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然下班的时间很晚。

按照排班表，今天本来不该轮到他值夜班，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主动和要回家接孩子的同事换了班，一直在医院的值班室待到了凌晨五点钟才起身回家。

困倒是不怎么困，以秦穆然的副主任身份，一般的病人护士是不会把他叫起来的，只有遇到了主治解决不了的难题才会轮到他们这种副主任上场。

他这一晚上被叫起来两次，所幸都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睡眠时间还算充足，虽然回去还是要补觉的，却也不至于困到睁不开眼睛。

他只是有点，不太想回诊所。

就仿佛只要不回诊所的话，常命就不会这么快离开。

别想了。

秦穆然劝告自己，常命现在分明就是被那些东西完全吸引了，早上跟你表白也只是习惯使然，其实对你早就已经没什么太多兴趣了，他要走是自然的事，他又不是你家人，又不是你员工，人家想走就走。

说不定这会儿他早就已经不辞而别了。

又一次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常命发过来的那两句等同告别的话，秦穆然垂下眼睛面无表情的按下了锁屏键。

回去吧。

面前的小巷一如既往的幽暗，邻居留下来的杂物乱七八糟的堆叠在路面上阻挡着行人的脚步，这条街的时光就仿佛凝滞在了岁月中一样，秦穆然搬来时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一样，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这里和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一点也不一样。

秦穆然原本是喜欢这里的，虽然这里又脏又乱，房屋老旧，但这里却给了他极为不稳定的心理状态安全感。

正因为这里的不变，让他觉得安全又舒适。

可现在这条小巷却好像变了很多，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已。

还是那个老旧的诊所招牌，大概是终于不堪重负，led灯其中的一部分闪了闪之后悄无声息的熄灭了，愈发熟悉的身影带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箱子站在诊所门口注视着来人。

来了。

秦穆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更为平淡一点：“怎么在门口。”

气质硬朗的英俊男人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半倚在箱子上，指尖一点火光忽明忽暗，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点了点烟抖掉已经燃烧过后的烟灰任由其落在脏污的地面上。

“这不是在等秦医生吗。”

他看起来对于秦穆然并不是特别上心，低头抽着烟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非他死缠烂打了近一个月的对象。

秦穆然很少见他这一面，这个男人实在是危险又善变，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他好像就突然从之前的那个人设中脱离了出来，显露出了原本应该有的面目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漫不经心的，声线低沉中略带嘶哑，只是却少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和亲近，听起来不带半点感情，跟任何一个陌生人时都没有区别。

这个声音只会让人感到畏缩和恐惧。

但秦穆然显然更擅长应对这个，原本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弱感情迅速的被翻下去掐死在苗头中，七分的冷淡转化为十分的冷漠，“哦。”

秦穆然抬脚就要往屋内走，却被骤然拦在自己身前的行李箱挡了一下，他抬起头，只见到不过一米距离的男人开口：“就不用麻烦了吧，秦医生应该也清楚我的情况。”

他唇角带着类似笑的弧度，却远比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让人感觉更冷。

秦穆然回过头，无所谓的松开诊所的门把手：“行。”

常命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掐了烟，一只手拿着手机的样子像是在和什么人打字，像是随口一样一问：“要不还是吃个饭吧，这几天麻烦秦医生和李小姐了。”

李菲菲刚从诊所里出来，拎着包正准备下班，她显然没听到两个人之前的谈话，就听到这么一句吃饭，当下兴高采烈的答应道：“哎，行啊。”

她为人向来快言快语，话已经出了口这才注意到自己老板说不上好的脸色，“啊······要不还是算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下，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穆然把她怎么了一样。

然而秦穆然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看起来好像也无所谓的样子，“那就多谢了。”

常命找的地方和秦穆然最初设想的一样。

他追求你的时候可能不怎么在乎面子，也不会来这些虚的，但是一旦回归到正常的社交距离之后，这个人果然还是跟自己最开始所想像的没什么区别。

他请客的地方是市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店，现在堪堪到六点多，正是大早上，按理说酒店是不提供正餐的，也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但常命走进去的时候却没费多大功夫，只是跟领班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立刻就有人毕恭毕敬的把他们带到包厢。

秦穆然本来想调侃一句对方在这种地方竟然也有人脉，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常命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脸，他却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是了，现在他已经不该再说这种话了。

秦穆然低头专心的对付盘里的食物，转过一晚上他其实也早就饿了，既然有人愿意请客请他吃大餐，他没道理不好好享受一下——就当是这段时间的精神补偿。

旁边的李菲菲显然也吃的很高兴，她不太会用刀叉，倒也不嫌丢脸直截了当的跟服务生要了筷子，整个桌子上就数她吃的最开心，秦穆然满腹心事，而常飞从始至终就没有吃几口，时不时看一看手机回个消息。

整顿饭吃下来，恐怕只有李菲菲这个没心没肺的也不会看人眼色的小护士最开心，她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平时秦穆然对她不错，店里点外卖的时候秦穆然吃什么小护士也就跟着吃什么，秦穆然不缺钱，诊所里吃的东西自然是不错，但秦穆然却也不会没事干领着李菲菲到这种华而不实的酒店来吃饭。

这顿饭很快就在无休止的沉默之中度过了，秦穆然站在旁边看常命刷卡付钱，冷不防的冒出来一句话：“常先生前几天说自己穷。”

常命从笑盈盈的美女前台处收回自己的卡随手揣进口袋里，随便的就像是揣了张纸条一样，“哦，是啊。”

他随便应答了一句，也不像以往一样同秦穆然仔仔细细的解释一番生怕对方误会了什么，他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相反，他从口袋里又掏出支烟来，用火机打着：“我们就在这别过吧，不送。”

他现在竟然是连几句场面话也懒得讲了，叼着烟顶着门外看也不多看秦穆然一眼，好像前一阵那个对秦穆然的脸一见钟情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常先生。”

秦穆然的语气很客气，声调平和又温柔，正是绝大多数人认知之中的秦副主任该有的样子。

“嗯？”

常命抬起头来，就这么侧着脸望着秦穆然，烟雾缓缓升起，隐隐约约遮挡住站在对面的人的面容，只留下一个挺拔又瘦削的漂亮身影。

“还请您保重。”

常命笑了起来，他在放在桌台上的烟灰缸边缘轻轻磕了磕，却倚靠在那里没有动：“当然。”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秦穆然顺手把弄乱了的药品堆叠整齐放回到药柜上，一旁的李菲菲抱着一大堆被子走过去，重新给空出来的病床换了套被褥，她累的气喘吁吁的，却还偏要说话。

“我是说常先生啊，我总觉得他还在这里一样。”

秦穆然没接这个话茬：“毕竟也快有一个月了，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他站到柜台后面翻了翻账本，写着常命名字的款项整整齐齐的排列下来，看的他有点莫名的心烦：“过几天就好了。”

“可能吧。”李菲菲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即赞同秦穆然的观点，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一点说不太清楚的感觉，就像是所谓的女人的第六感一样，她总觉得今天的常命告别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真的要离开的意思。

秦穆然是她的恩人，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这个小诊所里工作了，时至今日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诊所里来来往往过的病人很多，其中不乏秦医生曾经的追求者，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给她这样的感觉过，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还没完。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从回来之后秦医生就表现的有点不太正常，她说不出哪里不对，秦穆然平时晚上值班回来之后也是这样，先上楼补觉，之后下楼随便做点什么看看论文打发时间，但李菲菲就是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

算了，老板让她干啥她就干啥，想这么多干什么。

时间也差不多了，李菲菲看了一眼表走向前门准备把门打开继续营业。

门外倒着一个人。

一个前不久刚刚请过他们吃饭，然后又道了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