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的时间,足以让这群知青从叫苦连天到闭嘴不言,从光鲜亮丽到灰头土脸。
曾经执笔的手也因农活而覆上厚厚的一层茧。
也无怪乎“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需要招聘民办老师”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会这么激动。
虽说时下老师不好做,但怎么也好过干农活。
所以这几天的夜晚,要是路过知青点,绝对会看见他们挑灯夜战,埋头苦读的画面。
当然,这个消息传来,激动的可不只有知青,还有郑家。
“源哥,你是不是也可以去竞聘这个小学老师?”
“教书总归好些,起码不用这么辛苦。”
李青苗端着茶杯,期待地看向郑立源,盼着他最好是下一句就能回复“是的”。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
“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比较特殊,跟知青们不一样,还是别掺和了,谨慎些好。”
“唉,也是。”
希望破灭,李青苗叹了口气,有些蔫蔫的。
“不过,这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穗穗的学业倒是有点苗头。”
“看看能不能走动一下,让他继续读完,拿个小学文凭也好。”
郑母放下喝空的茶杯,抛出她的看法。
“哎,娘说的对呀。”
李青苗直起身子,又来了精神。
“源哥,你明天就去找大队长问问吧,趁热打铁,宜早不宜迟。”
郑立源看妻子急得拽了两句成语,不由地笑着应下了。
“好。”
“娘,你帮我一起想想,家里有什么能够送人的。”
李青苗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要不,家里那只大母鸡,就拿来送人吧。”
“可是……大母鸡还能下很多蛋呢。”
李青苗犹豫了,要是把大母鸡送走,那损失的不仅是一只看起来就肥嫩的鸡,还有家里下蛋的主力军。
“要不,送那只大公□□,然后把厨房里今年新做的菌子酱也一并送了。”
郑母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也行吧。”
商量好后,次日上午,郑立源就被家里两个女人赶着背上竹篓,去榕树头找岩卫国。
“呀,立源,咋过来啦,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在院子里悠然抽着旱烟的岩大队长有些吃惊。
“叔,是这样的……”
第一次做这种走后门的事情,郑立源有些羞耻,也有些放不下面子。他的手指在裤缝处不断摩挲,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小学要下放到大队,我们家容轩呢,他之前其实已经读到四年级了,我想着队里的小学能不能也把他收了,让他读完剩下的两年,好拿个小学的文凭。”
说完,还慌慌张张地解下背篓,放在桌上,往岩卫国那儿推过去,顺带还附上一张带了点讨好的笑脸。
“哦,对了,叔,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啧,你这是做啥子嘎。”
岩卫国不悦地用烟杆敲了敲桌沿。
“容轩这孩子,托大地说一声,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能帮的,该帮的,我肯定会帮。”
岩卫国吸了口土烟,从鼻腔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这样吧,我拿主意,让他去上学,毕竟就差两年,有个小学文凭也比什么都强。”
“哎!谢谢大队长,真是太感谢了。”
郑立源听到这句准话,喜形于色。
“背篓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回去也不好交代。”
“拿回去,拿回去。”
岩卫国一手托着烟杆,一手摆了摆。
“叔,你这一定要收下。不说了,家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走啦哈。”
不善于拉扯的郑立源借口有事,放下东西就跑人,徒留岩卫国在后面追喊。
“嗐,这个郑立源。”
岩卫国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呀,老岩,谁来了呀?”
岩卫国的媳妇岩彩云在屋后头忙完了,才得空出来,而此时,院子里就只剩下她丈夫了。
“立源刚刚过来了,想让他儿子上队里的小学。”
“喏,这是他拿来的鸡和一坛子不知道什么,估计是酱吧。”
“你答应了?”
“对呀,他们家,你冷眼瞧着这三年,规规矩矩,从来没有抱怨过乡里的生活难,也不多麻烦其他人,客客气气,礼数做足,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当初下来,估计也是因为这环境。”
“再说了,他家儿子郑容轩,差两年就能拿个小学文凭了,没必要为难孩子。既然小学下放到队里了,我就给拿了个主意,让他去上完。”
“也是。”
岩卫国有他自己的考虑,郑立源礼数又做足,岩彩云便没有过多的纠结。
她扒拉着背篓,将大公鸡拎出来,解了脚上的绳索,扔进鸡圈里,又端出坛子,打开。
“呀,这是菌子酱哩。”
“看里面油汪汪的,应该是做给自己吃的。”
“又是肉,又是酱,这礼有点重啊。”
岩卫国听着,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
“那改天找个什么由头,给他们家回些礼去吧。”
“行。”
岩彩云看着坛子里的酱,实在是心喜又心痒,干脆进厨房里找了双干净的筷子,捞起炸过的菌子,就着未滴落尽的油一口吃掉,油中沁着菌的香气,菌中带着油的柔润感。
“嗯!别说,这城里人做的菌子就是好吃。”
“啥味道呀,给我也来一口。”
岩卫国探过嘴,将菌子和油尽数裹进口中,鲜、香、咸,韧,越嚼越香。
“哟,这郑家,没想到做菌子酱还有一手嘞。”
岩彩云咂么着嘴里的回香,心里有了计较。
“老岩,要不把这坛子酱给我表弟捎上?他那个人,就好吃,绝对会喜欢这个味道。”
“这吃高兴了,老大的工作他也能上点心,尽早敲定下来。”
“也行吧,你看着办。”
岩卫国放下烟杆,背着手去田里转悠。
他们夫妻没有想到,表弟吃着觉得好,又把这坛酱送给了班头。
而班头呢,又把酱送给了他的上头。
几经易手后,菌子酱最后到了烟草厂工会干部谢涛的手里。
此等美味,自然也俘获了对方及其家人的味蕾,以至于吃完之后还恋恋不忘。
“涛子,你去问问这酱是谁家做的,看看能不能换几坛回来,不然这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老娘发话,谢涛自然不敢怠慢,一层层追问下去,找到了岩彩云的表弟。
表弟对此非常理解,毕竟谢涛不是第一个找他的人了。再说,他自己都回味无穷,一直想回队里找姐夫再要一坛,只可惜抽不出时间。
谢涛也是赶巧,正好表弟打算明天回去。
“表姐!姐夫!”
大老远的,表弟人未到,声先到了。
“哎,弟呀,咋回来了,是不是磊子的工作有音讯了?”
“对,表姐,我打听了,刚好有个空缺,只不过是个临时工,看磊子愿不愿意去吧。”
岩彩云一听有准信,喜得直拍大腿。
“这那轮得到他挑呀,厂里要他,他肯定去。”
“行,那我给人家回个话,大概下周吧,磊子就可以上工了。”
“好好好,那就好。”
“弟,中午留下来吃饭,姐杀个鸡。”
表弟知道表姐的生活不易,连忙推脱。
但功力终究比不过表姐,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对了,姐夫,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岩卫国放下烟枪,竖起耳朵。
“就是你送我的那坛酱,不是我们自家做的吧?是谁家做的呀?”
“咋了?酱不好吃吗?”
“你这说笑了姐夫,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了,我们厂里好几个小领导找我订呢。”
“这么受欢迎啊。”
岩卫国有些吃惊,“这原是我们队里一户姓郑的人家做的,你要的话,我带你去他们家问问。”
“姓郑?”
表弟很是疑惑,这队里的不都姓岩吗?怎么冒出个外姓来。
“对,三年前来到队里的。”
言下之意,表弟听明白了,也因此有些犹豫了。
“嘶,那有些难办呀。”
“要不,姐夫,你先带我过去看看吧。”
“也行。”
终究还是割舍不下美味,表弟决定先去看看,然后再做决定。
也幸好他去看了,不然就没有后面什么事情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