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地牢的腐臭味浓得化不开,燕临溪盯着鬼爷掌心被碾成齑粉的指骨,听着丐子脚掌碾过碎骨时发出的牙酸声响。那些紫黑血沫顺着砖缝蜿蜒,让他想起魔潮里被碾碎的魔兵——沙砾间渗出的血也是这样。

“恨是什么?”他忽然凑近丐子,鼻尖蹭到男人的袖子,“妖族看死亡,就像野草枯荣。”

恨一个人是痛苦的。但丐子向来对燕临溪是事事有回应。

“恨是对失控的抵抗,无力改变的愤怒,未实现的遗憾。”他扯断锁链的动作顿了顿,生锈的铁环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鬼爷的脖颈上,“或许还有...眼睁睁看着美好碎掉,却连渣都捡不起的忏悔。”

“所以这就叫做恨?”

“不。”那些泛着紫光的纹路突然扭曲,像活物般蠕动起来,丐子将带血的锁链缠上鬼爷喉头,看着对方青筋暴起的模样,“当你非常想杀掉一个人,无法忍受他存在的一分一秒...”

鬼爷突然暴起,灵气化作黑芒刺向丐子心口,却在触碰到他腰间符咒的瞬间炸成齑粉。

“你看,这就是恨。”铁链上的食腐甲虫正顺着血线爬向丐子的手腕,甲壳摩擦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少年盯着阵法中央的鬼爷,对方脚踝的魔纹在断裂的锁链下泛着诡异的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你有恨的人吗?”

“有。”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有些答案,要等你自己去杀出来。”丐子突然大笑,甩了甩手上的血,将悬赏令拍在阵法边缘,伊介的画像在符咒金光中扭曲,眉眼间的温和笑意变得狰狞,“恨?爱?谁能搞得懂哪个才是真实的。”

他用脚尖挑起鬼爷的下巴,看着对方瞳孔里伊介画像的倒影,“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被外貌迷惑住,然后上当。”

鬼爷盯着画像中伊介微扬的嘴角,突然仰头笑出声,喉间的铁链被震得哗啦作响,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丐子:“威胁我?”

丐子突然扯断鬼爷脚踝的锁链,生锈的铁环划破皮肤,“看见这张脸了吗?”

悬赏令上的伊介一如当初的样子,丐子满意地看到鬼爷变化的神情,“如果你说得让我满意,我让你心上人逍遥快活。”

燕临溪抽了抽嘴角,这单是很多年前的了,他刚刚认识丐子的时候,就被诈了一下,现如今丐子又在这里诈鬼爷。

“一见倾心。”

“老子不信!”丐子的手掌掐上他后颈,指节碾过凸出的椎骨,甲虫群突然躁动起来,顺着锁链爬满鬼爷半张脸,在他眼窝处形成蠕动的黑痂。

火把劈啪爆响,溅出的火星落在鬼爷吐在地上的黑血里,烫得甲虫群滋滋作响。

“我们本该是同一条河的两条支流。”鬼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被穿琵琶骨的铁链绷成弓形,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我们是如此相似。但他是侯府的嫡子,我是街边的乞丐。”

丐子的指尖碾过悬赏令上伊介的眉眼,墨汁混着他掌心的血珠,滴在鬼爷眉心。他就是要逼迫鬼爷,他越是如此,鬼爷在回答小比噶的问题时就会越真诚。

“他被正道困死了!”鬼爷突然嘶吼,脖颈的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肩胛骨的伤口崩开,黑血顺着锁链滴在阵法中。

燕临溪看见那些符咒的金光突然转成血红,像无数根针插进鬼爷神魂,逼得他浑身抽搐,却依旧放缓声音说道,“我要造个没束缚的乐园!抽凡人魂重塑过往?不过是想让他看看——我能给他真正的自由。”

他猛地咳出一团黑血,里面游走着半透明的甲虫,虫翼上还沾着未消化的魂屑。

“心疼他?真是有趣。”丐子突然松手,鬼爷的头颅砸在阵法边缘,撞得砖缝里渗出的毒血四溅,“我看你是在他身上找自己的影子。”

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匕首,捅进鬼爷眼底深处。他突然暴起,铁链在半空绷成直线,带动整个阵法剧烈震颤。燕临溪听见符咒撕裂的轻响,看见鬼爷神魂被扯出无数裂痕,那些泛着紫光的碎片在血光中飞舞。

“自由?你们连爱恨都要分对错!”鬼爷盯着燕临溪左眼的金线,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吸引。”

“够了。”丐子的手掌拍在鬼爷天灵盖,掌心的符咒猛地亮起,将他后半句话堵回喉咙。

鬼爷愤怒地挣扎,铁链磨得琵琶骨发出吱呀声响,“我都说了不知道!这算什么喜欢?你有病就去治,别在我这里发疯。”

丐子突然拽过燕临溪,少年的衣角扫过鬼爷脸颊,带起一阵腥风,丐子的声音混着甲虫爬行的沙沙声,“现在,回答他的问题。”

火把摇曳的光影里,地牢顶部凝结的水珠正顺着蛛网滑落,“叮咚“声撞在阵法边缘,惊起一群蛰伏的食腐甲虫。鬼爷的视线死死钉在燕临溪左眼的金线上,突然笑得浑身发抖,溃烂的嘴角扯出恶心的弧度,完全看不出当年霁月风光的模样了。

“知道伊介为何总在雨天看河吗?河水奔涌而过,妙啊,妙啊”他突然抓住燕临溪裤脚,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垢,“因为我们第一次杀人都是在雨天——“

“我不是来问伊介的,而你已经疯了。”昆吾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出鬼爷瞳孔里的疯狂,剑尖稳稳抵住鬼爷喉间跳动的血管,“为什么杀封煜?”

“封煜?”鬼爷被铁链勒得弓起身子,神情有些疑惑,片刻后像是想起什么,“我杀过的人能填满十条忘川,谁记得住名字?”

燕临溪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指节碾过掌心旧疤,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鬼爷瞳孔里晃动,左眼金线猛地浮起血雾——父皇给的隐匿符篆正在失效,那道金乌族特有的金线正像活物般在虹膜里游走。

“再说一遍。”少年的声音轻得像夜风掠过坟场,剑尖却在青砖上划出一串火星。剑气扫过的瞬间,阵法边缘的符咒发出刺目金光,将鬼爷的影子钉在墙上。

“我说——”鬼爷故意拉长语调,舌尖舔过溃烂的唇角,他突然贴近剑锋,任由剑气割破皮肤,“不记得有这号人物。怎么?是你相好?”

燕临溪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若你真不记得,那我便帮你回忆回忆。”

“回忆?”鬼爷笑得越发肆意,眼神却冰冷刺骨:“怎么?要像那些话本里写的一样,给我灌些什么忘川水、孟婆汤,让我记起来?”

“呵。”燕临溪冷笑一声,神色如冰面一般冷酷,话语间却隐有一丝颤抖,“你以为我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就在这时,丐子突然咳嗽着上前,从怀里掏出个葫芦,指缝间漏出些幽蓝粉末,他掐着鬼爷的脖子逼迫鬼爷吞下去。

燕临溪震惊地问丐子,“你在干什么?”

“额,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鬼爷剧烈挣扎起来,燕临溪看见那些灰粉混着甲虫爬进他喉咙,剧烈地咳嗽后,他抬起眼阴恻恻地盯着丐子:“你给我喝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取名,楼主新炼的符。”丐子甩了甩手上的血,“烧成灰拌着幽冥水,专治嘴硬的杂种。”

“丐子?!”少年的剑尖颤了颤,他愤怒一下子就被抽空了。

“还没取名呢。”丐子甩了甩沾着血粉的手,冲鬼爷咧嘴一笑,“要不,你帮它取个名?”

“真话水?若真有这东西......”鬼爷抬起头,盯着丐子腰间晃动的酒葫芦,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丐子,“那这世间可就有趣多了。不如就叫它……‘索命汤’如何?”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蛛网被热气蒸得微微颤动,一滴粘稠的水珠恰好落在鬼爷溃烂的右耳上。

丐子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名字,他认真地看向鬼爷说道,“不如说说,你七岁那年怎么活下来的?”

“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怎么,同情我?”鬼爷嗤笑一声,铁链在肩头发出哗啦声响,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冰冷,语气嘲讽,“当然是靠我自己,你不会以为我会像个乞丐一样去乞讨吧?”

同情,倒也不是如此,只是鬼爷跟伊介的国家出事的时候,丐子刚好是意气风发......他没有再去回忆过去。

丐子盯着他瞳孔里的幽蓝粉末,突然抬脚踹在鬼爷膝盖,“乱葬岗的腐尸好吃吗?”

“啃过腐尸,被野狗追了三天......”鬼爷的舌尖猛地抵住腮帮,喉结剧烈滚动,最终还是抵抗失败了,他的声音变得机械,“咬断母狗喉咙时,血是温的。”

“腐肉、蛆虫、树根……”鬼爷转动手腕,琵琶骨处的伤口崩开,黑血顺着铁链滴在阵法中,他的瞳孔突然失去焦距,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有次挖到半具尸体,胸腔里还剩半块发霉的馒头。”

他突然回过神来,“够具体了吧?满意了吧。”

说罢,他朝燕临溪露出森白的牙,笑得有几分瘆人。

燕临溪好像闻到了腐肉与冰雪混杂的气息,突然想起玄云山藏经阁的雨夜。封煜教他练剑时,窗外的竹子正被雨水与风弄得簌簌作响,封煜身上的雪花落在砚台里,被侵染成了墨色。

“封煜?”他的剑尖挑起鬼爷右耳的溃烂皮肉,符咒突然迸出血光,在他神魂上撕出裂痕。”

“这么在意那个弱者?”鬼爷的笑声混着甲虫的嘶鸣,“我早把他的神魂锁进木人里,你们居然没发现?”

燕临溪突然有些害怕,他猜想伊介销毁第一个木人时的模样——或许是个雨夜,师父将木人投入火盆,然后火星溅在他墨色长衫上,他声音有些颤抖,“第一次送来的礼物?”

“哈!“鬼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是第二个木人,现在就在你们玄云山!”

燕临溪的剑尖猛地刺入青砖,火花溅上鬼爷面门。

“封无?”他松了口气,是第二个。当初伊介让他出去,他通过风带来的消息知道了那个木人的样子,只是没有继续看下去,便走了。上次他回玄云山还装作不认识来着。

“答对了!”鬼爷的哈哈大笑中带着癫狂,“我抓了封煜的灵魂碎片,又填补了很多灵魂,复活了他!我说过,我跟木作僧可以让死人复活。”

丐子突然揪住鬼爷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阵法边缘的血水里,“封无的命盘是你伪造的?”

“伪造?”鬼爷的声音陡然空灵,倒映在血水中的脸扭曲变形,“我只是把封煜的灵魂,封煜的执念,封煜的记忆,嵌进了新的躯体!”

“你们根本不懂!”

“灵魂就该像灵晶一样,可以随意切割重组!”

燕临溪看着鬼爷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微微上扬,“所以封无,其实是封煜?”

鬼爷突然抬头,血水顺着下巴滴落,冲燕临溪露出森白牙齿,“可惜伊介那笨蛋,亲手毁了第一个木人!”

“战利品给你送回玄云山了。”丐子突然大笑,拎起燕临溪的后衣领转身,左胸绷带渗出的紫黑血迹,滴在少年手背时烫得他指尖一颤,“这个鬼爷,你当如何?”

燕临溪甩开丐子的手,指尖抚过阵法边缘的符咒,那些朱砂纹路突然亮起血光,“我要知道如何切割灵魂,拼凑灵魂,复活他人,之后我会杀了他。”

鬼爷也剧烈地大笑起来,他知道自己说服了伊介的儿子。

“幽煞树归你,鬼爷归我。”丐子将燕临溪推向地牢出口,阵法突然启动,无数道符咒化作光墙将两人隔开。

“为什么变卦?”燕临溪指尖抵在光墙上,感受到朱砂纹路的灼烧,看见鬼爷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正被无数冰晶状魂屑包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了丐子的禁忌,“你不是说了,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吗?”

“因为你小子...”丐子的声音突然低沉,“会把我做成傀儡,我可告诉你,那不是我。”

“要是我没成那个逍遥仙,死在半道上...”他从怀里掏出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就干了一碗酒,跟前世今生道个别。你别给我整一些有的没的。”

燕临溪突然沉默,他看见光墙里鬼爷的神魂正在消散,那些冰晶状的东西飘向丐子的左胸,那些狰狞的紫黑血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鬼爷死了?就这么轻松,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现在又多了好多问题,比如丐子当初贴他身上的到底是替身符还是同承符,亦或者都不是。

鬼爷的诅咒为什么全部挪到了丐子身上?

“我从未骗过你,当初贴了一张同承符,一张替身符,一张转伤符。”丐子看着燕临溪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至于它们什么时候启用,什么时候结束,你自己去想。”

“我想重塑伊介的家人...跟国家。”燕临溪的指尖蹭过光墙上的符咒,想起幻境里侯府的雪,“就像幻境里那样。”

“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木人时的心情吗?”丐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过左胸已复原的皮肤,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这种事应该征求他的同意,别把他当成任人揉捏的——玩具。”

鬼爷的残魂在符咒绞杀中化作齑粉,地牢顶部的冰棱应声断裂,坠入光墙时碎成无数晶屑。

燕临溪盯着丐子瞳孔里尚未散去的痛苦涟漪,想起鬼爷的癫狂,丐子也是个疯子。

丐子转身走向出口,“走了。”

地牢外的蝉鸣突然刺耳,燕临溪跟着丐子踩过满地碎骨,突然问道,“鬼爷的万魂鞋呢?”

丐子停下脚步,随手扯了地牢角落里面长的草,叼在嘴边,“成了一块不错的炼器材料,大猫说这皮子比千年寒铁还硬。至于万魂幡?”

他踢开地牢门,正午阳光骤然涌入,“左右不过是元婴期的本命武器,放了。”

“里面的灵魂......”燕临溪又想起了那个暮儿,就是死后被鬼爷做成了万魂幡主魂的他的养女。当初他年纪还小,只知道暮儿是他的敌人,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学会了替那个小女孩悲伤了。

“你以为这世界有轮回?”丐子突然转身,踹了一脚碎骨,碎骨溅在燕临溪的衣服上,“这世界是破碎的,就像那些被你碾碎的那些魔族,化成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突然沉默。

丐子的背影在光影交界处,眯起了眼睛,“带着幽煞树滚回玄云山,老子没时间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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