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番外为平行世界,程观是本世之人,没有系统,经历不同,待事所为亦有不同)
凛风携卷枯黄与寂寥,平吹万里草原,径向包裹腹地的山岳,隆隆而行。
落日余晖灿却冰冷,一抹残阳穿越山峰,直射旌旗之上,渐渐下移。
寒夜即将降临。
山脚不远处,灰蒙营帐支着,赛罕军安扎于此。
一声悠长的奇异哨声响起,寂静片刻,天际黑影飞驰而来。
待近,黑鹰扑棱着翅膀,尖利的爪子稳稳箍住皮袖,停在阿尔木臂上。
他一身轻甲未卸,腰上佩刀鲜红滴血,篝火的光芒闪烁,映亮他半边古铜色的侧脸,及粗矿深邃的眉眼。
他持着信,忽地大笑起来,一扔信纸,提刀削了块生肉,丢至鹰口:
“巴拉夫,来,接赏!”
信纸被烈风卷至篝火边缘,弹出的火星燎到纸边,异族的字迹清晰:
事成。
飞灰弥散。
阿尔木仰头倾倒烈酒,眉眼肆意:“晋朝太子,不过如此!”
咚。皮质酒壶被扔到地上。
他想起那日,对面的晋朝提督如此确信神色,仿佛先知结局般:
——我知有一人在,你便不会成功。
“美人啊……”他自得挑眉,撩了下鹰嘴,遥对千里之外讽道,“你瞧错了人。”
“我,阿尔木,才是能带铁骑踏破边境之人。”
黑鹰吞了血肉,鹰目锐利,忽地扑翅飞起。
阿尔木看它停到架子上,旋身一挥披风,笑意愈盛:
“来人!”
“喝酒吃肉!那姓常的不足为惧,明日,赛罕必定拿下这个关口,断他们军旗,明我赛罕之威!”
周边大兵当即应声:“世子英明!”
酒肉宴即兴而起,粗喝笑乐随篝火烟灰扬至上空,凛冽冬风呜呼吹啸,掠过烽台城墙,淹没在漆黑山林之中。
孤月悬照,寒鸦凄凉,枯枝横刺夜空,划出不详裂痕。
晋军营帐暖黄火光融于边缘树林,悄寂黑暗中,荒草上忽地显露一只马蹄,咔嚓踩裂了脚下枯枝。
有人翻身下马,衣袂翻起,擦过细微风声。
树木枝干夹杂的漆黑间,影子隐约晃动。
一个士兵撑着睡眼在帐前值岗,他搓搓手,呼了口白气,似乎听到了什么,往旁边看了看。
夜色深浓,阒若无人。
他照常收回视线,勉强搓暖的手放回腰间刀柄上。
下一刻,士兵视线无意扫过前方,倏然顿住,猛地瞪大了眼睛。
张大的嘴瞬间被鬼魅似的人捂住。
昨日才下落不明的孙部将扫这士兵一眼,压低声警告:“管好你的嘴。”
士兵慌忙点头,垂首不再敢看那人身后、死而复生之人,冻僵的膝盖颤巍巍欲跪:
“太、太……”
营地之内,几声惊呼兀然划破安然:
“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
“什么,哪儿,哪儿走水了?”
“副帐那边!粮草也在那儿,快,找水去!”
安眠的士兵登时成群涌出帐去,眼都没睁开就去拎桶,团团转地去找水。
主帅帐中,常国公正准备和衣而眠,将素日爱不释手的扳指放置床头时,忽听帐外喧闹,他眉头一皱,起身披甲,喊了两声来人,外面却无人应答。
走水的呼声模糊传至帐内,常国公神色黑沉,大步走出寝帐,打算撩开帐帘到外面一看究竟——
“这帮没用的兔崽子,晚上的饭吃到脑子里去了?!……”
营帐都能烧了。
他正低骂着,刚行至中途,破空声骤至。
铮——
一柄凝着旧血的剑刃擦过常国公脸侧,割下发丝,峥然插入其后的木质隔断上。
“!”
他脚步骇然止住。
面前帐帘缝隙中倏地出现一截乌黑鎏金刀鞘,缓缓撩起这帐布。
常国公眼中映出帐外一道不可思议的英挺身影,瞳孔微缩,僵滞原地。
死而复生的太子殿下立于火光旁,身上甲片仍余飞溅的干涸血痕,凌厉的半边侧脸陷入阴影之中,凤眸漆黑锐利,刹那间,仿佛自黄泉爬出的索命厉鬼。
楚怀世抬步踏进帐中,声音冰冷:“……常国公,别来无恙啊。”
“……”
常国公身形猛地一颤,双目圆瞪,手立刻紧握腰上刀柄:“你、你……你怎么!”
他的计谋天衣无缝,并亲自查验了那具滚落山底的尸体,这人分明彻底死在包围圈里了,怎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没死?!”
“嗯?这事倒要问问常国公自己了……”楚怀世眉峰微挑,悠悠道,“孤没死,你很失望?”
“……”
常国公眼珠转动,震骇过后,迅速反应过来,扯起嘴角:“太子殿下得幸存活,臣实属激动万分,一时忘言!如此天眷,不如随臣入座一叙?”
他侧身,展臂示意。
而一只手扔紧握于刀柄之上,微微动了下。
楚怀世立于原地,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答反问:“国公不先去关心下外面副帐走水之事?”
“不过小火,他们处理得了。”常国公一心想要先处理了眼前之人。
“国公似乎没看清局势。”楚怀世声音波澜不惊,“孤走来一路,见了不少人,尤其是国公手下之人,可谓眼熟得很,像是那日……蒙面埋伏的敌军。”
常国公忽地悟到什么,颈后一滴汗滑下,毛骨悚然道:“火是你放的?!”
“国公放心,”楚怀世意味深长,“火烧不了什么,最多烧死几个形容难辨、潜伏我营的敌军。内贼不除,难平外患,常国公不是懂的这个道理?”
他持刀鞘敲了敲常国公紧握刀柄的手:“……否则,也不会联合外敌,施谋设计,势要将孤逼至死路,杀之后快。”
明明是粗钝的刀鞘,常国公却感到方才利刃削发般的刺骨寒意。
帐外火光喧嚣,帐内氛围窦降冰点,他强自定神,浓眉扬起,试探道:“殿下此言何意,莫要血口喷人,通敌叛国可是一位将领的终身耻辱,你可有证据?”
楚怀世掀眸看他:“国公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常国公暗自咬牙,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忽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别怪我没提醒你,圣旨不到,一半虎符就还在我手上,两虎符缺一不可,外敌在前,太子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料楚怀世不敢杀他。少了他这半,楚怀世调不动兵。
何况,三皇子在京中废符夺权的诏令将至……
“自然,国公不能死。”楚怀世颔首。
常国公心中曲绕算计闻言一顿,抬眼对上那双冰冷凤眸,蓦然生出不详之意。
“今晚,常国公救火心切,不小心让火燎了脸,只得覆面见人,顾不得伤势未好,次日依然坚持到前线指挥……”
楚怀世手中刀鞘抬起,贴到常国公脸侧:“国公瞧,多么动人肺腑的一幕,随行史官们定会提笔记下,将其载入史册的。”
“你……!”
常国公彻底听明白了,冷汗直下,猛地要拔刀:“你敢——”
啪。
利刃未露半寸,刀鞘便猛地下敲,击至手腕麻筋,常国公登时吃痛松手,随后脸颊一痛,火辣辣地烧起。
他目眦欲裂。
刀鞘打脸,极具侮辱性。
转眼间,他腰间刀刃到了楚怀世手中,架于他脖颈上。
“国公老了,手脚也不太灵活了。”
楚怀世动作又快又准,随意地仿佛面对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非久战沙场的从龙将军。他扬声唤道:“来人。”
适才常国公如何唤都无影的牙将士兵,此时成队涌入,俯首作揖。
“看好我们的骠骑大将军。”楚怀世将常国公的刀扔到地上。
“是!”几人沉声应道。
楚怀世拔出隔断上的剑,利落收入鞘中,不顾身后被堵住的模糊叫嚷,转身走出主帐。
副帐火势已灭,并没有烧到粮草,倒是抬出了几具尸体。
“殿下。”随行的孙部将急匆匆而来,见到他神色后顿了顿。
虽然昨日太子反应及时,但在战场之上,还是难以避免地负了伤。
楚怀世压下倦意,凤眸看过来:“何事?”
孙部将一揖,语气沉重:
“殿下,上京出事了。”
三皇子于大殿遇刺身亡,侍卫围堵东宫搜寻歹徒。
这消息加急传出,自京城倍道兼进,跑死了三匹马,时隔一日,终于抵达边疆。
*
更深夜阑,宫中死寂一片。
帝驾中途遇雪灾,误了时辰,还未回宫,亦不知为何,连信都未传回一封。
群臣无首,人心惶惶。
太后短暂出面安抚遣散众臣后,无帝无后的皇宫,无人再敢拦刚刚丧子的淑妃。
东宫因此遭翻了天,掘地三尺,挖出了歹徒。
天牢。
漆黑监牢不见天日,积攒着死刑犯的腐烂血腥味,令人窒息。
凛冬寒意汇聚阴湿潮意,仿佛带着利齿蛆虫,直往人骨缝钻去,啃噬。
今日,这里新入了一人。
坚实铁栏之后,一团单薄如纸的影子埋在角落,脏污的里衣下脊背颤动。
程观不知自己为何还活着。
他咳都咳不出声,一张口,便是呕出毒发的鲜血,冻得惨白的手徒劳地拢紧单薄衣料,企求些许暖意。
前世今生,除去记忆不清的幼年,程观从未得以脱出笼中一刻。
前世,他见待他如亲子的师傅惨死宫中,囿于楚灵泽桎梏中数十年,又看着太子被李南箫从背后捅一刀,他至亲至爱无一所获,仇恨支撑他到最后一刻,扯下了李南箫,却难杀已成帝王的楚灵泽。
却没想到,他还有今生。
可他醒来之时便已晚了。
太子去了边疆,还是死了。
现下他闯入宫中手刃积恨至深的两人,这条贱命倒是忽然坚韧了起来,不上不下地悬在崖边。
程观全身如浸在冰水中,肺腑犹如刀绞,他又呕出一口血。
事至如今,他已分不清,上天是眷他,还是厌他入骨。
厌他,为何又予他这世希望?
眷他,为何次次让他错过,哪怕来世仍是为时已晚?
吊着他的一口气,折磨得要死不活。
……果然还是厌他的罢。
咔哒一声响彻死寂的天牢。
火烛的光亮照进,铁链哗啦落下,沉重铁栅门被推开。
有人来了。
明天一万字~一口气全放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2章 笼中雀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