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终于平息了,刘庆东躺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其间还打了个小盹,虽说只有十几分钟,却很解决问题,最起码酒劲儿下去了,头脑清醒了不少。望着已经夜幕低垂的窗外,他忽然兴致索然想去外面透透气。于是起身出门,顺着侧梯走下楼去。
服务台后面坐着聂老板,哄着怀里赖觉的孩子,她友好地问了一句“出去呀?”,刘庆东同样笑脸回答,说出去随便走走,他看了看墙角的落地钟,眼下是七点过五分。
华灯初上,民宿招牌的霓虹灯格外耀眼,放眼望去,港池里的灯火星星点点,而长堤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条熟睡的巨蟒横卧在最东边。就在门口他遇到了韩佳,她正将旅游鞋放在门边的窗台上。
“小韩,刷鞋啦?”
被他一问,女笔友立刻转过身来,“哦,是刘哥呀,没刷鞋,我就带来这么一双,刷了穿啥呀?民宿里的拖鞋底儿太薄,走路不跟脚,就是跟脚,我也不习惯穿拖鞋出门,我得穿袜子,光脚走不多远就得磨出水泡,我这脚啊,可娇性呢。”她如实回答道,“我刚往鞋里喷了些杀菌的药水,是薄荷味的,味很大,花卷对气味过敏,所以拿出来放放味儿。”
“柴犬是那个德行。”刘庆东过去养过狗,对这方面是有些心得的,“小韩,听说小芹挺有钱呀,有上亿的老宅子。可看她穿的用的,挺低调啊。”
韩佳噗嗤笑了,“人家说你就信啊,反正她是从宇宙的尽头的尽头调兵山来的,跟我说她净是些穷亲戚,最近突然冒出个有钱的奶奶,到处向人炫耀。”她凑近朋友小声说,“反正她眼下没钱,钢材生意赔了,好几个债主逼她还钱呢。多亏老黄不少捞,她们还有些积蓄。老黄告诉我,小芹心眼多,偷税漏税做假账,他担心早晚会犯事儿,都不想跟她过了。”
刘庆东看她得意的样子,好像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韩佳接着说:“做买卖的就是心大,根本不着急,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总之比我要强上百倍,我还欠人家三十万呢,她们不敢追着我讨要,他们怕我。唉,孩子留学需要不少钱呢,真愁人啊,他们能再借我三十万就够啦。除非老天开眼,小芹出事,我能得到几十万的赔偿款,那样我可就抖起来了。可我不想让她发生意外,这两口子对我挺好的。帮我治这脚癣,不知道是不是药不对症,越来越严重了,脚一粘地蛰得慌。”
刘庆东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他听话听音,知道她指的是曹芹的人身意外保险。
“能一下子借你三十万,数目不小啊,在这个只讲利益的年头,讲究的是相互利用,你没用,没人搭理你。朋友再好,你提钱试试;亲戚再好,你借钱试试;夫妻再好,你没钱试试。能处到你和小芹这种程度的,真让人羡慕啊。”
刘庆东刚夸赞完,女老板便走出大门,“佳佳,药膏拿来了。”她的手里拿着管药膏,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并与刘庆东打着招呼。
随后她们在圆桌旁坐下,患有足癣的韩佳脱去拖鞋,扒去袜子,接过外敷药轻轻抹在脚底,一股浓浓的酸味瞬间弥漫开来,嗅觉稍微灵敏的人当即便会闻到。
还得是闺蜜,曹芹没有嫌弃这味道,还指着哪里没抹匀,“不听话吧,那海水埋汰,脚癣又严重了吧?我看今晚你就别去了,由他们陪我呢,你在宾馆里好好养养。”
“我还真去不了啦,脚不敢粘地,越来越痛了。”韩佳抱歉地说。
刘庆东可不行,被熏得直干哕,恨不得赶紧离开,便说要去海边看看。本以为凉爽的晚风会席席拂面,不曾想却是从身后阵阵袭来,周围是一片静寂,看不到一个行人。太冷清啦,这归咎于不是旅游旺季,还是老景点失去了吸引力,或是最近的闹鬼事件人们对它心生畏悸啦?
人是热爱光明的,与世间的生灵万物没有什么两样,他踏着潮水拍打的节奏,向着明亮的港池值班室走去。平房里开着灯,光芒四射,像遗落在托盘里的一块半方糖,洁白而有光泽,从三面窗子里射出来照亮了周围十几米,连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也被洒上了薄薄的一层。
离着十几步远,便听到了重重的打鼾声,时起时伏,一会儿是顿号,一会儿是省略号,猛然间又跳出个感叹号,像是要与海浪声一决高下。刘庆东循声发现在窗户下面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身子向一侧倾斜着,斜着斜着骤然一震迅速修正回来,本能地保持不倒在椅子上,酷似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前仰后合摇头晃脑呢。
是老村长!此刻他的半张脸隐藏在墙壁的暗影里,一半头发接纳了灯光,是亮闪闪的银白色,另一半被黑夜掺进了忧郁,涂成了墨色。那把形影不离的钢叉依偎在椅背旁。
真应了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来是指人性的,拿到眼下也很适合,外部因素也会左右事物的形象。
刘庆东走近了,他透过窗子望了一眼值班室,里面没有人,不知当班保安干什么去啦。
“谁呀?是小刘啊!”应该是年纪大了,觉睡得不踏实,老人家吸了口唾液,睁开混沌的眼睛看着他,“哦,我想起来了,你姓刘,我两个月前在帝王国际见过你。看我这记性,扭头就忘,白天还没想起来呢,这会儿神经搭上了。你那晚走时咋没告诉我一声,我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这坏小子!房子买没买呀?”
咋又买房子?怎么又是在帝王国际看见过我?对方的一番话让刘庆东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没买呀。”他本能地回答一句。
“是呀,没买成,后来人家也不卖了,你想买也买不到呀。那小两口和好啦,只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说开了,误会就化解啦。帝王国际可是我们这片的高档小区,没点儿实力的也买不起呀,学区房,物业又好,很少有人往外卖的。”
刘庆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是老年痴呆出现了幻觉,还是睡迷瞪了说着梦话?可又奇了怪啦,他知道自己姓刘,白天遇到他时并没有自报家门呀,他是听谁说的?难道是自己去看卖海胆的工夫儿,他向老黄他们询问的?
“焦老爷子,你咋在露天地睡上了呢?天黑了,回家吧,您年纪大啦,这里风硬,可别吹着。”刘庆东好意劝他。
“没关系,我在海里跑船惯啦,这风还叫风啊?”老村长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我再呆一会儿,一来呢,替小胡,他和媳妇出摊去啦,十一点之前能回来;二来,我还有艰巨的任务,抓坏人,你听说了吗?这防波堤动不动就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一直也没抓到,我守在这必经之路,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无聊作损。”
刘庆东给他递过去一只烟,人家表示感谢,说气管不好,已经有几年不抽啦。
“是呀,吓唬人真缺德,这家伙图个啥呢?大家都怕鬼,你看这里就我们两个,挺好的景点,都没人来啦。”
老人家点着头,同意他的说法,“你说的对,过去我们这里可热闹啦,跟水城那边一样,人山人海的,眼下你看看祸害成啥奶奶样啦。去年,还是我向上面申请,把蒸汽钟修好喽,寻思能成为一个亮点吧,没成想整条街没游客,它一报时雾气昭昭的,更让人瘆得慌。还有那街口的老船长,也是去年新整修的,一个人戳在那里,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刘庆东很敬重他的人品,这么大年纪了,心里仍然盛着集体的利益,“叔啊,可要注意身体呀,让年轻人去抓吧,不是还有公安同志吗?”
听人家说自己年岁大,老人非常不服气,“哼哼,不是我吹呀,一般小年轻的塑料体格还不如我呢,我打小就在船上打鱼,掰腕子全村头把交椅,一气生了五个小子,你看我这腱子肉,你有腱子肉没?看你那大肚囊也不会有。”焦海昌骄傲地说,“这世上哪儿有鬼呀?就是真鬼来了,也得躲着我走,两个月前在帝王国际,我一叉子撇过去,差点扎死个恶鬼,那一下它再不敢出来啦,邪不压正,消停了吧?”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达目的绝不收兵,刘庆东感到风越吹越大了,他穿着短衣短裤,真感到有些凉了呢,便与老人告辞要回民宿去。
临走之前他叮嘱道:“叔,你穿得少,进屋子里吧。一会儿犯困再睡着啦,可容易得病啊。”
“没事,我觉少,你别看我有时闭眼睛,那是养精蓄锐,心里明镜呢,就是跟前跑过去一只猫一条狗,也听得真真楚楚。别看你胖乎乎的,可不禁海风吹,别着凉啦。”
“那好吧,焦叔咱们回见。”
“再见,再见。”老人家向他招着手,突然他放下来喊住刘庆东,“大侄子,你姓啥呀?”
刘庆东感到好笑,这是岁数大了,记性脑不够用啦,他急忙告诉他,“我姓刘,你看电视吗?《乡村爱情》里刘能的刘。”他认为提到刘能好记。坐在长椅上的老村长哈哈笑啦,他指定是想起那个滑稽的角色,这下就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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