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校书郎的初心:正本清源,匡扶经义**
东汉熹平年间,洛阳太学的槐荫下,总能看到三五学子捧着竹简争论不休。彼时儒学经典历经数百年传抄,文字讹误、句读混乱的现象比比皆是。蔡邕曾亲眼见到两位学子因《尚书·尧典》中“光被四表”的“被”字该读作“披”还是“备”而大打出手,竹简散落一地。更令他痛心的是,一些俗儒为标新立异,穿凿附会,甚至将《春秋》中的“星陨如雨”解释为“天降祥瑞”,全然不顾史实。
蔡邕与光禄大夫杨赐、议郎张驯等人常聚于太学藏书阁。某日,杨赐抚着一卷虫蛀的《鲁诗》叹道:“若再不正本清源,圣人之言恐成市井笑谈。”蔡邕闻言,猛然起身,墨汁溅湿袍袖:“当奏请陛下,刻石经以定文字!”此言一出,众人皆振——以石碑镌刻经典,既可永存真义,又能供天下士子校勘。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春,蔡邕等人联名上表。奏疏中痛陈“文字多谬,俗儒穿凿,疑误后学”,恳请“正定六经文字,刻石立于太学”。这份奏疏经宦官之手递至灵帝案头时,这位年青的帝王正把玩着西园新铸的“麟趾金”。
这份奏疏在南宫引发激烈讨论。司徒袁隗担忧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宦官曹节则质疑学者借刻经扩大影响。
灵帝喜好辞赋书画,为此还特设了鸿都门学。而蔡邕无论是书法还是辞赋都是世间翘楚,他的《青衣赋》《短人赋》《琴赋》《篆势》《隶势》等作品深深契合刘宏的审美趣味,其擅长的八分书,独创的“飞白书”更成为宫廷贵族们争相收藏的艺术珍品,故太尉胡广墓前的三座碑碣,皆由蔡邕执笔。
更妙的是他还弹得一手好琴。不仅如此,他还是个无所不通的大儒,性格又极为憨厚,与其他那些所谓的士族清流不同,虽然也有些迂腐,但不藏奸猾,是个让他喜爱的臣子。
年轻的汉灵帝朱笔一挥:"准奏,着蔡邕总领其事"。——于清流是匡正学术,于权贵是彰显文治,于灵帝则是粉饰太平。
道圣旨不仅成就了中国历史上首部官定石刻经本,更在无意间为动荡的东汉王朝留下了最璀璨的文化遗产。
校勘工程启动后,东观这座皇家藏书楼从此彻夜灯火通明。蔡邕带领四十余名学者,将皇室秘府、兰台藏书与民间古本逐一比对。仅《诗经》就校出异文四百余处。每当遇到疑难,须经五经博士"会诊",有时为某个字的训诂争论竟日。杨赐曾笑言:"吾等较之太医会诊,犹有过之。"
某夜,校书郎韩说发现《周易·系辞》中“鼓之以雷霆”的“霆”字,在楚地简牍中作“庭”,当即召众人商议。年过七旬的堂溪典颤巍巍捧出私藏战国帛书,证明当从“霆”字,众人方长舒一气。
卢植力主保留《周礼》"冬官"篇残缺原貌,反对王肃等人的补写建议。该立场深刻影响了后世《十三经注疏》的校勘原则,直至清代戴震仍以"卢子干护经之诚"为考据典范。
最棘手的当属《春秋》三传的差异。公羊学派主张“大一统”,谷梁学派强调“尊王攘夷”,而左氏传多叙史实。蔡邕力排众议,决定将三传分立,各刻一碑。他在给门生顾雍的信中写道:“学术之争,当存异求同;文字之正,须毫厘不差。”
蔡邕对待灵帝是遵从儒家满腔赤诚的忠君爱国之心,只要于国于君有益不会在乎自身的损益甚至君主的好恶。
他提出的校书刻石,得到了灵帝的支持,但是他为了解决幽冀二州的用人危机,提出的取消“三互法”的建议,就没有得到认可。事实上灵帝更欣赏蔡邕文人的一面而不是议郎的一面。
**蔡府抓周记**
仲夏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蔡府正厅,空气中浮动着新墨与檀香交织的气息。蔡邕站在厅堂中央,望着案几上琳琅满目的对象——青玉笔架、焦尾琴的桐木残片、一卷未校完的《尚书》竹简、青铜算筹、胭脂盒与金锁片,甚至还有叔父蔡谷偷偷塞进去的一把木制小刀。今日是女儿蔡琰的周岁礼,这位以治学严苛闻名的鸿儒,难得在熹平石经校订的间隙告假半日,只为见证幼女人生中第一次“择命”仪式。
蔡府正厅内,蔡邕的叔祖父蔡质拄着拐杖端坐主位,这位曾任卫尉的老者虽须发花白,目光却如炬:“伯喈,莫要总绷着脸。琰儿抓周是喜事,你那石经校稿再急,也须得放下!”话音未落,一阵爽朗笑声从门外传来:“叔祖说得极是!兄长今日若再板着脸,我便把他的竹简全拆了,给琰儿扔着玩!”只见蔡邕的胞弟蔡谷大步踏入,怀中还抱着自己三岁的孙儿蔡睦。小童懵懂地咬着手指,衣襟上沾满糖渍,引得蔡质摇头笑骂:“阿谷,你这祖父当的,倒比稚子更顽劣!”
蔡邕之妻赵氏抱着文姬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捧盛满抓周物件的漆盘。赵氏出身清河大族,虽通诗书却性情温婉,此刻轻拍女儿后背柔声道:“夫君且宽心,琰儿昨夜睡得安稳,定不会哭闹。”蔡邕颔首,目光扫过案几上特意摆放的《诗》《礼》抄本——那是他彻夜未眠亲手誊写的熹平石经底稿,边角处尚存朱砂批注的痕迹。
“吉时到!”随着蔡谷一声高喝,赵氏将文姬轻轻置于铺着锦缎的案几中央。小女婴身着茜色绣云纹襦裙,乌黑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蔡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只彩绘陶鸡,捏着嗓子学鸡鸣:“咕咕——琰儿看这里!”蔡质气得以杖叩地:“胡闹!抓周岂能儿戏?”蔡邕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文姬的目光掠过算筹与金锁,小手突然抓住一卷竹简。蔡邕呼吸一滞,那是他校订的《周礼》初稿。“好!琰儿将来必承父业,成一代经师!”蔡质抚掌大笑。不料文姬咿呀一声松开竹简,转身扑向瑶琴,指尖划过琴弦,发出清越声响。蔡邕眸中闪过惊喜——女儿三月就能辨识琴音,若日后能深谙琴技也是甚好。
“且慢欢喜!”蔡谷突然挤眉弄眼地举起木刀,“琰儿,叔父教你耍刀!”小蔡睦见状踉跄扑向案几,一把抓起胭脂盒往嘴里塞,急得乳母连呼“小郎君使不得”。满堂哄笑中,文姬忽然抓起青玉笔架,又拽住蔡邕垂落的衣带,竟将朱砂笔蹭上了父亲的深衣。赵氏慌忙欲抱,蔡邕却摆手止住,任由女儿在自己衣襟留下歪扭墨迹:“无妨,此乃天赐墨宝。”
抓周渐入**时,蔡谷突发奇想,将孙子蔡睦也放到案几上:“阿睦周岁时在陈留老家,没有玩过这个,今儿让阿睦与琰儿同抓,看谁先得祥兆!”三岁稚童懵懂坐着,忽见文姬手中笔架闪烁,竟爬过去一把夺过。
文姬也不哭闹,转而抓起算筹敲打七弦琴,叮咚声中混杂着蔡睦含糊的“笔、笔”。蔡谷拍腿大笑:“阿睦抢了伯喈的笔,莫不是要抢你叔祖父的学问?”蔡质气得吹胡子瞪眼:“混账!阿睦分明是要做刀笔吏!”
正闹着,蔡邕突然瞥见文姬攥住《诗》卷一角,小脸认真得像在研读。他蹲下身轻抚女儿发顶,却见女婴“啊呜”一口咬住简册,濡湿的口水晕开了墨字。赵氏惊呼,蔡邕反笑出声:“昔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吾儿这是要以齿牙论经?”满堂欢笑中,唯有小蔡睦执着地举着笔架往叔祖父袍袖上乱画,留下道道墨痕。
-抓周礼毕,蔡邕独坐书房,望着衣襟墨迹出神。窗外槐影婆娑,他想起白日女儿抓琴时的场景,忽从匣中取出瑶琴轻抚。清商调流淌间,赵氏抱着熟睡的文姬悄然而至:“夫君可知?琰儿抓周时虽未定志,却让妾想起《礼记》所言‘人生十年曰幼,学’……”蔡邕指尖一顿,琴声愈柔:“乱世将至,我只盼这抓周吉兆,能护她岁岁平安。”
此时西厢传来蔡谷教孙儿背诗的夸张声调,夹杂着蔡睦奶声奶气的“关关雎鸠”,蔡质中气十足的呵斥,以及侍女们压抑的窃笑。这些声响与琴韵交织,在熹平四年的夏风中,凝固成末世将至前最温情的注脚。
是年秋天,九江郡爆发山越叛乱,九江郡地处江淮要冲,境内彭蠡泽(今鄱阳湖)水系复杂,朝廷需要熟悉水战的统帅。卢植早年师从马融时曾研习《周礼·夏官》中"以舟师击夷"的战术,其《九江平蛮策》提出"以船载弩,顺流制寨"的方略,正契合平叛需求,被破格提拔为二千石太守。
卢植到任后采取"剿抚并用"策略。一边在皖水支流设伏,利用改良的楼船(载弩手三百)击溃叛军主力;一边在巢湖沿岸设立"劝农亭",将《孝经》刻于农具分发给归降部族,仅用四个月便平息动乱。
千里之外的吴郡富春,孙坚之妻吴夫人诞下长男孙策的啼哭划破春夜;庐江舒县周府,洛阳令周异抱着新生的周瑜轻哼楚调,浑然不知怀中的婴孩将改写长江波涛。而在涿县桑树下,十五岁的刘备将织席换作书简,正朝着洛阳太学的方向深深一拜,那里有他即将师从的卢植,也有未来与他共饮青梅的公孙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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