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执予,对程一渝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程一渝一直想不太出确切答案的问题,在绑架案结束后,开始有了可以回答的方向。
裴执予觉得,是那块写有他自己名字的铭牌害了程一渝。
但就像程一渝给予裴执予的回答。
“更重要的是,他们因为这块铭牌绑架了我,认错了人,这就代表,裴执予,你不会被他们绑架了呀。”
程一渝其实是真心觉得,这不算祸事。
就算,按照裴执予的说法,绑匪们在发现绑错人之后,还是可以再组织绑架。
可无论怎么说,事实就是,裴执予被成功绑架的概率因他的存在,还是降低了吧?
要不是因为那块铭牌导致他们认错了人,绑匪们此次实施绑架的目标,就该是裴执予了。
仅仅是设想到裴执予被绑架的那种场景,程一渝就有些受不住。
更何况,日常里程一渝偶尔听闻裴父、裴母借惩罚之借口,鞭打裴执予,就已经受不太住了。
所以,程一渝其实很庆幸,这次被绑架的人不是裴执予。
他皮糙肉厚,也习惯了被挨打,就算真在这次绑架案里被绑匪打,挨点皮外伤,也没什么事。
而且,往坏了想,绑匪最终真的撕票了,程一渝也不会后悔,因为他是真的希望裴执予不会成为面临这种危险的人。
况且,在现实被绑架的那十几个小时里,程一渝客观上也的确没受到绑匪们的过分苛待。
他手腕的印痕之所以会那么可怖,多少是因为他摸黑划绳子时不小心弄出来的。
再说了,此次他阴差阳错代替裴执予去被绑架,在某种程度上,程一渝觉得,他完成一次英雄对其管辖平民的保护。
不过,这种话程一渝是不敢对裴执予说出来的。
因为裴执予肯定会生气。
为程一渝不爱护自己而生气。
更甚者,裴执予说不定还要说他的这些理论是歪理。
但就像裴执予想要保护他一般,程一渝也想要保护裴执予。
这次绑匪绑错人的乌龙案,只在A市小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客观来说,应该算闹得不大。
可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裴父、裴母知道了裴执予和程一渝还一直有在联系。
现在,他们又开始下令不允许裴执予和程一渝进行往来了。
方叔只是一个园丁。
他能带给程一渝的信息,是十分有限的。
所以,程一渝只知道裴父、裴母最近对裴执予又发了脾气。
但除此之外,因为程一渝发消息给裴执予,但裴执予还没有回,所以程一渝并不知道裴执予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就在程一渝以为,他和裴执予日后的交流又要回归书信时,出乎意料地,裴父、裴母这条命令下达的第二天,裴执予就给程一渝发了条信息:明天,你还是在儿童公园等我。
明天,就是周五,是他们彼此约定见面的日子。
次日,裴执予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赴约。
掩盖在他那些长袖长裤下的,依旧是各色的印痕,或青或紫。
程一渝前脚刚庆幸自己代替了裴执予被绑架,让裴执予免受皮肉或是颠簸之苦,后脚,裴执予就被父母揍出了一身伤。
程一渝感到心疼、无奈,又感到特别委屈。
连伸手抓裴执予的手臂,裴执予都不敢太过用力,怕不小心碰到了裴执予的那些伤,“他们究竟是什么父母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为裴执予委屈了好一会儿,程一渝才想起正事来。
“我听方叔说,你的爸爸妈妈不是让你不要再和我进行往来了么。”顿了一会儿,程一渝继续说,“你现在赶来见我,被他们知道后,他们会不会又打你啊?”
裴执予摇了摇头,并没有立即回答程一渝的问题,而是问程一渝:“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的外公吗?”
……
“简单来说,就是你外公对你的父母发了一通大火,然后准备把你接到本家去住了?”程一渝问道,“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你外公并不反对你和我有所来往?”
裴执予点点头。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事态的发展也是有点意外的,但除了意外,藏在他眼里的情绪,似乎还有喜悦。
裴执予亮盈盈的眼睛,让程一渝想要一直盯着看。
那种团在程一渝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又浓烈了些。
程一渝垂了垂眼,克制着稍稍挪开了视线。
虽然他很想一直盯着裴执予的眼睛,想把对方此刻的神态一丝一毫地记下来,可是,有种古怪的直觉提醒程一渝,他要是再继续看下去,会坏事。
但具体是坏什么事,程一渝说不清。
将那点儿古怪的情绪赶到内心的一个角落,程一渝将注意力回归原话题。
“这么说,裴执予,你的外公是个大好人啊。”程一渝感叹。
“并不,他是个将利益看得很重的人……”对此,裴执予却给了另一种看法,“我阿姨家的儿子,最近似乎闹了点儿不太光彩的事,他有些不高兴了,可能是想利用我去刺激他吧……”
听完这话,程一渝有些沉默。
“豪门”一词,大约只是表面听起来风光,但内里,什么腌臜、勾心斗角的事情都会发生。
“……但无论你外公的出发点是什么,在你搬到本宅之后,你的爸爸妈妈就算再愤怒,应该也打不了你了吧?”程一渝说。
面对程一渝的这个提问,裴执予再次颔首。
不过,裴执予没说的是,裴父、裴母自从知道裴正勖要将他带过去本家住之后,笑得下巴都块要脱臼了。
他们一反往常,对裴执予几乎是有求必应。
就仿佛,裴执予一下子就要成为裴氏未来的继承人了——当然,他们大概率也是在如此设想的。
像是想起什么,裴执予问程一渝,“过段时间,我要去学跆拳道,你要不要,也跟着我去学?”
“没问题啊。”程一渝笑着答,还站起来摆了个出拳的姿势,“练成之后,说不定再遇到绑匪,我‘哼哼’几拳,就能将他们打倒了。”
裴执予笑笑,嘱咐他,以后遇到危险情况,不要逞能。
不过,打绑匪这事,程一渝也只是说个乐。
他彼时的真正想法,其实是,练了跆拳道,他就能更好地保护裴执予了。
……
给裴执予发了晚安的消息。
睡前,程一渝又开始在琢磨那个老是让他词不达意的问题。
意义。
裴执予对他而言,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同类。
朋友。
英雄。
以及——
重要的人。
这个答案,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从程一渝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不。
可几乎是瞬刻,程一渝就否认了。
要给这个“重要”加个前缀。程一渝想到。
于是,裴执予就成为了程一渝非常非常以及特别重要的人。
……
程一渝遇到了裴执予的外公。
这其实是件非常巧合,或者说,非常令程一渝意外的事。
裴执予说,他的外公是个将利益看得很重的人。
裴执予还说,他跟外公的关系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是很淡漠的。
裴执予后来虽然搬进了裴家主宅,和他的外公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裴家主宅实在很大,而且,裴正勖又是个很忙的掌权人,故而,他们并不会经常见面。
程一渝没想到,裴执予只是来练跆拳道,他口中这位关系淡漠、日理万机的外公竟然会抽空来看裴执予的训练情况。
难道,裴正勖这么做,也是为了刺激他那个惹了祸事的外孙吗?
程一渝有疑问,但他并不清楚答案。
他也懒得去琢磨太多。
裴正勖来的时间并不巧。
裴执予刚好被教练叫走了,训练场地只剩下程一渝。
程一渝本来以为,没看到裴执予,裴正勖会去教练室找他。
但意外的是,那个穿着华贵的掌权人,直接向他走来。
裴正勖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正装、亦步亦趋的中年人,他大概是裴正勖的秘书,或是管家。
一步一步,裴正勖走得并不算很块,脸上的表情是很平淡的。
可能是阅历差,程一渝觉得,这位掌权人带给人的威压感很重,他莫名被看得有些动弹不得。
不过,那一天,裴正勖和程一渝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多久,对话也很简单。
“你就是程一渝?”
程一渝没有说话,点头。
“你和裴执予的关系很好。”
本该是疑问句,但裴正勖说出口,却像个陈述句。
程一渝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坦白地回答对方。
可他又怕,一个回答不好,这位掌权人就会针对裴执予。
但裴正勖似乎并不在意程一渝的回答,他接着说:“绑架案里,绑匪将你错认成了裴执予,你现在还跟裴执予是朋友?”
程一渝实在不懂这个上了年纪的掌权人想问什么。
所以,他并没有再回答。
“你想一直跟在裴执予身边吗?”
说完这话,裴正勖就安静了。
而程一渝后知后觉,这个问题,才是对方真正想要问的。
……
程一渝不知道裴执予的外公是怎么理解自己的回答的。
但一段时间后,程一渝被办理了转学,并成功跳级,成为了裴执予班级的转学生。
而且,程一渝不知不觉间还多了一重身份:裴执予的保镖。
学习环境的陡然变化,学习课程难度的陡然增加,让程一渝本就糟糕的学习成绩,变得越发糟糕。
裴执予有考虑过,要不要拜托外公将程一渝调到低年级去。
可裴执予还未行动,就被程一渝制止了。
“好不容易跟你成为了同班同学,你让我再体验体验,好不好?”
裴执予几乎抵挡不住程一渝的所有卖乖讨好。
所以他点点头。
裴执予上课的状态,是很认真的。
据裴执予说,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因为父母总是要他考第一,所以自幼时起,他几乎每节课都会认真听。
“不过,后来长大了,我就觉得,有些课听不听都那样。”裴执予说,“所以,有时候我看似是认真听讲,其实是在发呆。”
程一渝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发呆的时候会想什么?”
“有时候,什么都不想。”裴执予说,“但最近,我倒是一直在看你。”
程一渝有些吃惊,“嗯?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不好好听课,然后放学的时候抱怨课程难度高。”裴执予近乎毒舌地戳穿程一渝。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程一渝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听不懂,所以才会走神的,没想到就被你看到了……”
裴执予也不是真想批评程一渝,“要不然,在你决定回到低年级前,我教你好了。”
……
裴执予这一教,就直接教到了他们彼此要考大学。
也是因为裴执予的耐心,程一渝的努力,程一渝便一直和裴执予一个班,没有去到所谓的低年级班上课。
程一渝的保镖身份,也从最初只是说着玩儿,慢慢成了真。
比起在做手工和绘画这方面,在打架……不对,在跆拳道这方面,程一渝的确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
程一渝也的确做到了他幼时的承诺,一直陪在裴执予身边。
唯一让程一渝比较困扰的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即,裴执予之于程一渝的意义。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又不太准确了。
同类。
同学。
弟弟。
朋友。
英雄。
可怜的人。
重要的人。
在意的人。
容易心疼的人。
想要对他好的人。
长得比自己高的人。
梦里经常出现的人。
偶尔会有些可爱的人。
写字比自己好看的人。
想要认真去保护的人。
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不抗拒他肢体接触的人。
不是家人但比家人亲近。
是他在某些方面的引领者。
非常非常以及特别重要的人。
年纪比自己小,但比自己成熟的人。
明明想出了这么多词,但程一渝还是感觉到词不达意。
他对裴执予的那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
毕业将近。
可能是因为能上贵族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孩子,所以那种普通学生在毕业季该有的迷茫,在贵族学校里体现得并不是很明显。
该去上什么大学,该去学什么专业,该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未来要在家族企业里做什么工作……
这种种的问题,很多人都已经有了答案。
而哪怕学生自己本人没有答案,他们的家里人也早早就给他们定好了未来要走的路。
程一渝在这个贵族学校里,从转学那天开始,就一直是个异类。
毕竟,在这个贵族学校里,成绩不优秀的穷人,很少见。
只是,裴执予的存在,让程一渝从那些流言蜚语里挣脱出来。
而且,“裴执予和程一渝的关系很好”是学校内众人皆知的信息,所以,少有那种没眼力见的同学会来挑衅或欺负程一渝。
总而言之,在贵族学校生活的这几年,程一渝过得一点儿都不辛苦。
唯一让程一渝觉得辛苦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学习了。
周遭的人早早就确定了未来要走的路。
裴执予也有了他的目标。
对了,裴执予在裴家主宅住了一年,就借口主宅离学校太远,从里面搬了出来,自己住了。
裴执予的外公并没有阻拦他,甚至还给裴执予找了保姆。
或许是因为程一渝在过往的这几年,始终都陪在裴执予的左右,所以,他对裴执予的变化感触并不是那么深。
他知道,裴执予长高了,声音变了,脸长开了,更帅了,性格亦变得更加内敛了。
但除此之外,程一渝是真觉得,裴执予还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模样:善良的、心软的、笨拙的、可爱的。
只是,学校里的同学们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冷淡的、寡言的、雷厉风行的、不好靠近的。
这是裴执予留给同学们的印象。
“对此,我只能说,这里面肯定存在某些误会。”
听到班里的同学在讨论裴执予,程一渝听到后忍不住为其辩驳。
“才不是误会呢。”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反驳。
“你是裴执予的特例。”有人说。
程一渝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稍微愣了下。
“所以,成为裴执予的特例,是什么感觉?”有同学戏谑问。
这个问题,程一渝当时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们也别在背后聊裴执予了,更别说他的坏话。”
……
在未来要去哪所学校就读,以及选择报考什么专业的这方面,裴执予和他的外公曾出现过分歧。
近几年,裴执予越发独立,也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在一些小事上,他已经不太会去询问父母的意见了,当然,他也越来越少跟父母联系。
两三个月回一趟家,对裴执予来说,都是回得频繁了。
和父母的联系变少了,但是,裴执予和他外公的联系倒是一直不多不少。
裴执予曾经跟程一渝说过,仅凭他自己的力量,他还没办法很快达到他想要的目标,他还是得借助裴正勖的人脉和资源。
“你的目标是什么?”程一渝好奇地追问过。
“独立。”裴执予的眼神很静,看着程一渝说,“彻底地独立。”
“那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独立呢?”程一渝有些懵懂。
“程一渝,你还记得么,很久之前,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裴执予抓着程一渝的手,或许是因为裴执予的身高要比程一渝的高一点,所以他的手也比程一渝的大一些,指节分明。
程一渝能感受到裴执予掌心的温度。
温暖的、已经被习以为常的,甚至还是他有些喜欢的。
程一渝配合地问:“什么问题?”
-不考虑你的爸爸妈妈,就只是问你自己……你会想要获得这位外公的承认吗?
“之前,我给你的答案,是无所谓。现在,我的答案依旧是无所谓。但我想要的独立,是让我能坦然地在外公面前,说出这句话。”裴执予说。
于是,从那时候起,程一渝知道了,裴执予的野心。
不过,程一渝支持裴执予拥有这样的野心。
“那独立了之后呢。”程一渝又问。
“独立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出逃了。”裴执予笑了笑,“无论是去一起去旅游,还是一起去做其他的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那我们一起去做什么都可以。”
……
不知道裴执予是怎么跟他外公说的。
总而言之,裴正勖妥协了。
于是,裴执予没有选择出国去读金融专业,而是报考了国内的某个top级大学,准备在那修个双学位。
裴执予确定了他要报考的大学,就相当于,程一渝也确定了自己未来要去的城市。
其实,裴执予曾经询问过程一渝的意见。
“程一渝,你有没有自己很心仪、想要报考的大学?又或者,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城市?”
“不用顾虑我,你都可以去的。”
程一渝知道裴执予是在尊重自己的意见。
可是,说句实在话,程一渝确实没有特别想去的大学。
比起在学术或者学业方面继续精进,程一渝觉得,精进跆拳道,更能让他感到满足或快乐。
而他现在之所以能老老实实听课,考得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完全是多亏了裴执予的耐心辅导。
至于那些他或感兴趣的城市与地区,没有裴执予陪伴,他自己一个人去,程一渝也感觉没什么意思。
比起裴执予,程一渝的确没有多么大的野心。
可他从幼时起,最大的人生愿望,也不过是拥有一个和英雄片主角相对的、普通、无聊的平凡人生活。
而现在,陪在裴执予身边,就是程一渝所认为的、普通的、平凡的生活。
所以,在裴执予给程一渝的考虑期结束后,程一渝跟裴执予说,“裴执予,我认真地想了一圈,还是觉得,你的身边,是我最想停驻的地方。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学。”
……
裴执予的成绩,可以保送到他想要去的那所学校。
程一渝的话,就只能老实参加高考了。
——庆幸的是,因为在过去的这几年,程一渝一直有裴执予这样耐心的老师,所以,只要程一渝高考时正常发挥,完全可以考到裴执予的那个城市去。
高考结束后,程一渝回了趟学校。
他是回校来拿报考资料的,裴执予因为有其他要忙的事,没有来,就只发了消息给程一渝。
父母的不幸婚姻,让程一渝对情爱之事的看法很悲观,故而,程一渝从没想过会跟人谈恋爱,也从没想过,会有人想要跟他告白,对他说“喜欢”。
但偏偏,在今天,这件事就发生了。
偏僻的角落,程一渝对跟他告白的人说:
“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着实有些惶恐。抱歉。”
“没事。”那个人说,“向你坦白自己的心意,我也不一定是要你答应我的告白,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人曾经喜欢过你,你不要老是妄自菲薄。”
程一渝犹豫着,问道:“嗯……能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吗?”
告白的人:“嗯?”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我的呢?”程一渝问,“喜欢,又是种什么感觉呢?”
程一渝之所以会这样询问,是因为在某个刹那,那个被他搁置起来的问题,突然又从他的脑海里蹿出来。
而直觉告诉程一渝,或许,只要他搞清楚“喜欢”的感觉,他就能够回答那个问题了。
……
程一渝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瘦小的模样。
房间内的光线很暗,他则守在电视机前,正在看一部英雄片。
看着看着,熟悉的念头又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英雄的人生,得足够跌宕起伏,才能够吸引观众。
如果这样,他希望自己成为不了英雄,他希望自己的人生活成他人口中、乏味无聊的模样。
今天是他的生日。
程一渝陡地意识到。
据说,在过生日当天许愿,愿望是最最灵验的。
于是,程一渝开始许愿。
可是,在程一渝即将闭眼许愿前,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的身边,好像缺了个很重要的人。
就在程一渝这么想着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
说来奇怪,幼时,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会让程一渝感到不安。
但梦里,程一渝去开门的脚步,有些轻快。
就仿佛,他知道门外站着的人是谁。
拉开门。
程一渝发现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裴执予。
裴执予穿着得体,精神看上去不错。
但程一渝就是知道,裴执予掩藏在衣服下的,肯定是看起来很可怖的鞭痕。
他又开始替裴执予感到心疼了,眼泪倏然就从眼眶掉下来。
“别哭。”裴执予抬手抹了抹他的脸,“寿星怎么能哭呢?”
然后,程一渝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硌着他。
低头,他终于注意到了裴执予手里的礼物盒。
“生日快乐。”裴执予说。
将裴执予迎进屋子。
程一渝拆开礼物盒,发现盒子里装着个小小的蛋糕。
蛋糕上面还写着一行字:
期待明天是个好天气。
“生日快乐。”裴执予又说。
只有一个人来庆生的生日,未免显得冷清。
但程一渝却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刚刚那种萦绕在心里的空荡感,因裴执予的到来,早已消失。
裴执予就是那个重要的人。程一渝想。
程一渝看着裴执予,然后点燃了蜡烛。
按照流程,他现在得开始许愿。
要许什么愿呢?
有了,就许他刚刚要许的那个愿望。
可就在程一渝即将闭眼时,他又看了一眼裴执予。
“怎么了?”裴执予注意到他的视线,温声问。
“没。”程一渝闭眼。
其实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但程一渝还是打算这么许愿。
希望,裴执予能一直陪着我,我也能一直陪着裴执予。
我们的人生不需要多么地跌宕起伏。
和英雄相较,我只希望,我能和裴执予一起将生活活成无聊的模样。
再睁眼时,程一渝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变了。
他置身于那个现实里已经被拆掉了的儿童公园里,他坐在一架秋千上,旁边坐着裴执予。
裴执予的模样和刚刚小屋里的已有了些许区别,他长高了,脸部的轮廓越发明晰。
然后,程一渝就听见裴执予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许这样的愿望?”
听见裴执予问为什么,程一渝突然就笑了。
因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喜欢。”程一渝望着裴执予,坚定地说,“我喜欢你。”
……
意识到自己喜欢裴执予,对程一渝来说,并不是值得遮藏或害羞的事情。
几乎是在做了那个梦的第二天清早,程一渝就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裴执予,让他知晓自己的情愫。
昨晚,程一渝是睡在裴执予这边的。
裴执予现在独居的这个房子,空间还蛮充裕的。
两个卧室,一个书房。
有时候,时间太晚,程一渝就不回方叔那边睡了,他就直接宿在裴执予的房子里。
裴执予说过,他这里永远会给程一渝留一间房。
程一渝起床的时候,裴执予正待在书房里。
高考结束后,程一渝能感觉得出来,裴执予变忙了不少,被裴正勖带着去参加宴会或是活动的次数也变多了。
程一渝闯进书房的时候,裴执予刚刚跟人结束通话。
只是一瞥,裴执予就注意到程一渝没穿鞋。
“程一渝,别懒,去穿鞋。”放下手机,裴执予说。
“哦。”程一渝点点头,跑回客卧去穿鞋。
程一渝再回书房时,裴执予坐在靠椅上,在电脑上浏览着什么。
程一渝现在穿着的那套睡衣,已经有些旧了,领子有些宽,动作稍微大些,锁骨就完全露出来。
明明屋子里有新睡衣备着,但程一渝总说,旧睡衣穿起来更舒服。
裴执予瞥了眼程一渝微炸的头发,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程一渝的锁骨处挪开。
边看回眼前的电脑页面,裴执予边问,“刷牙了吗?保温着的早饭吃了吗?”
程一渝卖乖讨笑,然后摇摇头,“还没呢。”
“那还不快去。”裴执予说,顿了下,“顺便,把你的睡衣也换了吧。”
斟酌着,程一渝没提出多少异议,照做了。
毕竟待会儿他应该也算是要去告白吧,衣服穿得正式点的确没什么问题。
……
程一渝再次打开书房的门,探出头时。
裴执予停止了浏览电脑页面的动作,然后拍拍自己旁白的那张空椅——这是程一渝来书房时,惯常会坐的位置,裴执予从没让打扫的阿姨将其挪走过。
“我觉得,你有话相对我说。”裴执予说。
程一渝笑了笑,直接进了书房,往裴执予旁边的空椅走过去,“裴执予,你可真厉害,竟然能看出我想做什么。”
裴执予看着程一渝说,“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程一渝在椅子上坐下,余光不小心看到裴执予的电脑页面,XX线旅游攻略,“嗯?你查这个,是要去旅游吗?”
“你之前不是说,那些你想去的城市或地区,一个人去没意思吗?”裴执予解释道,“正好,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最近刚好也没什么真正要忙的事……”
“哇,裴执予,你真好。”程一渝将椅子挪得靠近裴执予一点,试图凑过来看电脑屏幕上的攻略内容。
距离一拉近,一股很淡的清香便将程一渝拥了进去。
程一渝意识到,这是裴执予身上的味道。
可能是洗衣液和洗发露混合在一起了。
他昨晚也用相同的洗发水洗了头。
现在,他的身上,应该有和裴执予一般的味道。
平日里再稀松平常的小事,在程一渝意识到自己对裴执予的喜欢后,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心跳有些不受控。
“程一渝。”裴执予突然喊。
裴执予的声音在距离程一渝极近的地方响起,就像是陡然在程一渝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心跳声似乎更不稳定了。
程一渝被喊得一抖,懵然抬头,“嗯?”
裴执予看着他,“你刚刚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吗?”
梦醒的时候,在书房门外往里探头的时候,程一渝都是坚决想告知裴执予自己确切心意的,可是,坐在裴执予旁边的这张椅子后,在嗅到裴执予身上和自己一般的洗衣液味后,程一渝却迟来地冒出了点儿似羞似怕的情绪。
喜欢是件让人幸福,又让人惶恐的事。
程一渝意识到。
但是,他绝对不会退缩的。
他得告诉裴执予自己的心情,就像之前那个跟自己告白的人做的事情一样。
程一渝想让裴执予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且不被爱的。
“裴执予,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程一渝开口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说来奇怪,看着裴执予那双很静很沉的眼睛,程一渝那种胆怯和害怕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烈了。
而那双黑得能包容一切的眼睛,似乎还在鼓励他往下说,莹亮地望着他。
“现在,我终于琢磨清楚了。”程一渝说,“我喜欢你,裴执予。”
一句“喜欢”并不足以表达程一渝的心情,所以,程一渝紧接着就又补充道,“很喜欢很喜欢。”
……
被告白后,裴执予的反应,出乎程一渝意料地平静。
唯一暴露了裴执予情绪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亮到近乎发烫。
恍惚间,程一渝觉得自己被看得也像是烫了起来。
然后,程一渝就看着那双眼睛,逐渐在向自己靠近,直至近在咫尺。
唇上,陡然有了很轻柔的触感。
程一渝的第一反应,是裴执予的唇有些软。
而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裴执予和自己接吻了。
稍微拉开点儿距离。
裴执予眼里含笑,以一种像是耳语般的音量声和程一渝说:“程一渝,你可真是笨呐,喜欢我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要思考这么久。”
接着,程一渝再次近距离感受到了裴执予的呼吸。
程一渝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也喜欢你。”
唇和唇的距离依旧很近,程一渝听见裴执予说。
耳鬓厮磨。程一渝倏然想到。
还没待程一渝完全反应过来,第三个吻就落了下来。
程一渝起初完全是云里雾里,后来,待他完全反应过来了,程一渝便开始觉得,他轻飘飘得像是一朵浮在天上的云。
……
和裴执予彼此确定心意后。
程一渝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他发现,裴执予就是一个亲亲怪,一言不合就想要亲亲。
不过,程一渝并不讨厌裴执予的亲吻。
甚至于,他享受裴执予的这种亲吻。
于是,程一渝知道了,自己和裴执予陷入了热恋。
在裴执予的攻略做完之后,程一渝就和裴执予开始了旅行。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旅行。
旅行的途中,裴执予告诉了程一渝一件事。
他说,裴正勖曾想给裴执予介绍联姻对象,裴执予拒绝了,也就是那个时候,裴执予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程一渝。
“自幼时起,我的脑内就经常会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我想逃。说来奇怪,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逃到哪里去,就只是想着要逃。”裴执予抓了抓程一渝的手,然后和程一渝十指紧扣,“后来,我遇见了你。”
程一渝忍不住捏了捏裴执予的手,示意对方自己一直在。
“……现在,我依旧还是会想着要逃,但是,我的念头变了。”裴执予望向程一渝,“我想,我得带着程一渝一起逃,我得和他待在一起,我们是一体的。”
程一渝笑了,“裴执予,你就得这样想,我们就是一体的。”
四下无人,程一渝便凑上去,在裴执予的脸颊印下了一个吻。
裴执予则揽着程一渝的身体,回赠一个很深的亲吻。
莫名地,程一渝想起了很久前,同学开玩笑似提出的一个问题:所以,成为裴执予的特例,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被确切地需要着,被确切地喜欢着,被爱着。
……
饭后消食,不知不觉,裴执予和程一渝散步散到某条不知名的河边。
落日的余晖,落在了那条河的河面上。
夕阳,河畔,裴执予和程一渝。
这样的画面,很自然就勾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回忆。
裴执予看着程一渝说:“今天的天气真好。”
程一渝也笑,抓紧了裴执予的手,“期待明天是个好天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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