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鱼来喽——”

红彤彤的水煮鱼滋啦啦冒着热气,白姨撩起围裙擦擦手,桌子上七个碟子八个碗,比过年还热闹。

“不知道云开能不能吃辣啊,这个看着辣,其实还好,你试试看。”

关忻分着碗筷,睨了眼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游云开,说:“觉得辣还有别的呢,白姨你做太多了。”

周末一大早,白姨就来微信催他们过去,临出门俩人在书房翻开笔记本,又对了一遍台词:“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看病认识的。”游云开立刻接上。

“认识了多久?”

“大半年了。”

“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

“三月十八号,你生日那天,”游云开推了下虚无的眼镜,然后才想起来最近他都戴的隐形,“我们同时向对方告的白,然后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关忻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的喜好?”

“看论文、做手术、枸杞菊花茶,”游云开沉默一瞬,表情微妙,“你确定不换一换,谁会喜欢做手术啊?”

关忻无视他,径自说:“你喜欢冰镇柠檬气泡水、草莓蛋糕、哈利波特,讨厌洋葱和青椒,猫毛过敏。”

游云开点点头,忽然垮下脸:“被你这么一总结,我好娘啊……”

关忻啪地合上笔记本,冲小男友面无表情地说:“真乖。”

“你夸我的时候能不能笑一下,很渗人的好不好!”

吵吵闹闹地出了门,在等电梯时,游云开丝滑地握住了关忻的手,关忻一怔,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游云开抓得更紧:“提前适应一下,这点触碰都别扭,小心白姨火眼金睛。”

说着,还恐吓似的弯起食指和中指,刀了刀双眼。

言之有理。关忻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由着游云开握紧,直到到了地下停车场,听见其他住户的声音才松开。

关忻很久没有与人亲密接触了,游云开手掌温热,松开后虚握的空气犹自残留着热度,也许是长期与针线打交道的关系,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划过手背,微痒。

他看着前方游云开毛绒绒的后脑勺,忽然升起撸一把的冲动,但他很快克制住,坐进驾驶位,载着游云开奔赴白姨的“考场”。

一顿饭吃得和气喜悦,菜做得多,剩了不少,白姨利落地折进保鲜盒,放进冰箱,说是等女儿晚上回来吃。

游云开自告奋勇去洗碗,关忻便顺势留下抹桌子,白姨来回忙叨,最后踱到游云开身边闲聊,先是聊了聊他的学业,游云开趁机表达了感谢,白姨笑得讳莫如深:“你最该谢的人是忻忻,难得见他为了谁的事儿这么上心。”

游云开往餐厅瞄了一眼,心里暖乎乎的。纵然关忻利用了他,但还是把他放在了心上,不然何必为了他一个小小的期末考试,平故欠白姨人情,于是乖巧地点头:“我知道,白姨你放心,我会好好谢谢关大夫的。”

白姨惊奇:“你还叫他关大夫啊?”

“啊哈哈,习惯了。”

游云开低下头,尽显羞赧,白姨恍然这大概是两人的小情趣,揶揄地笑了下,又叹了口气:“忻忻这孩子心思重,遇到事儿就闷着,从来不说,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矛盾,还得是你主动一些,你比他小,但白姨知道,你是个包容的孩子……”

“他不跟您说,也是怕您担心。”

游云开小小地拍个马屁,哄得白姨合不拢嘴:“好好,你们好好的,白姨总算能跟他妈有个交代了。”

只言片语中,游云开猜出关忻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他又想起衣柜里那件仿制的Star Catcher,那纤细的腰身,还有关忻视若珍宝的态度,大概率是他母亲的遗物,不禁说道:“关大夫的母亲一定很漂亮吧?”

白姨高深莫测地说:“这个,你问忻忻吧。”

话音刚落,大门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白姨迎出去,一看是女儿回来了,诧异地说:“暖暖,下午不是有事儿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叫暖暖的女孩儿一点也不暖,至少在看到关忻时冷下的脸可以证明;关忻浑不在意,自顾擦着桌子;白姨暗暗捅了下女儿,介绍说:“暖暖,这是你,啊——明哥哥,你们小时候见过,还记得吗?”

暖暖咕哝了一声“不记得”,关忻也不言语,气氛骤降。

游云开摆好最后一只碗,不明所以地出来,这时关忻招呼他:“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白姨抹不开面,还要留他们,游云开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们下午要去看电影,订好票了。”

白姨表情堪称震惊,迅速看向关忻:“电影?看电影?”

游云开不明白看个电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正要说个最近热映的片子搪塞,转头却见关忻面色发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这时暖暖阴阳怪气地插话:“当然是《极速轮回》,连霄的电影,谁错过他凌月明也不会错过啊,毕竟也只能在荧幕上意淫了。”

“暖暖!”

白姨大声呵斥。暖暖哼了一声,扭身回屋。

游云开被这两句话绕得云山雾罩,但也明白这位小姐姐不待见他们,扭头看到关忻轻颤的右手和僵硬的脖颈,又变成了雕塑似的,霍然理解了关忻执拗地与白姨保持距离的原因了。

虽然认识关忻的时间不长,但在游云开的刻板印象里,关忻就应该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天塌了也不是事儿,沉默,却像山脉一样沉稳有力;而他,是棵被山脉供给过养分的小树苗,要不是关忻的帮助和鼓励,他哪里还敢肖想什么参赛资格,估计还在烦恼挂科呢。

游云开早把自己和关忻归为了一伙儿,见不得关忻被这样贬损,责无旁贷地拉过他的右手,握得很紧,瞬间止住了抖动,回头打了声招呼:“白姨,我们先走了。”瞥了眼暖暖的房间,声音大了点,“《极速轮回》评分忒低,浪费票钱,我们去看皮克斯新出的动画片,口碑可好了!”

说完拉着关忻出了门。

游云开之前遇到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突然的强硬让关忻颇感意外。游云开在前大步流星,关忻垂眼看去,双手交握,提前练习过的成果在此刻发挥了效用,不仅没感觉别扭,反倒有一股热气渗入掌心,顺着血液向上攀爬,一路温柔地舒缓了绷紧的神经。他不由试探地、隐忍地回握住,只有当事人才体味得其中饱含的贪恋。

游云开立刻回以更坚定的相握。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牵着手,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游云开还在鼓着脸生闷气,被他这么一打岔,关忻听到“连霄”时的应激反应渐渐散去,蓦然觉得游云开眉清目秀起来——本来就挺清秀的——不知怎么着,低头笑了一声。

游云开纳闷地转头,脸蛋还鼓着,像个又白又软的糯米团子,关忻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游云开瞪大了眼睛,见鬼了似的,呆滞原地。

关忻心情不错地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地行驶上路,游云开眨眨眼,没吭声,低下脑袋捣鼓手机,面庞泛着红晕。关忻也没在意,享受着安静温馨的氛围。直到遇到一个红灯,游云开抬起脸说:“我说真的,反正下午没事,咱们看个电影去吧。”

若是往常,关忻直接就拒绝了,但刚被游云开维护过,于是耐心地说:“忘了告诉你,我从不看电影。”

“是忘了,还是压根儿不想提?”

一句话针一样,瞬间扎破了氛围气球,安静温馨全跑了气。

关忻攥紧了方向盘,乜他一眼,他怎么忘了,这小子的冒犯就是个暗器,出其不意,一击必见血。偏偏游云开的眉眼高低在白姨家一股脑儿释放完了,此刻犯了迷障,继续说:“那女的还说什么凌月明,什么凌月明?连霄我倒是知道,大明星嘛,他的电影我大部分都看过,还挺喜欢他的,但那女的说话太气人,你是不是得罪过她……”

心窝子阵阵发紧,疼得厉害。红灯转绿,关忻直行通过路口,然后打开转向灯,在道边停下了车。

车门锁打开,关忻看着前路,头也不回:“下车。”

“啊?”

“下车,前面有地铁,自己回去。”

游云开愣愣地坐在原位,不知道关忻抽什么风:“不是,咱不回家吗?”

关忻说:“我去医院,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可是——”

“下车!”

关忻从没冲他发过脾气,游云开吓了一跳,呐呐说:“我、我没家钥匙……”

关忻从杯架里翻出钥匙,甩到游云开大腿上,砸得生疼。游云开红润的嘴唇嗫嚅两下,终于在关忻的冷脸中败下阵来,下了车。

刚关上车门,车子逃命似的跑了。

游云开局促地站在路边,看着绝尘而去的关忻,满脑浆糊,满心委屈,明明刚上车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怎么两句话的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

心中腹诽:那个前任该不会就是被他这喜怒不定逼走的吧?

游云开收好钥匙,转身朝地铁站走去,脑子控制不住地回荡着关忻的话语、剖析关忻的神色,终于琢磨出了不对劲儿。

他立马翻出手机,当街查起了连霄的履历。他不追星,但连霄大名鼎鼎,无人不晓,这位天之骄子出道以来顺风顺水,如今又在好莱坞大放异彩,也算是为国争光了,就是街边的狗见了连霄的海报也会咧嘴,赶都赶不走,足见这位大明星的国民度。

游云开挨个儿翻看连霄拍过的电影,终于在一部电影简介的演员名单里发现了端倪——

凌月明。

暖暖口中不屑一顾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越回想,记忆越混乱,好在凌月明也有个词条,点进去一看——游云开呼吸一滞——照片上是个俊美到极致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庞精致无暇,气质华贵优雅,深邃忧郁的眉眼,还真跟关忻有几分相似。

游云开心脏怦怦直跳,看了眼一旁的出生日期——3月18日。

像被烫了一般,游云开一下子扣过手机。

这、这……这是巧合吧。

做了个深呼吸,游云开重新搜索关于凌月明的消息,正午的太阳如同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他却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把凌月明相关都看了一遍。

——父亲凌柏,国际知名导演;母亲关雎,国际知名演员。

游云开再次想到衣柜里的那件Star Catcher——

什么仿制,那就是真品!

游云开从手机里拔出来,炎夏的日光晃得他两眼发直,身旁行人匆匆,穿梭如鱼,却模糊成了一道道线条,唯有他自己定格当场。

怪不得他提到关忻母亲时,白姨让他亲自问关忻,的确,能让关忻袒露心声的一定是真爱,这份殊荣花落谁家尚不得知,但绝不会是他这个假男友。

游云开晃晃脑袋,把奇怪的失落感抛出去,他告诫自己只是担心穿帮,没有别的意思,一边转回身,怅惘地望着关忻离去的方向。

说起来,报道上最口诛笔伐的,是凌月明对连霄爱而不得、持续骚扰,那么,关忻轻描淡写的那断“失败的恋情”中,另一个主角应该就是连霄。

估计暖暖是连霄的粉丝,所以才会对关忻横眉冷对;这段经历,从关忻的表现来说,是不想被提起的,而自己却一直在雷区蹦迪,难怪关忻把他赶下去。

游云开实在没办法把“关大夫”和八卦中变态执着的跟踪狂“凌月明”联系起来,关忻措辞一贯严谨,能被他称之为“恋情”的,怎么着也得是两情相悦过。

其中有没有隐情另说,但关忻自我封闭,结出厚厚的冷漠的茧,每天套在身上,缩小生活圈,只能把手术和论文当做娱乐,这些是做不得假的。

那场失败的恋情,真的很失败。

有关凌月明的踪迹在十年前戛然而止,游云开不知道凌月明是怎么变成关大夫的,其中顶了多少压力,吃了多少苦头,消化了多少恩怨,忍了多少寂寞,才终于走出了一条“关忻”的平凡人生。

视若珍宝的平凡。

游云开自心底翻涌起滔天波浪,浪尖拍打上了鼻尖,拍得他鼻腔酸涩。他不怪关忻把他赶下车,将心比心,他也有他的雷区。掩饰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想了想,他搜索了附近的甜品店和奶茶店,买了一份草莓蛋糕和两杯奶茶,犹豫了两秒,又加了一杯不加糖的枸杞菊花茶,然后叫了个车直奔医院。

——吃点甜的就会开心啦,如果关忻不喜欢蛋糕和奶茶,那么至少还有一杯枸杞菊花茶。

不过,谁会拒绝草莓蛋糕呢?

………………………………………………

关忻一脚油门窜出去没几米就后悔了,但他没有回头。

后视镜里,渐远渐小的少年站在路边,呆愣愣的,好像还没回过神。

关忻叹了口气,不知者不罪,人家无心之言,之前还一心维护自己,自己却恩将仇报……

可是“连霄”这个名字,连同“电影”“影视”“娱乐圈”这一系列名词,都如同禁忌一般,只是听到,甚至联想到,心脏就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大锤猛砸,然后心跳剧烈加速,身体发热,呼吸急促,整个人汗如雨下,条件反射地干呕。

在美国时,他被确诊为创伤应激,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后,基本无碍,只是每当听到、看到相关词汇,虽然不会再干呕,可是心脏被砸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

所以他家没有电视,也从不关注娱乐消遣,除非工作所迫绝不上网,除了微信,没有任何社交软件,在电梯里或者车站牌上看到新上映的电影宣传,他都会第一时间挪开眼睛。

他的生活逼仄狭隘,但画地为牢,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可如何能让游云开明白?他真的感激他挺身而出的回护,赶他下车,也并不是生他的气,而是在那一刻,他习惯性地选择了自救。

而要将这一切实言相告,非得撕开脓疮,任由腐臭的脓液到处流淌不可。

可他过去的经验表明,决不能把弱点示人,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在伤害你的时候,也会狠戳痛处。

进入医院,他收起所有情绪,今天他不出诊,于是打算先去办公室整理病例,然后去练习缝合——他需要用“专注”击退心魔。

来到所在楼层,前台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两个小护士看见他,立时亢奋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关忻一如既往地漠视他们,径自往办公室走,其中一个小护士大声说:“关医生,你来啦!”

关忻虽然帅,但冷,人缘没好到谁见了他都跟他打招呼。微微一愣,他点了下头,突然身后的门诊部涌出好几个值班护士,朝他簇拥上来,互相通过气儿似的,也跟着说:“关医生,你来啦!那个,有——”

关忻莫名其妙,没等护士的话说完,身后响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月明,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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