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徐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什么意思?
菲利克斯丢开手里的刀叉,金属和瓷器的碰撞声打破沉默:“晚餐结束了,你可以走了。”他说。
“海泽尔小姐还没回答我。”
“我只想画我想画的,比特纳先生。”
“就是对模特没有要求?我想请海泽尔小姐为我作画,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你需要排队,威廉,下一个是我。”米莲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置于桌上。
“我并不擅长画人物,先生,你可以请更有名的画家。”她在拒绝。
“可你画了菲利克斯,非常完美的画作,你很擅长。”
“她说了她不擅长,威廉,你该走了。”菲利克斯起身打断。
“圣诞夜才刚刚开始。”他抿了一口红酒,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右手随意搭在擦桌上,食指和中指轻点两下桌布,并没有要结束晚餐的意思。
他能感觉到她的排斥,她越是排斥,就越能激起他的征服欲,他永远是博弈的胜利方:“海泽尔小姐的酒还没喝。”
徐穆现在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她抬眼向菲利克斯求救。
“她不想给你作画。”菲利克斯神情冷漠,“因为你不是她想画的,到此为止吧,威廉。”
“真叫人失望啊。”她让他品尝被拒绝的滋味,很不舒服。比特纳起身绕到徐穆座椅身后,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一手撑在餐桌边,好像将徐穆圈禁在怀里,他不喜欢她看向菲利克斯的眼神。
“我以为我资助的是一个天才画家。”他弯腰在她耳边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继续说。
菲利克斯的蓝眼睛闪了闪,幽暗的火焰在冰层下燃烧。
“比特纳先生想什么时候画?”徐穆转头看他,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的黑眼睛隐藏,像一潭死水。
蓝色的火焰瞬间被寒冰取代,他低头看她,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内心一片死寂。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比特纳审视她三秒,直起身:“等我想画的时候。”
“好。”她说。
米莲从没见过这样的威廉,他有了目标,他在狩猎。可他明明从不需要狩猎,因为他想要什么总是轻而易举。
“喝酒吧。”他指了指她面前的高脚杯。
徐穆一饮而尽。
比特纳拿起酒瓶再倒,菲利克斯抬手制止。
“那让海泽尔小姐自己来吧。”他将酒瓶放在徐穆手边。猎豹在享用美食前,总是会优雅地玩弄一番猎物。
“海泽尔!”菲利克斯将她手中的酒瓶夺走。
“够了,威廉!你到底在做什么?”米莲试图推开他。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海泽尔小姐也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不是吗?我才是雇佣她的主人。”他轻蔑地笑。
“所以呢?”
“菲利克斯,你让我感到失望,海泽尔小姐难道不是我挑选送到你身边的吗?你应该感谢我,可你从来没有,你甚至怨恨我,认为是我让你失去自由。那么现在呢?”
徐穆认为他已经疯了,阴暗又极具控制欲的疯狂,讲的每句话都精准拿捏人的三寸,让人不得不低头屈服。
“比特纳先生,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挑选我的同时,是我也挑选了……你们。”在他眼里,她就像一件商品,供人随意挑选。
“你选择我们?”像个笑话,“你有别的选择吗?你是一个黄皮肤,法语讲得乱七八糟,去咖啡店端咖啡也不可能。”他的语调温柔至极,眼神是居高临下的不屑:“哦,不过有个中国人的好去处,洗衣房……”
“你住嘴。”菲利克斯狠狠推开他。
比特纳后退几步,抬手拍了拍皱了的西装领,绅士的笑始终挂在脸上:“菲利克斯,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在你眼里,黄皮肤应该是劣等种族才对。可现在呢?你在做什么?”
“你胡说什么?”
米莲还来不及惊讶,菲利克斯已经狠狠出拳朝人挥了上去。
“我让你闭嘴!”他压抑着怒火,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菲利克斯。”徐穆从桌边起身抱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怒火。
比特纳垂眸看了一眼:“海泽尔小姐,你真幸运,让一个……顽固的人改变看法是吗?我应该感谢你。”
徐穆低头不说话。
“当然了,你比很多中国人都幸运,你也应该懂得感恩。”他继续说。
“是的,多谢您,比特纳先生。”
她的顺从让他觉得无趣:“好了,圣诞夜应该说一些祝福的话对吧?”
“威廉,可以了,晚餐已经结束了,你快走吧。”米莲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刻薄,西装得体的绅士,讲的每一句话都和绅士无关。
“海泽尔小姐。”他低头看她。
徐穆抬头微笑,黑眸被水雾笼罩,在灯光下闪烁:“那祝福比特纳先生新的一年……赚很多美元。”财源广进。
比特纳看着她笑了,拿起沙发上的大衣,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木屋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海泽尔……”菲利克斯将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面对面低头看她:“对不起。”
“我没事菲利克斯。”
“他今天应该是疯了?海泽尔,别理会他说的。”米莲说。
怎么能不理会呢?他有钱嘛,那现在徐穆最缺的,不就是那几个法郎。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卑微到极致。
外面圣诞的流光溢彩照亮窗边一角,徐穆在被窝里睁大眼睛看。她今天休息得很早,可能是那杯酒的原因,让她感觉昏昏沉沉的,但是到了床上,她却一点也睡不着。
她感觉到背后的床垫往下陷了陷,她没作声也没动。这个人的脑子里完全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他妈妈一定没教他。
“海泽尔?”菲利克斯仰面躺在她空出来那一大片上。
“嗯。”
“想要圣诞礼物吗?”
“什么?”
身后的人动了动,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落在她眼前。
“菲利克斯。”徐穆哭笑不得,房间没有开灯,黑乎乎的能视物却看不清楚。突然一个画着细眉,装着大大玻璃眼珠的娃娃出现在面前,是很惊悚的。
徐穆举在手里细看,还挺沉,脑袋是陶瓷做的,身体是木头做的,还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带了婴儿肥的苹果脸颊,棕色的短发,眉毛上方的杂乱刘海?嗯?
“和你很像,海泽尔。”
“不像。”这明明是个西方娃娃。
“我没找到黑头发黑眼睛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生日那天。”
“原来你偷偷跑出去了,你那天没给我。”
“嗯,忘记了。”他说。
“你喜不喜欢?”他又问。
“不喜欢。”
“……为什么?难道你喜欢那条没品味的围巾吗?”美术生的审美不至于如此。
“哪条围巾?”她明知故问。
“……”
举得累了,徐穆翻身趴在枕头上摆弄它,它的关节都可以活动,她可以将它摆成各种造型。菲利克斯也趴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脑袋下看她摆弄。
“出去走走吗?”
“不要,它有名字吗?”
“海泽尔。”
徐穆皱眉。
“外面的灯光很漂亮,去看看吗?”他继续问。
“不要,换一个名字。”
“就叫海泽尔。”
“不如叫它菲利克斯好了。”
“……不好听。”
“好听,就叫菲利克斯。”
“去滑雪吗海泽尔?”他坚持不懈。
“不去,我要和菲利克斯睡觉了。”说完,她又觉得不对,脸通红。
他笑得床垫都在抖:“好啊。”他说。
徐穆将人赶出去睡沙发,他烦得要死。
第一声烟火炸响的时候,徐穆打开了房门:“菲利克斯?”
“去看烟花吗?”他的声音很稳定,很清晰。
昏暗里,只能看到窝在沙发里的黑影,看不清表情:“好。”
刚下过雪,外面冷得要命,徐穆却怎么也不肯穿那件派克服了。
“为什么不穿?”
“不好看。”一起看烟花嘛,多唯美啊,怎么能穿得像葫芦呢?
现实的温度给了她惨烈的一击。烟花在头顶炸开,火焰的颜色,带不来一点暖意,徐穆在长椅上缩成了一团。
“冷不冷?”
“不冷。”
“……”
徐穆五指张开又合拢:“冻掉手指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不是。”
她无法想象。
“你脚下的雪是松软的,那里的雪是坚硬的冰碴,将人的脚趾冻住。风吹来雪烟,如果你呼吸,针就会刺进肺部。在冷到绝望的时候,千万不能睡着,因为心脏会被冻住。不过也有一个好处。”
“什么?”
“尸体不会腐烂。”
“……”
“菲利克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雪了。”她的声音很轻,被烟花覆盖,但他听见了。
“海泽尔,寒冷是深入骨髓的。”
徐穆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她的痛苦,绵长又顽固。她以为她可以将这种痛苦压实在心底,可是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冒出来,残忍地提醒她,让一切打回原形。
“菲利克斯,你该做些什么。”
“嗯?”
“就像比特纳先生做生意,我画画,米莲跳舞,总之,做点什么比较好。”
“做点什么呢?”他仔细地想却想不出来。
“你会做什么?”
“……提枪然后瞄准。”等于杀人。
“……”
放烟花的人在山坡上,烟花很高,徐穆昂起脑袋,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菲利克斯在她的眼睛里也看到了绚丽的烟花。
“菲利克斯,真漂亮。”
“漂亮。”他说。
烟花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十二点,山谷安静下来,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乐声。
“快点,菲利克斯。”徐穆扭头催促不紧不慢的菲利克斯,她现在迫切需要烤火。
“海泽尔……”他刚想提醒已经来不及。
徐穆被冲过来的黑影撞得头昏眼花。
“对不起。”哽咽的女声,是丽娜。
“丽娜?你去哪里?”
“不要管我。”她哭泣着跑开。
徐穆盘腿坐在地毯上烤火:“我很担心丽娜。”
“她让你不要管。”菲利克斯照旧窝在沙发一角,伸手就能碰到徐穆的脑袋。
“我知道我也管不了,但是她半夜跑出去,很危险。”
“放心吧,她闭着眼睛都比你熟悉这个山谷。”
“你不能这么说,受伤的女孩子头脑发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
徐穆扭头瞥瞥他,带了点不满:“你说得好像是我多管闲事。”
“难道不是吗?”
木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米莲正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
“米莲?”徐穆以为她在房里睡觉,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嗯,没在舞会上看到你们。”
“舞会?”
“圣诞舞会。”
“……”徐穆感觉这一晚就像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圣诞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