生的身体里。

“尽管无论是谁的八字，都断掉了，看不了。但也很幸运吧，一个bug，命运不会被任何外物书写。”

洛明德抱膝坐在一旁，看着洛河打五彩绳络子。指尖一挑一捻，一朵五彩的花就绽放在他的手中。这样色彩艳丽的花，当然不会开放在黑暗扭曲的堕神神域里。

洛河把这朵五彩的小花别在洛明德的衣襟上，然后退一步垂眸看效果。

良久，他对洛明德说：

“你是我生命的延续，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而在洛德出生时，洛明德才懂得，这当初因为阅历太浅，而听不懂的话。

明明洛德的命运早被写在书中，可洛明德第一次不愿意照做，而是把书当成参考书，一步一步纠正着。

洛德对洛明德来说，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

现在，洛明德的小鸟从温暖舒适的家里，头也不回飞走了，一头扎进未知的风雨中。

洛德走前，对洛明德说：“你不会偷偷背着我哭吧？”

洛明德好笑地说：“到底谁爱哭鼻子啊？别太想我。等送完你，我就请年假环游世界。”

洛德反驳：

“我不会哭。”

“我也不会。”

谁还不会嘴硬呢？

转头洛明德就怪QB，放什么煽情音乐，害自己哭了。并且告诉QB，煽情一过，原来啥样还是啥样。

QB：好好好。

“我当然心情很好。小兔崽子不回家，我有大把大把自由时间，不用被他困在家里了。”洛明德擦干泪痕，逆风往机场走。

都是风吹眼睛，吹出生理泪水了。

QB：“你的宝哭了。”

一刹那，洛明德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当然，洛明德还是要嘴硬：“哭吧哭吧，现在哭了，以后就不用哭了。”

洛德依然是炮灰前任，必然还有的哭。可洛明德希望，洛德以后别哭了。

QB：“所以在嘴硬什么呢。”

洛明德想骂QB，但没骂出声。这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难过的无法发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