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菠萝好吃,”丁雨桐心思一转,吃完菠萝拿过盘子,“这盘归我了。”
说罢,她等着顾连云的反应,果不其然,那人捏紧了拳,语气带刺:“丁雨桐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小心长胖。”
丁雨桐挑眉,心下确定了:“谢谢关心,我长不胖。”
“我去再拿来点,”程观起身,“有人喝果汁吗?”
“我,”苏凉站起,“我和你一起去。”
顾连云欲言又止:“我……”
“你手臂有伤,歇着吧。”程观带苏凉去烤肉架那边。
他只当顾连云受顾姨戒尺禁闭的教诲,主动过来想要修复朋友关系,所以开口引导几句聊表接纳——多了没有。
反正几家自小长大的情谊,丁苏两人虽嘴上不留情,实则心里倒没有真正排斥顾连云的意思。
而丁雨桐对这异样选择闭口不言,看着顾连云这只倔驴开窍而不自知的模样,一整场下来乐子没断过。
她内心摇头,姓顾的要惨咯。
*
夜幕降临,简单的家庭聚餐收尾结束,钟点工收拾完花园后离开,程家别墅浸润月色,安静下来。
卧室漆黑,柜上闹钟的时针渐移,床上被褥窸窣,伸出一只手臂,摁亮台灯,顿时将黑暗融出一处暖黄的洞。
程观睡不着了。
他脑袋思绪凌乱,噩梦带来的冷汗浸湿手心,程观慢慢活动着麻木的手指,直到身上残余幻痛散去。
噩梦的其他碎片已经随着苏醒泯灭成灰,唯余仿若烙印灵魂的剧烈疼痛深刻。
程观靠在床头,低头抵到膝盖上,浑身上下像是被车碾过一遍似的,深深呼了一口气。
黑夜寂寥漫长,程观干坐片刻,拿过手机时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柜子上喝空的杯子。
他半夜起来喝水了吗?
脑袋乱糟糟地疼,程观思考无果。可能是他梦魇时喝的吧。
他视线挪回来,盯着手机顶部一点十三分的时间,抿唇。
蓝光打在低垂的长睫上,他手指落在屏幕,还是犹豫敲出一条消息:
睡了吗?
他刚摁下发送,对面几乎立刻弹出消息:
还没。
怎么了?
程观本没指望这条深夜孤魂般的问句收到回复,悬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心下微妙。
他回:有点睡不着。
下一秒,通话界面突然弹出,程观看着上面的谢颂的名字,滑动接通。
“喂……”
另一道呼吸声出现在他的卧室,谢颂温声说着:“下楼来找我,好不好?”
“我现在在大门这里。”
“……”
程观不知事情怎么忽然发展成这样。
噩梦惊醒后的一条消息忽然促成了一场秘密约见,而他像是冲昏头脑的青春期少年,隐瞒父母悄悄摸出房间,踩上从窗外倾泄的月光,路过一桌尚未收起来的礼物彩纸,推开家门,扑向另一个抵达门口的惊喜。
夏夜的温度刚好,别墅区中修整得一丝不苟的树枝受风摇晃,树叶相擦,碎碎细语起来。
程观穿过大门,看到了等在路边的谢颂。
刚过成年生日的人身姿已隐约有了青年的影子,宽肩窄腰,硬是将普通短袖外套撑出不同的高级感,干净利落地站在那里。
程观匆匆的步伐慢了下来,迟迟听到耳边加快的心跳声,他停住,被自然而然地拥入一个怀抱。
熨帖温度交融,谢颂身上痛意缓解些许,触及他微凉的耳尖:“冷吗,怎么不套件外套出来。”
“还好。”
初夏深夜还是有些凉的,谢颂把自己薄外套披到程观身上,垂手包裹住面前人凉玉般的手指。
“你剪头发了?”程观看着他。
“嗯。”
原先盖过眉的额发短了些许,减少几分阴郁,彻底露出下方英挺深邃的眉眼,单窄眼皮本显薄情,此时却温润得很,他问着:
“为什么睡不着,是做噩梦了吗?”
“算吧……不过我记不太清是什么梦了,”程观不愿再回想,“话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谢颂受驱使的理由很简单:
“想见你。”
程观缓慢地眨下眼:“你不会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没有很久,十一点十八分到这。”
谢颂细细摩挲着面前人的手指,解释道:“你给我打完电话后,有之前表演过的资方联系我,想要买下一段音乐的版权,临时决定这个周末到隔壁市面谈,定好了七个小时后的车票……”
当时电话里谈完已经是十点半了,谢颂看到时间,第一时间想起程观。
如此安排,他明天就见不到程观了。
这个念头似一滴细雨,慢慢侵蚀一小块心神,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到这里,对着手机迟疑。
时间太晚了。谢颂见人的心思怯懦下来。
但脚下这片与程观相近的土地,又让他舍不得离开,门内建筑高大华美,他飘散地想象着程观入睡的模样,冒出了一缕渺茫希望:
或许明早,在他不得不到车站之前,他站在这儿,能恰巧看到周末外出的程观。
而且……他实在想要拥住程观,想得皮肤都在痛。
这样不切实际的假设留住了他。
“……”
程观低头抬臂,咬了口握着他的手,闷声评价道:“笨蛋。”
牙齿磕到指节的力气不重,色厉内荏,连印记都没留下。凤眸中闪过一丝遗憾。
“不和我说,你要在这站一晚上?”
“打算早上告诉你的,”谢颂还记得程观让他明天等着,“不会让你扑空。”
重点是这个吗。
程观捏捏他手心:“下次第一时间告诉我。”
“太晚……”
程观打断:“多晚都不算打扰。”
谢颂眸光微闪,他暗中试探的触手得到应允,占有的边界扩大:“好。”
夜风清凉,街道寂静无车,路灯倾斜的灯光将树下两道贴近的身影无限拉长,无人知晓中,一个小时五十五分钟的等待得到了一个潮湿的吻。
筒子楼与别墅区相隔甚远,来回一趟浪费颇多,挤压出的休息时间少得可怜。程观知道。
所以时隔二十分钟,别墅区整洁的石砖路上,多了一对脚步。
开门,关门,路过客厅,踩上实木楼梯,返程寂静无声,没有惊动别墅里中任何一件沉睡中的事物。
方才噩梦缠绕的床榻多了另一人气息,驱走阴寒,陷入温暖的黑甜。
程观再昏沉醒来时,温暖薄被簇拥,身旁的位置早已空荡无人。
窗帘紧闭,室内昏暗看不出时间,程观把头埋进被子里,发稍凌乱翘着,犯懒地多躺了会儿。
程父程母作息健康,等程观下楼时,他们恰巧晨练归来,程母把外套递给程父挂起,看到楼梯上睡眼惺忪的程观,打趣道:
“宝贝晚上熬夜打游戏了,这么困?”
程观视线游移:“昨天咖啡喝多了,睡不着。”
“下次少喝点,不要依赖它来提神,少听两道题没什么的,”程母也就随口一提,“宝贝快去吃早餐吧,阿姨给你热着呢。”
“嗯。”
程父程母回来特地挑了个周末的日子,为自己休息放松,两人一个约了高尔夫球馆,一个联系朋友去美容院,各寻其乐,等周一到公司处理事务。
即使联考在即,被催促作出未来计划的丁大小姐也要游乐周末,上一秒还在群里说着自己想念草场的小马驹,下一刻以超强的行动力敲上程观的门,拉着人前往马术俱乐部。
日光明媚晴朗,偏爱于这寸土寸金的辽阔草场,丁雨桐骑着她名下的小马驹,笑容灿烂地挥舞马鞭,要和苏凉来场比赛。
程观哨声一响,马蹄下草屑纷飞,两个争强好胜的人影驾马跑远。
双臂有伤的顾连云也不知为何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干坐在场边遮阳棚下,嘴里叼咬吸管,墨镜遮住大半张脸,远望这边,做派悠闲,神色不明。
程观纵马在内圈浅浅跟随,观照两人情况,看着人跑完一圈,丁雨桐举臂欢呼后,笑了笑,牵动缰绳来到场边下马。
陪练过来,帮程观牵马,程观摸摸它的鬃毛,听着负责人讲述这匹马的日常,顺带说一嘴:“……Frank近来情绪有些低落,很想念您呢。”
想念?
程观摸了下Frank的耳朵,它低头,温驯地甩了甩尾巴。倒是挺乖。
程观接了负责人的话:“嗯,好好照顾它。”
负责人喜笑颜开:“自然,自然……”
他摘下头盔和护膝护肘,拿过递来的毛巾,向场外走去。
路过躺椅上的顾连云,程观将擦汗的毛巾随手扔到另一张躺椅上,扫了眼桌上的花里胡哨的饮品,渴得厉害:“都是酒?”
“这杯是果汁。”顾连云指了下其中的西瓜汁。
程观拿起喝了大半杯。
虽说现在天气算不上炎热,但在太阳底下跑几圈马也热得够呛。遮阳棚下吹着舒适的冷气,程观热劲缓过来。椅子吱呀轻响,程观躺下,旁边递来一副墨镜:“给。”
程观接过,随口道谢:“谢谢。”
空气安静片刻,一时唯余冷气嗡嗡,顾连云心下过了八百个话题,喉咙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别扭难言。
顾连云墨镜下的视线晃了晃,余光却瞧见旁边的人不知何时看起了手机,显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一股郁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他胸口,他突然起身站起,转身向室内餐台走去。他心思溜神,在门口拐角听到一声惊呼,猝不及防地被猛撞一下。
他向后踉跄一步,而那人手中的盒子登时飞出去,骨碌碌转了几圈,盖子掉落,里面的玉镯摔在地上。
咔。上乘成色的玉质裂了条缝。
顾连云:“……”
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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