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

雀草走上前,“雨珊姐姐,你怎么不坐着,小腾哥呢,不在家?”

话没说完,内屋的帘子便掀开了。

张腾提着两只鹅,笑眯眯道:“在家,她都要生了,我跑出去干什么。”

他将手里的鹅往上抬了抬,憨厚的脸上笑开了,说道:“是你嫂子听说你们要来,非要等着开门,想要逢逢喜。”

叫雨珊的女子闻言看着雀草,又看看云素,她把簸箕放在门口,温声道:“快跨进来,去晦的。”

雀草照做,云素不清楚乡间里的习俗,她不好驳了主家的颜面,只得小心翼翼跨过簸箕。

等到进屋,面香和菜香一股脑往鼻腔里钻。

张腾在平安镇安家后,镇子上的远房表亲帮他开了柴火铺,他又娶了布坊坊主的女儿,这两年生意兴隆,家里也都是精食。

雀草咽着口水,眼睛愣是没转过弯,“这不好吧雨珊姐,都是白面馒头,公子知道又要骂我。”

雨珊一左一右,拉着雀草和云素,将她们按在板凳上。

她笑弯了眼睫:“安心吃吧,还有几道菜,等你小腾哥烧好,够你们俩个小馋猫吃了。”

温柔细腻的手滑过云素脸上的薄纱,张腾家的屋子暖,烧着的炭化掉了窗纸上最后的白绒。

等菜上齐,张腾开了一坛新酒,谈天说地,他去过的地方多,边地十二城,八城风光尽知。

最后看到云素她们坐在凳子上傻笑,张腾便知道这俩丫头喝多了。

这天夜里被窝很暖,棉被也是桂花味的。

夜深人静,谁也不知道,张腾悄悄准备了两串红绳绑着的铜口,让雨珊放在雀草和云素的布口袋里。

每次去张腾家里蹭饭,雀草回来都免不了一顿骂。

今年多了号人,为非作歹的变成了两个。

慕荃握着竹条做的戒尺,一人手里拍下一板子。

雀草躲得快,云素老老实实接下来。

两人的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昨夜吃醉酒,当然是睡在张腾家里。

云素醒来,雨珊正在纳小孩子的鞋底,她们霸占了雨珊的床,雨珊却安慰她们不妨事。

“给孩子做的,我不懂绣花,鞋底不算难,鞋面却绣不好。”

雨珊说完,雀草推出云素,虎头鞋上便多了一双初蕊。

两人是帮了忙,可也比不上两吊钱。

云素的手高高肿起,慕荃顾虑张腾家要添丁,苦恼那两吊钱该怎么还。

“酒好吃么?”慕荃斜眼看过来,云素不敢抬起头。

雀草吃吃笑道:“可好吃了,公子酿的酒最好吃。”

开花酒自然醇香,慕荃酿酒喜欢买年成新的糯米,掺些桂花,酿好以后飘香扑鼻。

张腾家的满月宴还没上,就被云素和雀草喝了一坛。

雀草不是头一回蹭吃蹭喝,想了想道:“我们和窈婆婆卖面人,茶楼里的小孩子最喜欢面人。”

慕荃没说话,这又成了雀草和云素的赔礼。

又一日药浴。

换到第四遍药汤,慕荃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他不想多言,哑声道:“手伸出来,看脉。”

云素乖乖伸出手。

烧伤需要养,药浴也不能减少。

慕荃想不出好的法子,想到云素内毒未褪,便撒开她的手腕:“明日早起砍木头,后院竹林里的竹子常年泡药,十几年内死不了,这都冬日了,我要用柴火熏药,你学着砍竹墩,我这里不养闲人。”

云素应下,慕荃看她模样乖顺,正想说些好话,夸夸她。

谁知抬手一拨愣,哪里是变乖了,浴桶里的人脑袋歪过去,竟是泡在药浴里睡着了。

砍柴云大小姐自然不会,雀草带云素去后院,说来也是稀奇,岐州是北边地界,缺水少物,一年四季黄沙满天飞。

平安镇别说是竹子,正儿八经的绿树都没几颗。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医馆的后院连着山。

慕荃盘下这方铺面时,后院里光秃秃的,他只用了一年时间,便让这里翠竹丛深,幽静雅致。

“岐州也能养出竹子,你们没少费心吧。”云素是听萧丞说起,那个无赖每日插科打诨,不像是什么好人。

“云姐姐,你好奇这片竹林?”雀草吃着张大哥送的零嘴,闻言眸子飘忽不定。

她不去看云素,视线越到云素身后,恰好看到南风昨夜没来得及埋上的一具腐尸。

竹林里常年熏着药,药香可以遮住腐肥难闻的气味。

雀草有意隐瞒,不想吓到云素,好好的医馆用来埋尸,他们公子的缺点不止这一个。

云素又提到她父亲书房里的某本地志。

大兴都城靠北,在安都,竹是世家子弟附庸风雅的贵重物。

“镇子上只有我们医馆有竹林,我以前听爹爹说起过,幽竹生南,竹茹可入药。”

云素面容上不掩新奇。

雀草慢慢挪过去,眼神躲闪道:“这些竹子都是问诊的贵客送的,云姐姐你没来过乡下,北方沙地里当然能够种出竹子。”

雀草又说,这片竹林是慕荃亲手培育,平日里宝贝得紧。

云素心下了然,放好箩筐,学着李安教过的样子,双手拿起镰刀。

她是想了许久,用了十分的力气。

可一旦拿到手中。

云素认真端详片刻,手中看似沉甸甸的镰刀,意外的,连扫帚的重量都没有。

雀草告诉她哪些地方可以砍,哪里的竹子不能动根。

“云姐姐,早些砍完,公子买了肉,今晚雀草给你煮肉吃。”

除了张腾家的那顿饭,十天半个月没见过荤腥,雀草早就饿的眼馋,只想快些干完活回去。

云素索性不去计较,她伸长手臂,气息也加重了。

等到她摆好姿势,咔嚓,只是轻轻一下,成片的竹子传来断裂的声响。

紧跟着轰隆一片。

雀草眼睁睁看着一大丛脆嫩的血竹倒地不起,竹叶唰唰晃动,在她眼前不断飘落,不一会儿就落了她们满身。

血竹的根被这波不小的力道砍成几瓣,连同冒出头的,还有从辛城拉回来的腐尸。

雀草拍了拍脸颊,看到几位尸兄死不瞑目,忍不住闭上眼。

她心想:遭了,这次真的闯祸了。

云素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

她喃喃自语,听不出多少恐慌,倒是有些羞赧,“力气怎么又变大了。”

“何止,你是想将我的医馆也劈了。”

慕荃的声音出现在后方,雀草欲言又止,等看到慕荃黑压压的眼神,低着头果断让开了路。

“这几日泡的药浴是什么?我为何胸腹涨涨的,手里的物件也在变轻。”云素还抱着斧头,眉心皱得极紧。

慕荃自然知道其中的猫腻,他寻了好些珍贵的药材,用古法炮制,用的是活人炼药傀的古方。

等了又等,五次药浴过后,才达到如今的效果。

云素是心甘情愿试药的。

镰刀的木制手柄断成两截,慕荃俯下身,用手碰了碰碎掉的木屑。

他憋着笑,善心道:“都是些强筋壮骨的药,不伤身,我前些日子病重,不小心称错了药量。”

慕荃就在连片倒塌的竹林前,穿着灰蒙蒙的旧儒衫,上面还有一些裁剪得当的补丁。

云素望着那张无害的脸,从那俊美无铸的白玉面,望到那双恶意满满的眼瞳。

她一时气闷,后知后觉,想明白是慕荃不怀好意,故意将她折腾成这番粗鄙的模样。

云素未看清地上的腐尸,手足无措,只顾着小声埋怨:“快将我变回去,女孩子家,力气如何能这样大。”

做了坏事,堂而皇之说些骗人的鬼话,心肝肺没一处不黑的讨厌郎中蹙起鼻尖。

慕荃薄而色泽淡的唇扯开一抹弧度。

“为何不能?”

他倒打一耙,反过来怪云素,“是你嫌力气小,抱酒坛都喊累。”

“我什么时候说的。”

“前天夜里睡着说的。”

两人争辩到最后,最先出来当和事佬的不是雀草,而是地上某位含冤而死的死囚。

云素气红了脸,她出生便是世家闺秀,在安都琴棋书画,不能说样样精通,但也曾让女教习称赞。

慕荃将她救起,没过半年,她就成了力大无穷的粗人。

她追着慕荃小跑几步,不小心踩到地上软软的东西。

云素在辛城暗牢里的那段时日,见过不少枉死的人,可死了好几个月,和新鲜死的完全不同。

诡异的触感令人心慌,云素低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沙壤里白晃晃的半条腿,她顾不上过往恩怨,紧紧攥住慕荃的破袍衫,声音一抖一抖,“慕端墨,有……有死人……”

她胆子小,泡过药浴,手劲又大的出奇。

慕荃忍着情人语异香贴近的难受,面不改色道:“怕什么,我是大夫,家里有几个死人很寻常,我这竹林需要活肥,一寸地便是一碗金,你砍坏竹子要记账,今天晚上不许吃饭,就和雀草守在这里,把你们挖出来的东西原样埋回去。”

慕荃盘算了很久,终于能够一雪前耻。

这两个丫头不知好歹,前些日子给他熬药分神打瞌睡,熬出来的药又苦又难喝。

慕荃早就看不惯二人嘻嘻哈哈。

他卖了新酿的酒,一坛都没喝到,正愁无处发泄。

慕荃临走前,随意撩起云素脸上汗湿的鬓发。

他颇为神气道:“你知不知道,邻村有个算命的书生,精通鬼神之说,他曾告诉我,这些腐尸心怀恨意,谁在他们死后对他们不尊敬,他们一定会在入夜时分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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