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位患者,现在我需要帮你检查牙齿。请张大嘴巴,啊——”
苏颜妍将男子带到窗边榻上,阳光融融,光线大好。
本来需要专业的口腔灯,但古代嘛,哪有那玩意儿,幸好亘古不变的太阳伯伯发光发热。她调整位置,凑近观察。
牙齿齐整,没有黑点,秒杀同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苏颜妍心里暗暗评点,真是一口好牙。
疼痛的主要原因,是右侧最里面有了倾斜冒尖的智齿。
目测这颗智齿已经开始侵蚀邻牙,软组织龈瓣红肿发炎,疼痛可能会扩散到耳朵下巴和喉咙。
苏颜妍检查完毕,暗暗心道:哦,可怜的患者,需要苏医生~也就是我~的热心帮助。
“是智齿,我先给你开点消炎药,需要等疼痛不明显后来找我拔掉哦。”她放开患者的头,起身去找消炎止痛的药粉。
“拔牙?”男子在榻上坐直身体,由于背着光坐,面上表情不太清楚,只鬓发边露着两只的耳朵,在阳光下透着绯红的光。
“你别担心,拔牙通常是有一些危险。但我观察过,你的这颗智齿已经浮长在浅层牙床上,拔除会有一些疼痛,不会出事。”
苏颜妍将药粉填塞进一个袖珍麻布口袋,用药纸仔细包起,放在手边。
她摘下手套,白皙纤长的手指捻起碳条,在纸上三两下划出几条线框。
“你叫什么?”她问道。
黑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回答:“仲景。”
苏颜妍脱口而出:“不会姓张吧?”
张仲景?吓死个人。她记得这不是唐朝啊。
“……”男子无语看着她起身靠近,黑漆漆的眼直直盯着她看,莫名让人毛毛的,周身仿佛泛着杀气。
苏颜妍讪讪笑道:“哈哈哈开个玩笑,这个名字不错。这是消炎药,饭后漱口洁齿,敷在患处。”
古代患者也太严肃了,名字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忌吗?
“你一向都这样给人看诊?”仲景问。
苏颜妍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牙医看诊自然这样,很稀奇么?这会儿她还没全套装备上阵哩,等看到拔牙钳再害怕也来得及。
不过患者有心理负担,医生是需要理解的嘛。
苏颜妍安慰他道:“你别怕,等我准备好专门的器材,才会动手拔牙。那些都是特殊工具,看着样子奇怪点,你要有思想准备哦。”
仲景看她满眼清澈,显然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不由一哂。
“你之前也在这医馆给旁人诊治过?”
那样贴近外人,近到能嗅闻到她身上混合药香的馨香气息。抱住别人的头,让人一眼能看到嫩白的脖颈和娇美的脸。
想到这些,莫名升起阵阵怒意。仲景青筋暴起,拳头握紧桌角,发出咔咔碎裂音。
苏颜妍全然不知,低头琢磨去哪打造一套趁手的工具。她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回答道:“你是第一个。”
她上任三天,他是第一个突破白延琅防线进入医馆的牛人。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牙的本事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夫,这点请相信我。”
仲景没再出声,只收敛气势静静看她涂写,待她停笔,才问道:“这就是你要准备的特殊工具?”
苏颜妍点头,和他分享。“第一个”总是特殊的,患者也是这样。
“…其实消毒最好还是要烈酒,市面上的酒多是水酒,如果有器材提纯那才好用呢。”
苏颜妍话匣子打开,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她觉得仲景真是个特别适合倾听的对象,安静沉默,一点也不见初见时的嚣张。
想来牙疼确实让人受不住,压不住火气。
仲景听她说完,拿起她画的草图,看过后三两下折起,放入怀中,对苏颜妍说道:“这些器具我来准备,我下次来时一并捎带来。”
欸?这会儿又有些霸道了,她还有问题想问问呢。
苏颜妍伸出尔康手,扯住仲景衣袖,道:“等下!你来时有没有人拦着你,说回春堂没大夫,让你别过来?”
仲景想了想,点头:“确实有人,拦下我说,让我去济世堂。”
“那你怎么没去?”苏颜妍好奇。
仲景冷笑一声:“我想去哪里,用得着他安排?他还没那个脸。”
事实上,那伙儿拦人的,还挡在他前面恐吓阻止他进来,被他当场一脚踹飞。
能阻拦他的,除了上天的,入地的,这人间横竖不存在。
本来没在意,听苏颜妍一问,仲景瞬间反应过来:“有人找你麻烦?”
苏颜妍满不在乎:“都是小问题,没影响你就好。”
她的患者已经出现,等她治好他,白延琅也没有借口再来染指她家的医馆。
喜大普奔!
仲景目光沉沉,后牙隐隐生出痛,又似乎多了痒,他捏紧药包,转身离开。
野生患者好归好,就是有点嚣张。也不知道他家境如何,是不是本地人,能不能抗住白延琅搭上的济世堂。
别被他们联手欺负了。
苏颜妍忧心忡忡地想。
她的野生患者踏出回春堂,就有马车停伫等待。车夫见他出来,立刻上前去迎。
仲景挥手制止,自己一甩衣摆,抬腿踩上车辕。
上了车后,仲景摸出怀中图纸,同药包放在一处,吩咐道:“去查。”
暗处闪过人影,躬身行礼后,沉默退去,幽灵般悄无声息。
马车出发,很快到了城中一处低调的宅院。
这幢宅院从外面看很普通,宅内却精致奢华。见仲景进门,宅内侍者纷纷下跪行礼,口称“陛下”。
这位野生患者仲景,正是景朝皇帝萧景琮。
他微服出宫,行至东城,突发牙疾。
这位陛下原是先皇次子,有优秀的太子兄长光芒万丈,鲜少有人注意到他。年少时暴戾恣睢,心狠手辣,待太子病逝,踏着尸山血海登基称帝,更是无人敢招惹。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皇帝也逃不了。皇帝想决定就近找大夫,没人敢提议回宫召太医。
回春堂就这么出现在皇帝陛下眼里。
苏颜妍精通治疗牙疾,正好缺患者;
萧景琮牙疼难忍,正好需要牙科医生。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回春堂中,苏颜妍请来小桃一起规整医馆布局。
“苏姑娘,诊台改到窗边会不会太嘈杂?”
“苏姑娘,医馆很少让病人睡床榻,这个榻怎么还一头高一头低?”
“苏姑娘,我娘说,你和姓白的定了三日之约,医馆会被抢走吗?”
小桃手脚麻利,嘴巴一刻也不停。丝毫没察觉她口中的苏姑娘,连句话都插不进去。
苏颜妍一手一个藤箱,脚下用力,将案桌抵靠在墙角,顺势将收拢的工具摆好。
小块纱布在沸水中烧煮消杀过,密封瓶子平平无奇,里面却装有提纯过的烈酒。苏颜妍绞尽脑汁,把现代优秀的医疗用品复刻替换。
仲景离开医馆后,白延琅可能收到了通风报信,没再露过面。
有热心的群众悄悄告诉苏颜妍,白延琅在济世堂可是生了很大气,摔碎很多瓶瓶罐罐呢。
果然人民群众古往今来都是优秀的情报科高手,苏颜妍才不在乎白延琅,她与对方立场不同,注定不能共存。
她现在虽说接管了医馆,暂时逼退了白延琅,但她有预感,后面白延琅一定会再来的。
她不通中医的望闻问切,一时半会也学不了。她可以革新医馆,专精牙科,这是她的专业领域,也是她不变的理想生活。
医馆现在她当家,想法一定,说改就改。
苏颜妍带着小桃,移桌换柜,将回春堂规整的焕然一新。
一进门,桌柜后的药柜改成了药架,整齐摆放着瓶瓶罐罐,正是研制成功的古法牙膏。右手边屏风隔断,靠窗设榻,墙角桌上就是工具箱。药房挪到了最里间,挪动药柜真是个大工程。
“变化不小,这改动倒是新奇。”前来复诊的患者仲景,旁若无人在医馆里转了个遍,自由的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苏颜妍对第一个患者滤镜开得无限大,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很是开心地和他分享自己的设计理念。
当她的患者朋友拿出与她图纸上画的相似度99%的工具时,苏颜妍几乎要惊喜地跳起来。
“天呐仲景!你真的找人做出来了!”苏颜妍眼睛亮亮,看着铮亮的器械移不开眼。
天呀,她的挖勺窄刀,她的直挺牙钳!这是什么神奇宝贝哆啦A梦,让她能重新见到熟悉的工具。
萧景琮见她高兴,薄唇抿起,嘴角微勾。等待几息见她还是沉迷研究那些东西,他笑容消失,眉峰聚拢,伸手捉过她,不咸不淡道:“这点东西算什么,易如反掌。”
苏颜妍一下子被戳中笑点,哈哈笑弯腰:“易如反掌,遥遥领先…”
萧景琮看她笑得脸颊绯红,眼角沁泪,不由伸手揪捏住她鼓起的脸颊,道:“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苏颜妍连连讨饶:“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来好笑的事情。大王饶命啊——”
萧景琮眸色渐深,松手放开她时,又敲了她头一下,不轻不重,道:“胡言乱语。”
他后退一步,手藏在袖中,悄悄蜷握摩挲,似乎那种绵软温润的触感印在了手心上。
真奇怪,他不厌恶碰触她,还有点贪恋她的温暖气息。只是一个医女而已,为什么会这么吸引他呢?
苏颜妍揉揉有些酸的腮,想到待会儿要拔他的牙,嘿嘿一笑。
别看有的人现在嚣张的紧,过一会儿搞不好会吓哭哦。
她要狠狠嘲笑他,报复他揪脸之仇。
穿好工作服,给器材一一消毒,苏颜妍招呼萧景琮躺好:“木榻不方便调整,你靠在斜撑上,咱们尝试一下姿势是否合适。”
斜撑是三角形,安放在榻上,人躺在斜边,正好撑起上半身,头部空悬。她凑近他,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尝试调整方便施力的角度。
萧景琮肌肉紧绷,僵硬着脖颈,避无可避,贴上柔软的胸口。
“砰砰、砰砰…”心跳声在耳边,如同一匹小马驹,在欢快奔跑跳动。
白色袍服是棉麻制成,和他日常接触的绫罗绸缎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衣袍与头发摩擦,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是烈酒的缘故吧,不然为何他如此头晕目眩、如坠梦中?
金属与瓶罐碰撞声响起,脸颊被戴着白布套的手指引导性地轻捏,苏颜妍隔着口罩略带失真的声音响起:
“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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