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阁
入夜
年轻公子站在房门前
叩门的手
放了又抬
眼中，含着说不清的犹豫与挣扎
刚收到阁里任务
要他出使瑜赵
当然
京都总阁那边是给了选择的
去或不去
皆在一念之间
自己却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因为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展示所长
为阁中效力
他虽为仕族之后，但家道中落，已是一贫如洗
入凌霄阁虽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却也是一番机缘
到了这里方才知何为天地广阔，志存高远
阁中赏罚分明，物尽其才
知人善用
不因出身论高低
只要有才华，便不会被埋没
就算是像他这样的新入阁之人，也会得到应有的重用
只是，不知为何唯独自己被派来了倾城阁
起初他并不太理解阁主的安排
但到了之后，方才知道
这里并非只是一个声色之地，还是凌霄阁在南面的重要情报网
文人书生最是清高
空谈抱负，不识疾苦
或许，这便是阁主给他的考验
只是
没想到
在这里竟会遇见了她
倚兰姑娘
曾经让他一望倾心，可望而不可及的那个女子
竟然
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清冷依旧，但是记忆里的孤傲却化做了点点哀愁
让他见之生怜
见之，情动
同在阁中，朝夕相处
她却仍如天边的弦月一般
遥不可及
如今的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对方
而她
值得更好的男子倾心相伴
所以，纵然情深
却需深藏心底
能这样静静的相伴一程
一壶茶，一曲琴
聊文，谈书，对奕
于他，已经是无比的珍贵
抬起的手
终是
又垂落了下去
事出紧急，今夜自己便要动身去瑜赵
此番出使生死未卜
归期不定
他想
只是
“杨公子，如何站在门口不进去”
“红姑”
年轻男子执礼
“时辰已晚，多有不便”
他道
中年女子笑了
“难得公子在这里住了一年，仍是这般执礼守节”
一年前阁主让他过来时
她十分不解
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放在哪里不好，却要放在青楼之中
还不损了心性
却没想到
一年过去了，他却一如初来之时
目光清明，循规蹈矩
自己在这种地方混了大半生，看尽世间男子的丑态
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守礼却不迂腐
心有文人傲骨，却不轻视他人
就连对阁中姑娘也是客气有礼
怜惜与尊重
委实难得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凭他的才华，应有大用
想来此番离开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与倚兰
红姑叹了声
“与她道声别吧”
杨朗摇了摇头
“在下此行前途未卜，无法给她任何承诺”
多做牵扯，恐误韶华
年轻公子深揖一礼
“姑娘这边，便拜托红姑照拂了”
“杨公子言重了”
“阁主早已有过吩咐，倚兰姑娘只是暂留倾城阁，一切按照她自己的意思行事，去留随心”
“我自当会好生照料的”
红姑道
一个是她
一个是倾舞
公子将她二人一并托付于自己
现如令倚兰姑娘身边算是已有了良人
可是另一位呢
却似仍未开窍
还真是有些难办呢
杨朗再施一礼
他又深深的看了眼那扇关合的房门
终是转身离去
许久
房门打开了
红姑叹了声
“你既知他在门外，如何不见上一面”
“见与不见又如何”
女子静静道
“他终是得要逆流而上，站于云端，而我，却早已深陷泥潭”
云泥之别
岂可相交
凭杨朗的才学，若得举荐，他日入朝为官也不是问题
他虽家道中落，却也是仕族之后
名门清流
岂会迎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夫人，那是会令人嗤笑的
而自己
心既已死，便莫要再
死灰复燃
……
怀帝三年
十二月初
一道诏书颁下，九州震惊
天子诏
北辰欢乃为宗室血脉，幼时不慎遗落民间
却心怀天下，平定江湖
南出逐月止戈罢战
今又立马西境，欲平敌乱
实乃护国之功
特许其名归宗籍，封为武定王
半月后
西境大捷
武定王挥军瑜赵皇庭，赵恬仓皇回援
不日
递交国书，欲与大奕永结盟好
圣令再下
封其为骠骑大将军，镇守西境
“镇守西境”
北辰瑶冷笑了声
东海王这只老狐狸，是想借逍遥宫之势制约他们河西王府
只是
他竟真的为北辰逍遥正了名
这一招自掘坟墓当真是做得妙啊
武定王
那个男人有多大的野心他会看不出
这样一来，他们虽看似结盟
实则
却已成水火
若河西王府被灭，东海王必将矛头直指逍遥公子
阿玉
你可算计好了
……
入夜
永安王府
北辰霖坐于书房
中年男子雍容华贵，满目深沉
半月前
天子颁旨去了逍遥军中
那个小子竟然
真的
做到了
替一个江湖草莽请旨入宗族
这种事莫说是在本朝，就算是历朝历代皆不可能发生
东海王是什么性子
一向老谋深算，狡诈多端
如何会被一个少年牵着鼻子走
简直不可思议
“他今晚会来”
如今西境之危尽解
北辰逍遥已是大奕的武定王，骠骑大将军
那件事
也可以谈谈了
“阿玉派人传话时是这样说的”
北辰魄道
年轻公子缓步走向窗前，将天启的窗棱打开的更大些
“你觉得我们该与他结盟吗”
永安王随口道
这一问道不是试探
而是
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这一个月来，自己的心从未安定过
总觉有些不可思议
凌霄玉少名动天下
屡有惊人之举
而逍遥公子
马踏暗市
有着不世之威
但是
他二人毕竟是江湖出身，纵有了王族身份
赫赫战功
前路怕是
也不会顺遂
他是可以放弃王位之争
但是
却不能将一族性命带入危局
“此事儿子不敢妄加揣测，只是”
年轻公子笑了
“我猜父王应是会同意的”
“为何”
中年男子一愣
这是什么话
“因为阿玉就是有这种本事，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自从天子下诏封逍遥公子为武定王时起
他便知道
永安王府的安定，是真的保下了
“你道是信他”
“相交这么多年，怎就没见你学到那小子身上一星半点的谋算”
“谋划与算计，皆为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阿魄的长处却是仁善，这可是王爷你最大的福气呢”
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
白衣一闪，自窗口飘然而入
永安王笑着摇了摇头
堂堂凌霄阁主成日里翻墙跃窗
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相信
“本王却是有些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小伎俩，竟会使得东海王做出那种不智的决定”
“很简单，不论是凌霄阁的财力还是逍遥宫在江湖上的势力都不容他拒绝”
“他太想要除掉河西王了，所以，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会往里跳”
北辰霖道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这个道理北辰越不会不知”
而那只狼
还将是他亲手养大的
“仕途的顺遂让他太过于自信”
“他看上了我大哥的势力，同时也看轻了他的实力”
阿玉笑道
“我猜想，东海王此刻打得应是借力打力，而后再翻脸不认人的如意算盘”
“这一石二鸟之计，应是够他得意许久”
“你既已知他做如此想法，如何还要与他结盟”
中年男子道
他不相信这小子目光会如此短浅
定还有其他算计
“大奕的战火已经燃了太久，我想要快点结束这个乱世”
“拉一个打一个是最快的方法”
不只东海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
也是
“那为何不是河西王”
拉一个打一个
选谁都可以
“据我所知，北辰瑶待你的态度可是远比北辰越更加亲厚”
少年笑了
“他们自己都快被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了，如何可以替我大哥正名”
“若无名正言顺，就算他日打下了这个天下，也必将后患无穷”
他要的
就是这个名正言顺
大奕的百姓，再也经不起第二次宗室之乱
当然
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逐鹿之争
最终必须得要在大哥与东海王之间展开
北辰霖看着对方
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郎
心下竟会有这么多的算计与谋划
而最难得的是
他还有一颗兼爱苍生的仁善之心
中年男子目色深沉
一时沉默不语
决定一但做下，便无退路
他需再好好想想
阿玉也不相催
自怀中掏了个瓷瓶出来递给北辰魄
年轻公子接过
“你事多，还亲自做这个干什么，写个方子我让人去抓药便好”
“汤药太苦，煎熬费时”
少年笑嘻嘻道
“这个，我在里面调了蜜，吃起来不会太苦”
“我又不是你”
北辰魄柔柔的笑了
他总是这般孩子气，却让他无比的安心
永安王侧目看去，似有一些恍惚
魄儿的性子虽然温和却始终含着一抹疏离，平日里除了与季尧
就算是对他这个父王也未见如此亲近
“与你结盟本王需要做些什么”
他既与魄儿有交
对永安王府也是处处留情
结盟
也不是不能考虑
只是
有些话还是需得要提前说好
“什么也不用做”
“此话何意”
“就是希望王爷你可以做一个乱世闲臣，盛世王侯”
“就只这些”
“不需本王做任何事情”
北辰霖一愣
凭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结盟条件
“只要王爷你不掺和到眼下的局势中，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阿玉道
“我以逍遥宫少主的身份向你保证，待他日天下大定，我大哥登基之时，必会重谢王爷”
“丹书铁券，世袭爵位，兵甲永不入永安王府”
他这一诺，已算是在替未来天子作保了
“你与武定王究竟是何关系”
中年男子脱口问道
若只是结义兄弟
怕是
还做不到
“他是我大哥，亦是我至亲”
“我与他生死与共，他待我更胜自己的性命”
这
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刻，少年的目光清澈璀璨
之前江湖多有传言
北辰逍遥的确是十分在意他这个结义的兄弟
而且
凭凌霄阁的实力
凌霄玉少的为人
这个许诺
永安王多少还是相信的
于是他刚想要开口应承
却听对方道
“的确是有一个条件”
果然
所有的约定都是有前提的
“说来听听”
“永安王世子的位置，只能是阿魄”
“阿玉，莫要胡闹”
北辰魄一惊
结盟是大事，怎可谈得如此儿戏
少年看着永安王
“他虽不是你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但却也是你嫡亲的儿子，别告诉我这些年你那个继妃和她的那两个儿子明里暗里做了些什么，你全然不知”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看向北辰魄
“是你让他这么说的”
趁结盟之机，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阿魄是个老实人，这些年他受了多少的委曲，可向你抱怨过一句”
“他不计较，但是，我会计较”
少年抬头直视对方
“王爷之前对府内的争斗一直不管不问，甚至，有放纵之意”
“但是以后，我希望你至少可以约束一下宁妃与她那两个儿子的行为，否则，就别怪晚辈出手没个轻重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永安王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
他做的这一切
都是因为魄儿
所谓的结盟，也只是不希望他夹在中间为难
换句话说，永安王府得以保全
皆因为他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
“我知道了”
中年男子道
“魄儿是我的嫡子，是永安王府的世子”
“这个身份，永远都不会改变”
当年
他与宁儿相识于江湖
互生爱慕，并且私定了终身
但是自己却为了府中世子之位，另娶她人
虽说后来他纳了她入府为侧妃
但是，总还是对他们母子心怀歉疚
故而
多有放纵
自己这一生，就只有两个女人
却对谁都做不到问心无愧
对宁儿，尚有余生可以弥补
但是魄儿的母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兄弟阋墙家宅不安
归根到底
都是他这个父亲做得不好
希望
一切还来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