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境重返工作的次日，上了新闻，大体就是他去了夏国泰州某福利院参加慈善，但是却遭受恐怖袭击又受了重伤。边律一看，坐不住了，正好他跟孟局的关系也亲近了，于是请假这方面倒是好说。

这次他长了心眼，又或许是一种直觉，临走之前特地跟王主任聊了两句，王主任一听也心里掂量，把那篇报道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再跟已经退休的常业将军嘀咕后，双双大惊失色。

他们悄声告诉边律，这个福利院恐怕不简单，安境是他爸安兴民的打手，他所干的事情兴许代表一定的政治目的，搞安境的人，或许就是反对安兴民搞内斗的那些人。

同理，安领袖虽说是海洋党，但多年来，一直跟夏国政府保持着友好的联络，他所执掌下的两国关系和睦共处。他虽从没透露过政策上有重返陆地的意图，但自从他儿安境参事后，着手干的事情明里暗里都透露着‘上岸’的意图。

并且，安境的手段很激进，很有种‘挡我者死’的意思。

近几年，蓝洲内部暴乱不断，海洋党和陆地党的矛盾变大，也多亏了安境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他年轻，精力充沛，又含着金汤勺出身没人敢驳，做起事来也就没那么顾忌旁人。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大火爆炒的话则容易糊锅。安境接二连三的灾祸，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的缘故，但锋芒太过刺痛了旁人，又何尝不是他自找的。

常将军和王主任听罢，于是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边律，戒骄戒躁，年轻人不要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就看霍去病，那么年少就封狼居胥了，虽说是前无古人的功绩，但是死得早，还那么年轻就没了，咋死的我们也不知道，多可惜。

边律点头，他认识到，大家都羡慕喜欢天才，但若是天才真出现在自己身边，那大家不一定会待见天才。——安境是天才，他是不懂得收敛的天才。因为自负，是很招人嫌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上路了。今日夏国空气质量不错，瘴气浓度罕见地降低到了0.6，他还是带了隔离口罩，独自去过荧芝森林。他生物不太好，但他划了一块荧芝下来，研究了下，溢出的汁液五颜六色的，在光线微弱处确实很亮。

搞不懂，所以还是算了。

他在手环上跟安境聊过，没说先去找他，于是先去了福利院。辗转坐车，来了夏国泰州这块所谓的规模最大的福利院。边律掩了身份，找外交官周瑾茹帮了个忙，拿了个学生证说是新闻专业做毕业设计，于是抱着相机进了来开始伪装记者。

过了前坛小花园，他先径直去了操场，对，这个福利院据说是学校建筑改的。他在操场看到了很多人，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有荧斑，有荧光病患者，也有一些饱受战火而残疾的人。打球、闲逛、跳舞、没有穿病服，反正都挺活泼地玩耍着。

“边老师？”程佳澄的嗓音突声，她也拿着个相机走了过来，“哦~你也看了新闻，来找安境？他现在搁医院里躺着呢。”

“还跟我发笑话呢，我看他精神头也不错的样子，不理他。”边律调整着手上相机的参数，冲着跑步的某老人拍了两张。

“嗯……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程佳澄解释说，“相当于一个战火遗孤们的聚集地。大家伙偶尔来聚一聚，现实生活中也都有工作，不算什么白吃白住的福利院，主要是接济荧光病和残疾人，别让不受待见的他们被社会边缘化。”

“现在社会上还歧视荧光病吗？”边律随口一提，“周小姐也有，可她不还是夏国的外交官？”

“她也经常来这里参与社会工作。”程佳澄说，“从某种方面来说，周女士也是消除隔阂一份力量，大家都在为崇高的事业而尽绵薄之力。”

边律听罢，低着头笑了笑，感慨：“跟你们这些有追求的人待一块，真是让人觉得每天都过得热血沸腾的，好奇怪。”

“你比安境更讨人喜欢，边老师。”程佳澄认真点评道：“他太傲了，我也承认他优秀有本事，但是他太骄傲了，太自恋了。有时候，恰到好处的自卑会让人觉得谦虚有礼，你就是。”

“啊？我很自卑？”边律乐笑了。

“恰到好处的。”程佳澄客观说：“安境也知道他的老毛病，他想谦卑，但是不多。也确实，能跟他对擂的人太少了。出身高也不是一件好事，他缺乏对底层人民的共情和理解，即便是嘴上说得再好听，他也不会真的理解什么叫劳苦群众。”

边律挑了挑眉，沉默，暂时没说话。程佳澄蹲他身边嘀咕说：“你知道要当一个领导人需要的是什么吗？德才兼备。但是细想一下，为什么‘德’在‘才’的前面，其实就是说明，对于不当领导人的咱们来说，做人要比做事更重要。上头对下头有仁心，我们才会信服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

“我懂了，我会多劝劝安境的。”边律模棱两可说。

程佳澄没有继续讲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有点……太过重情义了。”

医院快到了。边律一路上心不在焉，被程佳澄的话搅得心乱如麻。他大概还是个很俗很俗的人，他想钱，他想名，他想自由，他心里虽说是有点忧国忧民的正义感，但他一点也不想承担那么大的期待和责任。当高官什么的，他想过，但心里混日子的念头又盖了过去。

他虽然满口金银铜臭，但骨子里，他也是个理想主义者。毕竟没有哪个男人的梦想，会只是买一套房子买一辆车子吧？

他也好书，偶尔读历史，读先贤的哲思，读古人的跌宕一生，他发现安境兴许是个暴君、权臣、或者杀敌的将军，而他，则更愿意去当一个诗人、侠客、游历天下看尽山水的旅人。

若非家境有限，蓝州地域有限，地星上名胜古迹都毁了。他为了养活自己，考上了公务员，说不准他也会去搞自媒体，凭借颜值当个网红捞点快钱什么的。

机缘巧合，他没这么做。然后他认识了安境，投入到了这样的革命里，结识了这么一群心怀热血的朋友。

命运是很奇妙的，边律又何尝没有使命，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会指引着他走向他应该踏上的道路，哪怕他一开始也并不情愿。——只叹息，他们生在了这样一个变更的时代。

门被推开了。安境抱着书对着边律一笑，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虚弱无力，边律走过去，拥抱上了他，发出声轻微的叹息。

安境突地，摸了摸边律脖上戴着的项链，小秒表依然滴滴答答地走动，他心情复杂，眼底闪过一丝泪意，又掩了下去说：“我没事。只是，工作还没做完，后面还有一个剪彩仪式。你等不等我一起？到时候我们一道回蓝洲。”

“嗯。”边律点头，“我跟你一起，跟你一块。”

双双沉默片刻。“刺杀你的凶手找到了吗？”边律突声。安境害了一声，又恢复了他尽在掌握的自负，说：“就是一两个激进分子，想开枪打死我，满口什么审判我，替荧光病患卖命的走狗……哈哈，他们恐怕不知道，我是真有荧光病。”

“我在那个福利院看到了你的赞助合影。”边律问，“所以，那些个病患，也是真相信你患病但屁事没有吗？”

“我又不用二十四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瞒着呗。”安境说，“我就只是充当个精神支柱什么的，就像吉祥物。哎呀，无所谓啦，我算过八字的，我命很硬，而且大难还不死哦。”

“什么鬼哦。”边律别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爱信这些玄学。”

“宁可敬其有，不可骂其无。”安境说，“以前有很多庙宇，道观什么的，我每次路过残垣断壁，总会简单双手合个十，拜一拜没什么坏处，但是不要全信。我更信，命运，还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

“你就是我的信仰。”边律扫了他一眼，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神明。”

一本正经，毫无羞意。安境腾地耳根子热了，额了半天没额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一把边律拉过来抱上，说：“耳朵都给听熟了……”

边律看着他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那个小耳饰，弯眉笑了笑说：“还想不想听？你是我的救世主，你是我的光明神，你是我的释迦牟尼，你是我的老庄孔孟，哈哈哈哈哈……有病啊。”

“嗯，我懂，你也是。思想，灵魂，精神上的。”安境解释说：“边律，我们不只是有缘，感觉也很宿命闭环，独一无二又无可替代。说不定我们俩也有过三生三世呢？”

安境把头埋边律怀里，吻了吻他戴着项链的侧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