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南郊外有一座鬼神庙,是玖国开国时建的,当初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建起来已经没人知道了,历经三朝,早成了座无人续香火的破庙。
夜色压人,天上又开始落些碎雪,雪粒子在凡间飘飘荡荡了一会儿,落在地上,被一只皂靴踩碎。
庞害轻轻推开鬼神庙的庙门,庙中几只老鼠听到动静躲起来,仓皇中撞倒了不少零碎物件,把推门的庞害吓了一跳。
狗都容易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吓着,她就算成妖了也避免不了。
庞害如今变回自己的原身,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只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发着点暗光,像个浮在夜色中的骇人精怪。
她走入庙中,顺手闭上门,抬眼打量了一遍庙中陈设。
一座半丈高台正对大门,台前东倒西歪地摆着些供盘——应该就是刚刚耗子撞倒的东西。台子上一座鬼神巨像已经褪了色,原本属于陶像眼珠的地方空空如也,像是被人从外打碎了眼睛。
邪祟的气息,就是从这座鬼神像上散发出来的。
庞害能感受到邪祟的存在方位,但这个时灵时不灵的,她今晚才缩进被窝,正南方向就有什么东西引着她来一探究竟。
照例,她在这座庙外先设了一个防止邪祟逃逸的结界,再进庙来把邪祟打一顿。
但庞害抬头看了看这个一丈巨像,心想:这怎么打?
把鬼神像砸个稀巴烂吗?
她驱除邪祟几百年,还是第一回遇到附着在神像上的邪祟。按照常理来说,神像背后都是有真神的,邪祟看见了恨不能绕道而走,哪有嫌命长往神像跟前凑的?
除非……这个神陨落了,已经查无此神;或是入魔了,算不得神。
庞害没想那么多,是哪种情况都无所谓,只要成了邪祟,就该除。
她爬上高台,用刀鞘在鬼神像上敲敲打打了一遍,挑准一处薄弱的陶面,一拳打了过去。
裹挟着妖力的拳头直接打裂了鬼神像,庞害抬起拳头,又一拳狠狠落了下去。
鬼神像轰然倒塌,庞害迅速出刀,准备好对付从中窜出的邪祟。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超出了庞害的预料。
鬼神像碎裂倒塌的一瞬间,无数邪祟从裂缝中逃窜而出,顷刻间挤满了整座破庙,那些邪祟形如鬼魂,比庞害的一身衣服还黑,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断地冲击着庞害设下的结界。
庞害根本数不过来现场有多少只邪祟,她心下骇然:我这是捅了邪祟老巢了?!
这么些邪祟跑出去,别说大都了,整个玖国都得完蛋!
庞害扔了刀变回原形,一条约莫一丈长的巨型黑犬张开血盆大口,追着满庙的邪祟撕咬。
说来也怪,那些如烟如雾的邪祟能穿墙越瓦,视障碍如无物,却会被庞害的尖牙利爪撕扯抓碎,溃不成型。
与此同时,南郊距离鬼神庙四里远的一处山洞中,一条深眠的青蛇突然惊醒。
她没再试着入睡,游走出洞,一路爬向附近的一处流民集聚处。
一个半夜没睡的妇女缩在破铺盖里,突然感觉自己伸在外面的胳膊一凉,她抬起手,发现一条青蛇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妇女见到蛇,非但没怕,反而惊喜无比地将蛇捂进被子里,唤了青蛇一声:“柳叶娘娘!”
柳叶点了点蛇头,口吐人言道:“去把她们都叫起来。”
妇女赶忙从铺盖里起来,跑去叫醒了附近的十几个女人。
那些女人听说柳叶娘娘现身,当下也不睡觉了,还把自己的孩子与年迈的父母都叫起来,一同去参拜柳叶。
“都坐好,先听我说。”柳叶盘在妇女的手腕上,让妇女将她举高,“玖国最近可能不太安稳,天灾**估计都少不了,你们从今晚起都聚在一起,不要分散开,也不要单独行动,去哪都跟我说一声。”
她用尾巴尖指了指一旁的小石头洞,“我以后就在那里面缩着,你们朝里说什么我都能听见。都听话,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一群人闻言感激涕零,赶忙要下拜,柳叶顿了顿,用法力将老人们都扶稳了,不叫老人们下拜。
她前些时候在大都里逛游,听一个说书人讲被老人磕头会折寿,她还想多活个几百几千年,别给她把阳寿都磕没了。
虽然真论起年龄来,柳叶都能当这些老人的祖宗了,但要美的蛇妖才没有意识到这个,什么祖宗不祖宗的,她永远是少女蛇。
皇宫中,正在满房间找庞害的王遗策和千山突然动作齐齐一顿,抬头看向南方。
王遗策转头问千山:“你也感觉到了?”
千山立马从地毯下面摸出佩刀来,“感觉到了!是邪祟,好多!”
“走,看看去。”王遗策旋身化作一只锦鸡摸样的金鸟,展翅往窗外飞去。
她白天才知道了邪祟是个什么玩意儿,现在打算去亲眼看看,长长见识。
千山跟着翻窗而出,一边追着王遗策跑,一边大声问道:“二殿下!你不是母鸡吗?怎么尾巴这么长,还会飞!”
“我也不知道我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你小声点!”王遗策飞在半空,眼见前方转角处有一队巡卫就要跟千山遇上,连忙往千山和自己身上丢了个隐蔽的术法。
正在巡逻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地被风撞得东倒西歪,站稳后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身旁的同僚。
士兵一号:你撞我?
士兵二号:谁撞你了,是你撞的我吧?
两妖的修为和年龄差距不是很大,能互相感知到对方并没有刻意隐藏的妖术。
千山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不明所以的士兵,抬头又跟王遗策喊话:“隐——蔽——术——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王遗策又一个妖术丢了下去,封住了千山的声腔,直到两妖跑出皇宫,才给千山解开。
千山是庞害一手带起来的徒弟,在修行方面很知道上进,比王遗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野路子还要厉害上不少。他一出大都,立刻就算出了那些邪祟具体在哪。
庞害的结界只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去,但不防外面的东西跑进来。王遗策和千山推开鬼神庙庙门时,还未看清里头是个什么状况,先扑面闻了一鼻子的血腥味。
一只浑身浴血的大黑犬正和数以万计的邪祟缠斗在一起,那黑犬凶相毕露,獠牙和利爪之间全是邪祟的黑血。
若不是那一双标志性过于明显的紫瞳,门口的一鸡一狗怕是要把庞害误会成不知哪里来的黑狼。
反应过来的千山一把拍上了庙门,拔刀就冲上去援助自家老大。
他不是天生除邪犬,修为也不算高,需要借助一些特制的武器才能伤到邪祟。
王遗策哪见过这场面,她呆愣愣地看着满庙苍蝇似的邪祟,直到被一个路过的邪祟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遗策一脸嫌恶地拍了拍刚刚被邪祟碰到的大氅,转头就想开门撤出去,手刚碰上门,她却突然眼前一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片白茫茫中,王遗策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从身后传来,她回头,周身的白突然都有了形状,染上了颜色。
王遗策若是提前来看过鬼神庙,便会一眼认出眼前的景象——这是庞害打碎鬼神像前的庙里。
只不过她眼前的鬼神庙,比庞害看见的那个要鲜艳许多。神像完整崭新、色彩鲜艳,神台上是各种瓜果糕点的供奉,正中央还点着长香。
王遗策看了一眼,就转头继续推门,想从这里出去,但无奈她怎么推庙门,甚至都用上了妖力,庙门也纹丝不动。
王遗策见出不去,这里也没那些苍蝇似的邪祟,便打算站在这里看看。
她认得出现下是什么情况——她被拉进了幻境。
认得出归认得出,但她完全不懂该怎么出去,只好站在幻境里见机行事。
门推不开,她去试着推窗,但窗户也跟封死了一样,纹丝不动,用妖力打墙和房顶,根本打不穿。
王遗策彻底没脾气了,干脆拉了个蒲团垫着坐下,伸手去台子上摸供品吃。
幻境里的东西虽不是真的,但吃着有味道,她都被关进来受罪了,不摸点什么走对不起她自己。
她扔了一地的瓜果皮,最后斜靠在台子边,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不知道等了多久,庙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了。
王遗策一个弹射起步,和进来的男人擦肩而过,就要往打开的门外冲去。
庙门比她更快一步闭上,“咣当”一声,毫不留情。
王遗策刹车不及,整只鸡拍在了门上,脸都撞红了。
“嘶——”王遗策捂着脸转过身来,愤愤地看着走向神台男人。
她心说:你就不能走慢一点!
那个男人走到神台前,突然掀起前袍,跪在了蒲团上。
王遗策心里坏水翻涌,直接过来坐到了神台上,张狂又放肆地替背后的神像接受男人的朝拜。
王遗策如今不信神灵,她对沂国那些求神明赐福的迷信活动一直当热闹看。要是真有神,受那么多凡人的香火供奉,神为何不现身救世?
她以前曾信过一段时间的神,但她捐了那么多香火钱,把神庙修了又修,却没能求神留住她的妹妹们。
直到最后一个妹妹王遗德离去,王遗策终于意识到,这人间诸事,求神无用。
沂国的都城“天行”中,如今无一神庙,因为王遗策把神庙都烧了。
那些她亲眼看着修建起来的神庙,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王遗策疯也疯够了,被信徒们骂也骂过了,心中的郁结却久久难纾,斯人已逝,她留不住人,只能拿些旁的事物出气。
她心情好,什么东西都能捧在手心里护着;心情不好,所有惹她的东西都该死。
恣睢,暴戾,喜怒无常,无理取闹。
可凡人的生老病死一直是王遗策耿耿于怀的要事。她的义父王秩年老体弱,这两年来越发爱生病,太医说沉疴难愈,药石罔效。
人间有些事,也不是人能决定的。
王遗策每天晚上听她义父咳嗽,比义父还担惊受怕,就怕她哪天早上一起床,这人间只剩她和王遗风了。
她有担忧,有恐惧,却又不敢跟父兄说,怕父兄听了后心里难过,也怕父兄拿生死跟她开玩笑——她爹和她哥私下里都是管不住嘴的,什么玩笑话都敢说。
于是她跟小梦倾诉,但小梦又不是什么绝世神医,能够医治沉疴,听后除了跟她一起担惊受怕外,没什么别的作用。
就这样,王遗策捡起了她丢弃多年的信仰,但她自觉把神都得罪透了,没再供奉神,而去供奉佛。
既然佛有慈悲心,能割肉喂鹰,那能不能救救她义父呢?
她不要佛祖割肉,只要一剂能治病的良方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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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双皇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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