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区后已经快九点,我在电梯里和傅哲说要把医药费和车费还给他时,他连连摆手:“明天明天,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再给我,我又跑不了。”
因为头实在很晕,还一阵阵反胃,我只好听他的。但到十五层后,我对着自己家门陷入沉思。
我好像没带钥匙……
傅哲此时已经拿钥匙打开了门,见我站在门外不动,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没拿钥匙?”
我转头看他,点头。
他一拍脑袋:“下午走的时候我给你关的门,我说怎么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说着他把自己的钥匙塞到我手里,“你先去我家坐会,我去找物业拿钥匙。”他推着我往他屋里走去,我头昏脑胀的进了他的家门。
“随便坐别客气,等我一会儿。”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指指东南角的一扇门道,“你好像有点晕车,如果想吐的话那边是卫生间。”
说完他关门离开,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大门的方向等他回来。我确实有点想吐,但现在还能忍住。
十几分钟后他家的门被敲响,我听到傅哲在门外说:“是我,我回来了,快开门。”
我把门打开,看到他和一个物业小哥站在门外,物业小哥举起手里那串钥匙晃晃,哗啦啦的。
向傅哲和物业小哥分别道过谢后,我关上了门,看到了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对了,手机。
我连忙去看手机,果然如我所料,沈从言对我进行很多轮轰炸,其中还夹杂着几通主编和陈临的电话。
因为担心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先给主编回话了。我发消息问她怎么了,她回的很快:「沈从言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到你,让我打电话问问你怎么了」
「所以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午不回消息?」
「你和沈从言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这么紧张你?」
……原来不是工作。
我想了想,和她说我午觉睡过头了,一觉睡到了晚上,自觉跳过了最后一个问题。虽然她觉得我有点胡扯但好在是信了,然后又问我和沈从言是什么关系,我绞尽脑汁转移话题,终于她被我带偏了,没再问了。
为了防止沈从言担心到连夜飞回来,我张嘴啊了几声,已经可以正常发出音节了,于是我直接给他回了电话,但他却没有接。
……不会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不对,现在法国是下午两点,今天是周三,颁奖仪式就是今天。我试探性的给陈临也打了个电话,他也没接,我终于放下心来。
我把糊弄主编的理由直接复制粘贴发给了沈从言和陈临,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发完之后我直接丢下手机奔向卫生间。我今天什么都没吃,根本吐不出来东西。我捂着抽痛的胃蹲到地上,嗓子被反流的胃酸腐蚀的火辣辣的疼,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吃掉自己?
想到这里我莫名笑了两声,都这种时候了我还满脑子有的没的。
头还是很晕,为了防止待会意识不清醒栽到马桶里我打算从卫生间出去,刚扶着洗手台站起来,我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鼻梁上贴着个创可贴,我抬手按一下,还有点痛。
……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摔了个狗吃屎啊。
我想起上次在沈从言面前晕倒,他就稳稳地接住我了,如果今天他在的话……打住,烧壶热水吃药睡觉了。
或许人生病的时候就爱多想,我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柜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如果他们还在,才不会放任我烧到39度才去医院。
我根本照顾不好自己啊,如果可以重来,我哪怕逃学也要在18生日那天回家,我宁愿出车祸的是我,因为多病已经给爸妈添了不少麻烦了,光看病治病就花了他们好多钱,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国内的富豪榜上肯定得有他们的名字,那种生活我都不敢想该有多爽。
胃里疼痛渐渐加剧,我深知胃是情绪器官,想得多只会让我更难受,于是努力平复心情,把剩下半杯热水一饮而尽后躺到了床上。
今晚我居然久违的梦到我爸妈他们了,上次梦到他们是在我19岁生日那晚,那晚我梦到了小时候,他们隆重的规划着我不久后的八岁生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八岁没什么特别的,随便过过好了。”
爸爸拍拍我的肩:“不许随便过,八岁怎么就不特别了?那是你生日!是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纪念日!”
我已经忘记当时我是从哪里听到的说法,反驳道:“可生日那天是母难日,那天妈妈最难受了。”
妈妈把我拉进怀里抱住:“胡说,那天妈妈是最开心的,就算不是庆祝你的生日,也要纪念一下妈妈最开心的一天,你说呢?”
而今晚,我梦到妈妈把一个盒子给我,上面贴了张便签,但我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相簿,一张b超单和我的出生证明。
她说不管我性格开朗还是内向,身体健康还是多病,他们都会无条件爱我,哪怕我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好孩子也没关系,如果我想,他们可以和我一起离经叛道,但是不能太过分,刑法里的事都不许干。
梦境的最后,他们两个一起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累赘,你是命运赐予我们的最好、最棒的礼物,是上天对我们这么多年认真生活的嘉奖。照顾好自己,我们真的、真的特别爱你。”
我猛然惊醒,抬手一摸眼角,发现有泪。
与此同时,枕边的手机亮起,我擦干眼泪拿起手机,看到沈从言给我发的消息。
「你没事那就好,吓死我了」
「不过你以后可以多给我发消息吗?」
「我刚结束工作,拿起手机看到有你的未读,我特别开心」
「你不理我的时候我真的真的特别担心你」
「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希望可以见到健康的你」
「晚安」
我盯着那条「你不理我的时候我真的真的特别担心你」,想起刚才梦里爸妈和我说的那句“我们真的真的特别爱你”,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在我决定不再过生日的时候,梦到他们和我说生日特别重要,一定要好好过。在我觉得自己是他们的累赘的时候,他们则告诉我他们真的特别爱我。
我翻着和沈从言的聊天记录,脑子里突然在想,像他们一样无条件来爱我的人,似乎还有一个。
我打开灯,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盒子。鼓足了勇气拿起一封拆开,这是妈妈写的。
「亲爱的儿子,今天是你的十二岁生日,我还是没用传统的写信格式,原因在你十岁生日时那封里解释过了,能不能在家里找到那封信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愣了一下,他们在我每年生日都写信藏在家里?刚憋住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我赶紧把信塞了回去。
不看了不看了,大半夜的不睡觉看什么信。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沈从言的聊天界面,算算时间,法国那边现在是晚上八点,他应该还没睡。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给他打去了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声他就接了,他接起后有些诧异:“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是又睡醒了吗?”
我嗯了一声,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睡醒就给我打电话啊?你是不是喜欢我?”他笑了一下,“开个玩笑。不过你睡了一下午,九点多醒了一次之后又睡到现在,你没事吧?睡得太多也不……”
我打断了他:“是。”
他沉默半晌:“……什么?”
我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小声道:“喜欢……”
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但他没给我后悔的时间:“啊啊啊——!你说喜欢?喜欢我?你、你再说一遍!”
羞耻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的脸一片滚烫,干脆直接拉过被子盖住头,不愿再面对。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他听起来十分激动,说话语气都带上些哭腔,“我也喜欢你,你再说一遍!”
下一秒我听到他那边响起敲门声,他安静下来,几秒后大声对着门外说了句:“没事,我在看电视剧。”
半分钟后我听到他快步走路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他说:“刚才声音太大白霖听到了,我现在在被子里,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沉默两秒,“没有,你听错了。”
“我肯定没有听错!你说喜欢我!”沈从言努力压着音量,“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声音也不太对,果然是感冒了吧,你下午睡了那么久,是不是又病了?”
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于是我只好嗯了一声:“下午发烧了,叫了救护车,走得急没带手机。”
“救护车?”他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么严重吗?多少度?”
我下意识地说:“不高,就38度,没事。”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38度不高吗?这怎么能叫没事?”他顿了顿,“你怎么一点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生病也不告诉我,隐瞒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才说:“可我们距离这么远,告诉你只会害你担心……”
他打断我:“我愿意担心,我不在国内但我可以拜托信得过的朋友帮我照顾你,你一个人住院,我……”他顿了几秒,“……我心疼你。”
“……”我轻叹口气,“我不是一个人住院,我邻居和我一起去的。”
他闷闷道:“真的吗?”
“真的。”我说,“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出去发现是我叫的救护车后就自告奋勇陪我一起去了。”
“那他有好好照顾你吗?”
“有。”
沈从言终于放心了一些:“不是一个人就好。”说完他又将话题引了回去,“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喜欢我?”
“……”
“再说一遍嘛!”他拉长尾音撒娇道,“实在不行我们先在一起试试,万一我们就是彼此的命中注定呢?”
真不要脸。
见我不说话他再度开口:“不可以吗?”他顿了顿,“再不理我我当你默认了。”
我沉默半晌:“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沈从言被我逗笑:“追求喜欢的人还要什么脸?”
我对他了解还不深,但我真的觉得他很勇敢,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后就会告诉他,表白被拒也不会放弃追求,但可以在保持分寸感的同时一点点的渗透进那个人的生活,很显然,这是一个十分成功的追人攻略。
如果是我的话,这种事只会被埋在心里。
我嗯一声:“好吧,答应了。”
他笑了两声:“好,那男朋友以后请多指教。”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道,“不过你为什么又醒了?上次我猜是被冻醒的,这次呢?”
我不打算隐瞒他,换了个姿势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胃说道:“我梦到我爸妈他们了。”
“啊?”沈从言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斟酌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只是我很少梦到而已。”
“他们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离开快九年了。”
“九年?”他小声重复了一遍,“那就是从你十八岁的时候就……那你这些年……”
他听着好像要哭,我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把眼泪憋回去。”
他好像没憋回去,不过他把麦克风关了,电话那头十分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大概五分钟后,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我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说?”
“还在上学的年纪就自己一个人一路摸爬滚打,被逼着长大,强迫自己独自面对生活,你……”他吸吸鼻子,“那段时间有人陪着你吗……”
我嗯了一声:“我姑姑和姑父。”
他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他似乎又把麦克风关了。下一刻,我微信收到他的消息。
「你真的很厉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对不起」
「以后在我身边你不用被迫独自面对什么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种话有点假,我明天就回去」
我应该笑的,现在我应该笑的,但我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心里闷闷的,眼眶一热居然也流出泪来。
该死的,我赶紧也关了麦克风。
那段时间虽然有姑姑在,但因为知道姑父一开始不同意我住进去,怕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无论是遇到困难还是生病都会尽量向他们隐瞒。
比如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我那段时间其实确诊过抑郁症,他们觉得我把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是在睡觉,其实我失眠严重,每天睡眠时长根本不足四个小时。
长此以往就出问题了,偶尔打开窗户透气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很强烈的跳下去的冲动,但等我爬到窗户上的时候就会突然清醒。
还有姑姑送水果给我时,我看着插在水果上的叉子很想把它用力插进自己身体里。
当我意识到自己多次产生类似的轻生和自残的念头时被吓了一跳,于是我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门,告诉姑姑他们说同学找我出去玩,去了医院。
本来是想去找心理医生聊一聊,疏解一下有些郁闷的心情,不聊还没事,聊了就出问题了。
我拿着诊断单站在医院走廊,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时我对这个病知之甚少,以为只是会一直情绪低落而已,直到躯体化症状找上我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心理医生说这病死亡率很高了。
这简直是对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本来坚信绝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的我,也偷偷在深夜拿来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但好在只划了一下我就清醒了。
我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远离尖锐物品,我把房间里所有可能被我拿来伤害自己的东西都收进一个盒子里藏了起来。
那之后我也没再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我应该已经好了。左手腕上那道疤也慢慢愈合,不上手摸只靠肉眼看的话不仔细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沈从言终于又打开了麦克风,他说:“如果我今晚公开你的话,你方便吗?”
我愣了一下:“今晚?太快了吧。”说完才发现我麦克风还没开,连忙打开说道,“为什么今晚就……你不用和你公司那边说吗?他们同意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