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很聪明，”李湖岚扶起微微滑落的眼镜，“我没有同您卖关子的意思，据我观察，程先生应该是Alpha？”

“嗯。”

“所以您跟肖黎现在是什么关系？”

程观反问：“李院长认为是什么关系？”

李湖岚温和解释道：“虽然我是beta，但因工作原因，我对信息素还算敏感……您身上有着肖黎的信息素。”

“没什么关系。那算是一个意外解决后的残留物吧。”

李湖岚不知信没信地点点头，转而问道：“程先生想留在绿洲吗？”

“不。”

李湖岚见他如此干脆，像是意外地挑下眉：“……如此，你从流沙出来，有什么想问我的问题吗？”

“倒是有几个问题。”

程观神色自若：“请问李院长，亦或是绿洲那些高官，眼下打算如何处理我们？”

“如果按照惯例，你们现在应该躺在流沙边缘，等待烈日狂风掩埋。”李湖岚倒出茶水，“程先生心里清楚，这次虽比较特殊，但他们不会让你们带着秘密走出绿洲的。”

程观垂眸安静片刻，随后道：“研究院早就掌握了死亡流沙的踪迹，它可能会吞噬许多个城邦，许多人，绿洲却秘而不宣地在计划将死亡流沙彻底变为死地，对此守口如瓶甚至派人将边缘封死。我比较好奇……一个正在扩张的灾难能带来什么，绿洲能获得从中什么利益？”

李湖岚摇头叹气道：“程先生，人命关天，能换取什么利益呢，不过是形势所迫。”

“什么形势。”

“不知道程先生有没有听过哲学上的一个难题。一辆电车即将驶来，它前方的轨道上缚着三个人，另一条轨道上缚着一个人，如果你掌握着可以改变电车轨迹的闸口，你会如何选择？”

“我如何选择并不重要，我想知道绿洲是如何选择的。”

“在存亡危难之际，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一些人的死亡换取所有人类的利益，是值得的。这是绿洲的答案。”

程观沉默良久。

“具体情况，您留在绿洲，自会知道。我能说的言尽于此，剩下看程先生的决定了，”李湖岚微微地笑了，“不过从我个人角度，我非常希望您能留下，您的能力和思维很出众，不应白白死掉。”

李湖岚的确存了招揽的意思，否则她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浪费半天口舌。

“嗯，我会认真考虑李院长的建议。”程观答道。

只可惜坐在她对面的是程观——一个和这里毫无关系的外来者。

*

肖黎提前回了绿洲，恢复记忆也在日程之上。剧情一下飞跃大半本，进度条令人无望。

临近傍晚时，智脑苏醒了。

程观一直留意精神海，在它苏醒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醒了？’

小光球飘忽两下。

程观微笑：‘关于今天的情况，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智脑心虚：‘什、什么情况？’

‘今天我精神力忽然滞涩，而你莫名休眠，导致我们被一群小蜘蛛崽追了一路，撞上了蹲守已久的研究院车队——’

程观前情提要完毕，声音风雨欲来：‘我问你，那个抽奖转盘哪来的？’

智脑立刻将那封邮件放了出来，内心震惊短短一下午的曲折发展，老老实实道：‘……是mojo商店发来的节日邮件。’

程观扫一眼：‘你点链接了？’

小光球闪了两下。

程观又问：‘抽奖抽到什么了？’

智脑嗫嚅：‘……谢谢惠顾。’

‘……’

‘为什么休眠，知道吗？’程观捏捏鼻梁，颇有几分无奈。

智脑蔫蔫的：‘醒来就知道了……刷机病毒植入，垃圾过多内存爆满陷入休眠，自动杀毒系统清理了一下午，这是清理日志。’

日志上密密麻麻的清理项眼花缭乱。程观冷笑。

小光球欲哭无泪，弱弱为自己辩解：‘可那封邮件来源的确是mojo商店经由总部转发！……我不会认错，所以才相信。虽然这是第一次收到节日祝福邮件……我还以为他们福利升级了呢……而且、而且！如果只是我中毒封机是不会影响你的精神力的！这点我十分肯定，因为每个智脑出厂都会配备保护机制，在中毒的那一刻就会自动断掉和宿主的连接，所以我不会影响你！’

程观：‘哦。’

‘我说真的！’

程观敷衍：‘嗯，知道了。’

小光球委屈地跳了两下，嘤嘤嘤地去咬数据链了。

不可见的日志一字一句地记录他们的对话，每日数据会在零点同步到总部终端，成为庞大数据库的一员。而有些话需要埋藏地底。

程观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出房间。

余晖洒在银白色的外墙，透出一种奇异质感，仿佛外面遥远的金黄沙漠与富有科技美感的研究院发生无声碰撞，又融合在一起，徒留交界处模糊不清的光影。

程观敲了两下门，听到答复后推开门，见到了杜水苏。

杜水苏又在发呆，屋里没有开灯，昏黄的日光分割着整个房间。

他的半边陷入黑暗里，见程观进来后瞳孔微动，愣愣地看向了他。

“回来了？”

“嗯。”

随后程观问道：“杜水苏，你想留在这里吗？”

杜水苏沉默良久，而程观在对面靠着墙，安静地等待答复。

杜水苏今天见到了许多花，许多他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象过的，它们如此娇艳美丽又脆弱，活在打造好的玻璃堡垒中——里面是最适宜它们生活的环境，年轻的助理要送给他一株，而他想，如果他抱着它走进沙漠，它大概会迅速枯萎在他怀里。

这里是绿洲，是这片土地上人类最后的富足居所，可这里容不下所有人，就像沙漠也容不下娇养的花，他们一生难见。

程观本以为等不到回答了，正打算将补剧情的计划换成planB，黑暗中的人却忽然发出了一点声响：

“不想。”

杜水苏小心翼翼道：“程先生，绿洲在怎么对待沙漠，是好是坏？……我有些不太清楚了。”

“结局到来前，没有好坏，它只是代表了部分利益。”程观看着杜水苏，他看到他眼里的光，一些东西似乎变得不同了。程观轻笑了下，“对错与否由你心评判。”

杜水苏捏紧了拳头，不久，抬头问道：“程先生是要来带我走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回到沙漠城邦补剧情，这是程观坐上来绿洲的车时就决定的，执政官之子他肯定带不走，如果杜水苏也要留下，他就自己去试试能否补上。“想好了？”

“嗯，”杜水苏还是想回到沙漠城邦，为那里做些事情，“可我们要怎么出去，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吧？”

“确实不会，所以我有一个计划。”程观已经计划联系原主城邦的人，“你想和我一起回萨拉城邦吗？”

杜水苏立刻点头：“嗯！”

*

夜已深，程观从杜水苏的房间中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程观关上门，心中懒散地和智脑聊着剧情安排，手摸向灯的开关，忽的，鼻间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心下一惊。

咔哒——

另一只手摁下了开关。

房间明亮，程观看清面前不请自来的人，正要开口，却被先发制人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落地就被带走的肖黎不知怎么找到得他房间，眉眼冷凝似冰雪，一开口便带着独守空闺的幽怨气，仿佛程观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我被他们带走，你就一句话也没有？”

“……”

程观无语片刻：“那不是你父亲的人吗？”

“可我不认识他们。我失忆了。”

“所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早日恢复记忆，”程观去拍他胳膊，“让让，别堵着门口说话。”

这是失忆的肖黎自在流沙中遇见程观后，第一次这么久身边没有他。他还是问：“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啊。”

“……李湖岚说你没有问起过我。”

“因为你在哪我都很放心。”程观强行结束这段奇怪对话，“好了，快让让，我渴了，要喝水。”

肖黎垂眸侧身让路，程观走到桌前到了杯水喝，放下杯子时又被人抓住了手。

“你的信息素怎么样了？”肖黎摩挲过食指指尖，伤口早已结痂，大约明天就会恢复如初，他盯着那里，突然不希望这道伤口消失。

程观放任他抓了一会儿：“很好，已经控制住了。”

说到这，程观突然想到一个关键剧情：杜水苏受肖黎信息素影响分化。他灵光闪过，本来打算抽出的手没动，反而道：“肖黎。”

“嗯。”肖黎在轻轻揉捏这只手的指节。

“可以给我一些你的信息素吗？”

“嗯？”揉捏指节的手顿住，肖黎还是低头没有看他，耳尖微动，“你说什么？”

“可以给我一些你的信息素吗？”程观就又重复一遍。

肖黎沉默片刻，掀眸看他：“……你是想要我的信息素继续控制溢出情况吗，这个方法不能长久使用，alpha之间的信息素终归互斥，一直压制会损伤你的身体。”

程观摇摇头，寻了个说辞：“不，呃……我就是紧急备用，而且味道也很好闻的，不用的话当香水也不错。”

“好闻？”

“嗯。”

“……你喜欢？”

程观唔一声：“算吧。”

肖黎顿了顿：“要留存信息素的话需要提取腺液，我明天给你送来。”

“好，”程观看着对面简单答应自己要求的人，心里的小草又长出来了，主动关心了一句，“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碰撞伤造成的失忆，可以系统治疗恢复，现在已经记起来一小部分了。”肖黎又问道，“李湖岚今天下午和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想不想留下来。”

“你的回答呢？”肖黎追问。

“我当时说考虑一下，不过按现在的计划是要留下来。”

肖黎神色放松了些，眸中掠过淡淡的笑意：“你说的，要留下来。”

“杜水苏也会留下来。”

肖黎没应这句，转而问道：“要不要我也给你带一个抑制环来？研究院人口密集，信息素溢出不是小事。”

程观想了下，他也拿不准自己的体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