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将浑身发软的林鸢抱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吓得小脸刷白的陆思韵忙不迭蹲在边上,抓着林鸢的手,颤巍巍地开口:“姐!姐你怎么了?宋老师,我们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去医院太麻烦了。”林鸢想要强行起身,但那软绵绵的身子在下一秒就被宋清按回了沙发上。
铃铃铃!陆思韵兜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粉色翻盖手机。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的来电人,她脸色一变,紧张地看向宋清和林鸢。
“是大姨!”
林鸢的瞳孔骤缩,她微微颤抖着攥紧了宋清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别告诉她……。”
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宋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闷闷地发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复杂情绪,对陆思韵伸出手:“电话给我,你去烧点开水,再把家里的药箱拿过来。”
陆思韵赶紧把跟到计时炸弹似的响个不停的手机递了过去,转身着急忙慌地跑向厨房。
“喂,小韵,你姐在不在你那儿?”王美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盘查的意味。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猛的攥紧了宋清的咽喉,她用了好久方才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刻意压得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镇定和疏离。
“您好,我是陆思韵家长请的家教老师。林鸢同学现在在考试,时间卡得很紧,暂时不方便接电话。等考完试,我会让她尽快给您回电。”
“哦……是老师啊……。”王美娟的声音瞬间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不好意思打扰您上课了。那个……我们家林鸢,就麻烦您多费心了。这孩子就是……就是中考没考好受了点打击,后面就有点没信心学了。您多鼓励鼓励她……她其实很聪明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满是卑微和期待,与记忆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初三那年,林老太太因术后并发症在医院去世。林家人将死因归咎于医生手术失误,指责父亲草菅人命、不得好死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而命运似乎顺应了他们那句诅咒。高一暑假,父亲在连续工作了三十多个小时后,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心梗倒在了手术室的门口。
他用生命践行了他曾庄严许下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诺言,即便某些病人家属一边捧着医院为了平息事态而发放的赔偿金,一边冲着他的胸牌吐口水。
宋清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发白,一种荒谬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隐秘的愤怒涌上心头。
现在,她要为仇人的女儿编造谎言。
强忍着喉咙口的滞涩和胃里的翻腾,宋清对着电话开口道:“我会尽力的。”
电话挂断后的客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只剩下不锈钢水壶在煤气灶上发出轻微的嗡鸣。
喋喋不休的水汽从壶嘴喷出,在阳光中形成一道细小的白雾。
宋清握着那部粉色的手机,垂着眼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刚才那通电话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陆思韵拿着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药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老师你快看看这箱子里的药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去买!”
宋清接过药箱,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里面淘出了两板没过期的药来,走到林鸢身前:“吃药了。”
林鸢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方才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狡黠和张扬的眼睛,此刻被病弱的迷茫填满。像两粒蒙着水汽的玻璃珠,湿漉漉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
宋清俯下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帮助她半坐起来。另一只手将药片递到她唇边。药片被投递进林鸢顺从张开的嘴里,宋清微凉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那片柔软的唇。
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宋清迅速收回手,将表妹送来的水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林鸢就着她的手小口吞咽着。直到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她方才有力气抬头,看着宋清近在咫尺的脸。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衣粉和一种舒肤佳香皂的味道,莫名地让人心安。
唯一煞风景的,是那双清澈得如同深秋湖水的眼里,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影子。
“谢谢。”林鸢的声音干涩沙哑。
宋清没说话,只是轻轻抽回托着她后背的手,让她靠回沙发垫上,又扯过搭在沙发一角的薄毯仔细地替她掖好。
陆思韵站在一旁,看着宋清照顾表姐时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又看着表姐虚弱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甩甩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清空,伸手拿起小猪钱包,向二人问道:“我下楼买午饭!你们想吃啥?”
“清淡点。”宋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鸢苍白的脸上,“粥,或者清汤面。”
“好嘞!”得令的陆思韵像只小陀螺似的风风火火出门了。
随着表妹的离开,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安静。
林鸢躺在沙发上,看着宋清坐回餐桌旁,拿起红笔开始批改今早二人的劳动成果,专注得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存在。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苦笑:“你爸是医生,我家是医闹。你刚才说谎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讽刺。”
宋清批改的动作顿了顿,红笔笔尖悬在试卷上方。她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林鸢那份字迹潦草、答案天马行空的语文试卷上。
沉默了几秒,她方才开口,声音里是刻意的平淡:“过去的事和现在无关。你现在是我的学生,我收了钱就会用心教。”
林鸢揪着薄毯的手指松了松,唇边的苦笑被话冲淡了些。她垂下眼帘轻轻的哦了一声,刚想开口接上后半句话,就被宋清用躺好两个字堵了回去。
“别说话。”宋清抬眼看她,斟酌了几秒用词:“休息。”
林鸢没再反驳,乖乖听话地闭上了眼。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她那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顷刻间,疲惫感便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午间的阳光慵懒地洒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沉默的客厅里,空调送风的低鸣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拿着红笔,对着那张承载着艺术大作的语文试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的笔尖悬在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古诗词填空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方才深刻领悟到了外婆说的那句头发都被学生气白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忍无可忍的放下笔,宋清下意识扭头看向某个倒霉学生,却发现她正蜷缩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许是感受到了宋清投来的无声叹息,林鸢颇有些不耐烦的将身子转了过去,用毛茸茸的后脑勺给予了回应,盖在她身上的薄毯随之向地板滑去。
宋清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将滑落的毯子重新拉高,仔细掖好。
然而,就在她准备抽身离开时,睡梦中的林鸢忽然无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正欲收回的手腕。
那温热的指尖带着病人特有的虚汗,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宋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楞楞地望着她腕上系着的红绳铜钱,在空中无声摇曳。
林鸢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她的眉头蹙得很紧,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的呓语。
“别卖……爷爷的……车……我骑……自己走……。”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执拗。
宋清没有挣脱,只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任由她抓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林鸢不均匀的呼吸声和空调送风的低吟。
过了好一会儿,林鸢不知梦到了什么。那原本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嘴角倏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感受到那抓握的手指卸了几分力气。宋清方才轻轻将它从自己的手腕上掰开。
然而,那手却突然用力反转包裹住了她的指节。下一秒,林鸢睫毛轻颤着睁开了眼,她像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自己抓着的是什么东西,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
反倒是宋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浑身一僵,平静的心神被搅弄起了波澜。
“做了好人好事要留名的,小宋老师。”林鸢冲她露出一个狡黠地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宋清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了手,缓缓站起身来。只用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恢复成了往常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只需要你……。”望着林鸢那张被阳光涂抹出几分温柔的脸,宋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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