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澡

比特纳先生走到房间门口,两双眼睛齐齐望向他。黑眼睛是藏不住的惊慌,另一双么,一如既往,他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发生了什么?”

“比特纳先生……”她想她很快要被辞退了,她已经在考虑接下来是去咖啡店端咖啡还是去餐厅削土豆。

“没事。”他打断她。

“没事你现在睡觉吗?”

“怎么?我连睡觉都有时间规定吗?”

“你随意。”说完,他要转身下楼。

“先生,”徐穆两步赶上去:“他受伤了。”

“什么?”

“他被人袭击却拒绝去医院。”如果她不说,他一定会在这里等死,然而她没有任何办法。

“怎么会?”比特纳先生立刻上前要掀开被子。

他赶忙按住。她可真是多嘴,菲利克斯想,和狡猾又奸诈的中国佬一点也不搭边。怎么会这么笨?她不是很想要这份工作吗?

这下好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可能走出这间房子了。

“我……”她想说谎然但当事人在旁边。

“只是意外。”

比特纳先生的眉头像暴风雨来临前在头顶积聚的乌云:“你又出去了。”

他没有再问,转身出门。

一个小时后,家庭医生□□。

客厅里弥漫起熟悉的烟味。

“海泽尔,他是怎么受伤的?”

该来的总会来。

“流浪汉抢了我的包,他去追。当时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受伤了。”

“你是说一个流浪汉袭击了他?”他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惊讶开口。

“是的。”

“真是厉害的流浪汉。”

应该是这个反应吗?徐穆疑惑。

“接下来医生每天都会来,不要出门。”

该来的没有来,徐穆心里没底:“好的,接下来我好好照顾他。”

“当然。”他起身朝她礼貌微笑,拿起外套出门了。

看来她真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无人在意他是因为她而受伤,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人在意他受伤了。好吧,在徐穆心里将会影响她未来工作生活的大事就这么被轻轻揭过了,她那一系列惊慌失措的心理显得很多余。

“你干什么?”看着一把年纪了,却不让人省心。

“洗澡。”他从床边站了起来。

“不可以。”她赶忙上去扶。

这句话听得他耳朵起茧子,他已经可以自动忽略。他将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用毛巾给你擦一下。”

他瞥她,万分嫌弃:“那会更不舒服。”

“总之不可以。”

她把他按回床上,他竟然毫无防备:“你……”

他抬头恼火地瞪她,蓝眼睛让她想起曾经见过的一种狗狗眼,也是浅蓝色。

她不甘示弱回瞪,脑海里却出现一只傻乎乎的狗在蹦来蹦去。

她笑出了声。

“海泽尔。”他严厉出声。

谁也没妥协。

徐穆会妥协的,因为他用绝食晚餐来要挟,叛逆期的幼稚鬼。

“你可以只洗下半身吗?”

藏在凌乱发丝下的耳朵红了红:“你可以闭嘴吗?”

“我来帮你。”她伸手帮他解裤子。

“海泽尔!”他吓得连连倒退,背靠上墙,退无可退。

“你不知道你的伤口在腰部吗?弯腰会裂开。”

“那也不用你。”

“那你怎么脱?”

“……”

“在巴黎,这些都很正常,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浴室里灼热的水汽熏红了她的两颊。

“你见过?”

“当然,我们有人体结构课。”她的声音很低。

他沉默了。

“我不会偷看的。”她这么说着,试探着走上前给他解腰带。

他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腰间的动作,有点痒。他低头,面前是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颊边散落的短发被她夹在耳后,她的耳朵和他的一样红。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裤子落地的一瞬间,他想他应该死了算了。

只要走出一步,接下来第二步、第三步就会顺理成章。

徐穆帮他洗完澡,给他换上了舒适的睡衣。

一场隔着水雾的梦,朦胧的水汽模糊了边界,交织了触觉和听觉。潮湿,苍白,汗水浸透里衣,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

两个人像在浴室里蒸煮过的红虾,同手同脚走回房间。

直到吃完晚餐,两人也没有开口讲话。

徐穆将他常看的书搬到房间里,给他倒好温水,一切安排妥当,她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了。

暗夜里只有霓虹灯在闪烁,看不清窗外的风景。

不过她记忆力很好,就像照相一样,将见过的画面刻在脑海里。浴室里的一幕幕突然在脑海里涌现,提笔的手顿住,好久没有动作。

“海泽尔。”他突然喊。

“嗯?”她回头,红色晕染了她的画纸以及双颊。

“不许乱想。”

“我没有。”反驳是心虚的。

“是你让我受伤,你做的一切都很正常,你在照顾病人。”不知道他是在开导她还是开导自己。

“那当然。”她转过身继续未完成的画。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从书本落到她的画上,他才发现,原来他这扇小窗外也有不错的秋景,她用画笔带他领略。

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过,她安静地画,他悄无声息地看。一眨眼,指针指向11点。

“海泽尔,”他又喊:“扶我去洗漱。”多么正常,她本就应该照顾他,为了她那个不值钱的破包袋。

他今天守时得让人意外。

他是徐穆见过的第一个坐着上厕所的男人,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习惯坐着还是因为她在场的原因。

哦,她也没这么面对面见过别人上厕所了,无论男女。

她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等着……

今天一天都是那么荒诞、怪异。他后悔了,他当时就应该狠狠还手,该死的流浪汉,杀人也不会。

他将手伸到腿间,徐穆闭上眼睛。她也后悔了,她为什么要看他上厕所?

“好了。”

徐穆继续闭眼提裤子。

“你不是见过很多?”他红着脸调侃。

“该睡觉了。”

“哼。”

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负责的女佣了,即便她上课快迟到,她还是决定上楼看一眼。他睡得无声无息的。徐穆走近看了一眼盖在他肚子上轻微起伏的被子,这才安心去上课。

“徐穆。”身后有人用中文喊。

“罗学长。”罗书诚,比她早两年来巴黎。

“昨天写生没见到你。”

“我有点事,下午没去了。”

“你从不这样,急事?”

“嗯,是的。”

“我们准备去画室,你去不去?”

徐穆一个人是去不起画室的,如果有人带她,可以一起分担费用:“我今天没空。”

“你……”他停了停:“来了这里,应该以学业为重。”

“我知道。”徐穆不欲多讲。

“这周六方女士会到画室,你去吗?”

“去。”

饭桌上,菲利克斯盯着她新修剪的刘海足足有十秒钟,他用牙齿咬住下唇才没有笑出声。

“你想笑就笑。”她知道她的头发很滑稽,不小心剪多了。

“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他再也憋不住,低低笑出声:“想让我的伤口笑裂。”

刘海也盖不住的眉毛拧起来:“那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他知道自己很不礼貌,“很可爱。”他看着她变大了的黑眼珠补充道。

“哼!”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除了嘲笑她的法语,现在还要嘲笑她的头发。

“先生。”餐后,徐穆磨蹭到沙发边。

“直接说事。不要叫我先生。”

“周六我要请假。”

“嗯?干什么去?”

“去画室。”

“你有钱?”

“……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她现在有点像周末要出去玩的小孩在和父母解释,请求他们的同意。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那你可以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吗?”

他笑着抬头看向她:“当然可以。”

他这么笑的时候,徐穆心里没底:“算了,我不去了。”

“去。干什么不去,难道你的生活都要围着我打转吗?”

徐穆惊讶:“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他挑眉不语,视线落回手中的书上。

“你的工作有价值吗?”过了一会,他又开口。

“不知道,但我可以获得酬劳。”徐穆翻着手中的法语报纸,她发现书架下面有很多旧报纸,适合她学法语。

“呵。周六你去画室,我会像冬眠的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一动也不动。”

徐穆抿嘴笑:“你受伤了本就应该一动也不动。”

“我死了就躺棺材里永远都不动了多好。”

笑意收回:“不好。”

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海泽尔。”

“又怎么了?”她正徜徉在法语的苦海里。

“……”她为什么要用“又”?

“先生?”喊她又不讲话。

“给我剪头发。”

他的头发像金色的狗毛,好看。

“我不。”

“我命令你。”

“你刚刚还嘲笑我剪得滑稽。”

“我不是嘲笑你剪得滑稽,我笑的是被狗啃过的头发出现在你这张脸上很滑稽。”

徐穆反应好一会:“我不给你剪。”她气鼓鼓。

“头发遮眼睛。”

“……”

“那我打电话给比特纳先生,我要换一个女佣。”

“你想怎么剪?”徐穆拿着剪刀比来比去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前面的头发剪短,其它随你发挥。”

“先生不怕我蓄意报复?”

“报复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蓝眼睛带着笑意望着她。他的笑颜太过绚丽,她选择将视线落在他的头发上。干燥又柔软的金发,在掌心里像陈年的画纸,只要她稍微用力就会碎裂。

“你得罪我了。”她轻声说。

“哦,那你得好好剪,不然……”他没说下去。

白瓷一样的手指距离他的眼睛不足三英寸,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光线在指缝间流动,眼神开始虚焦,面前的一切都是柔和的白色。

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擦过他的头发,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一双白皙剔透的艺术家的手,天生就该拿画笔,他这么想着。

“不然什么?换一个女佣吗?”

他笑,不回答。

黑眸下垂,和他的笑眼不期而遇。一个仰面,一个低头,一秒、两秒、三秒、双双移开视线。

他的眼睛是被雪洗过的蓝天,清澈且坦荡。她在这双清晰如镜的眼睛里,看见了兵荒马乱的自己。

“咔嚓”一下。

“先生……”她小心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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