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起于山腰
清寂悠远，如泣如诉
琴音起
悠悠扬扬，逍遥自在
天大，地大
无拘无羁
许久
琴音静，箫声依旧，却已没了之前的悲凉
车帘一挑，白衣飘然而出
若灵鸟展翅
踏着新绿枝头，直飞向山腰而去
黄衣女子自车内探了个头出来，隐约可见山石之上，一黑衣男子正垂目吹箫
只是日光太烈，却看不得清楚
“每次公子自梅岭归来，那个人都会等在这里烹茶相送”
芙蕖道
“是啊，已经三年了”
还真是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能与咱家公子混在一起的，不是奇人也定是个怪人”
半山腰混然一块巨石，悬于天地之间
茶台，陶壶，杯盏器皿一应俱全
水沸
茶香起
山涧泉水，涓涓流淌
白衣飘飘，踏风而来
阿玉皱了皱眉
“怎么穿成了这样”
黑衣有黑衣的利落，黑衣有黑衣的冷傲，而他这一身却是暮气沉沉，毫无生趣
“去年你说不喜我穿白衣”
“你那不叫白衣，是孝服”
少年扯着自己的衣襟道
“本少爷这件才叫白衣”
素衣麻布
看来，他还未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
“阿锦，一切都过去了”
再沉痛的往事，终有消散的一日，活着的人总该
好好的，活着
“好，都过去了”
年轻公子静静的应了声，狭长的狐狸眼含了抹寂寥的慵懒
水是山泉水，茶是洞顶乌龙，桌上还摆了几色茶点和水果
二人盘膝而坐
“酒多易醉还伤身，不如饮茶，休身养性”
鱼眼大泡有微声，男子执杓取汤，分入杯盏
“山野之中，喝的便是这份阔达，玉公子不会嫌弃在下这里粗鄙，比不得幽兰院中精致吧”
少年笑了出来
“你啊，还真是一只最坦诚的狐狸”
知道他在梅岭日日饮酒，知道他与卫轻愁相交过密
可以说，他是在盯他的稍
但是
却毫不隐晦
“哪里，比起玉公子在下还是稍逊一筹的”
面前这家伙可算得上天底下最会隐藏心思之人了，不论喜忧皆为一张笑脸
却让人看不明，猜不透
水沸
茶意浓
阿玉道
“你既派人盯着，当知我已见过她了”
他没说是谁，对方也没问
只是
分茶取水的手却是猛的一颤
许久
男子叹了声
“她还是那么愚蠢”
美人计
月夜杀人
都不知那人女人是自负，还是无知，凌霄玉少岂是谁都可以杀的
“你还在怪她”
“我不该怪她吗”
声音不高不低，依旧透着寂寥的慵懒
“云鼎欧阳氏，因她一人的过错，上下一百三十七口，除了我，皆死于那场蓄谋已久的算计中”
“叔伯兄长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山顶，我不该怪她吗”
他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段遥远的故事
只是
眼中的悲凉更加深沉了，映衬着那一袭黑衣显得格外萧索
“既是蓄谋已久，你该知就算当初她没有轻信于人，欧阳氏也难逃那场浩劫”
那段时间
除了云鼎山，还有江南山庄和其他的一些门派世家，家中主事之人皆离奇失踪
这件事已成了江湖悬案
欧阳氏则是备受打击，几乎惨遭灭门
“况且当年她也只是方过及笄的少女，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可以相伴终身的良人”
只可惜
少女怀春，却所托非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算我不怪她，她能放过自己吗”
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宁愿呆在那种地方自轻自贱，也不愿再回云鼎山
“再给她些时间吧，毕竟那么多条人命和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华年，全都葬送在了那场阴谋算计中”
想要忘记，也需要时间
“她”
执杯的手，有些颤抖
许久，男子方才静静的问了句
“身上的毒，真的，可以解吗”
饶魂出于唐门，一向被称为无解之毒
那个愚蠢的女人，竟然不惜以自身养毒去复仇，更斩断了他调查家门血案的唯一线索
他恨过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怜惜她
因为
那是他最亲的姐姐，更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
少年笑了
“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相信阿尘，毒王谷可是连唐门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放心，我也会护她周全”
只是他们姐弟，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聚
倚兰有她的悔恨，阿锦亦有他的心结
不过，血浓于水，终于有一日他们必可敞开心扉
重新接受自己
接受彼此
“还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当年救我，如今救她，我们云鼎欧阳氏怕是难还你的大恩了”
那一年家族被灭，他悲痛万分
于是
便想要以最懦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从万丈山顶跳下来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
却不想
竟被这个小子所救
“我救的不是你”
少年懒懒道
“明明是你这家伙硬往本少爷头上砸，我不过是在自救罢了”
狭长的狐狸眼难得的笑了下
“你啊”
别人都是挟恩图报，他却是生怕被人追着还恩一般
“就算当年你是无心的，那他们两个又是何意”
山石之上除了他二人，还有两名玄衣侍卫，自少年上来后，便一直蔫头搭脑的站在一旁
这会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玄卫办事还从未这般丢脸过，受命暗中保护，竟被人家给揪了出来
“我不过是让他们去山上采些新茶回来，怎么，打扰到你了”
少年随口胡扯道
玄微玄尘是他派去保护欧阳锦的，算算日子应该已经有三年了吧，凭这小子的狡猾劲，能藏这么久，其实也算是不错了
“这是翅膀硬了，不希望别人插手你的事了”
云鼎欧阳氏为人所害，数年前全族被屠，唯剩一子一女，本以为翻身无望，却不成想，不过短短几年间
幼子欧阳锦竟然凭一己之力，重建了家门
虽然如今的云鼎山已不及往日辉煌，但是，至少也算得上中等江湖门派
“阿玉，你为我作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你还有事要忙，无需再为我分心”
当年自己万念俱灰之时，他出手相救，他并未因此而感激，但是这些年的守护，还有明里暗里的相帮，却令他无法不动容
得友如此，是他的幸运
少年向玄微玄尘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行下山
凭阿锦如今的能力与身手，已无需再暗中相护，何况自己既将搅入天下的乱局之中
他们之间，还是少些牵扯才好
“其实，这些年来我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毕竟逍遥宫的玄卫实力还是挺强的，犹其是暗中行事，几乎无人能察觉
狭长的狐狸眼中划过一抹得意
“我了解的，是你啊”
所以，他才会设局，引他二人现身
这小子一向聪明得很，若不将他的人遣回，怕是自己日后做什么都不放便
“听说，前几日易夙忧又刺杀了你一次”
“你听说得还挺多，比起风云山庄的消息都不差，莫非云鼎山以后想要专司情报谍网了”
少年执杯与对方相碰了下
“昔日欧阳大侠可是在江湖风云录剑客榜上都留名的，你作为他的儿子，是不是也该好好专攻一下剑术啊”
“阿锦，你不想我因你分心，当知，我也不要你因我而涉险，云鼎欧阳氏需重归往日荣耀，那方才是你应为之事”
男子执杯，又与他回碰了下
“且不论易夙忧当年在刺客榜上也是排进前三的，就论近些年夙忧城主的积善之名，也是名动天下，此番刺杀他虽未伤你分毫，用的，却是诛心之计”
他猜想他应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对那个人却是步步忍让
“你与他究竟有何仇怨，非得要不死不休”
只是因为当年逍遥公子血灭重阎殿吗，不，不只这些，否则易夙忧寻仇算计的该是北辰逍遥才是
“我与他”
少年干哑的笑了
“有恩有怨，解释不清，如今这样挺好，他有事情可做方才不会那么孤寂无趣”
欧阳锦一愣，若看怪物一般
“你是说，怕那个人孤寂无趣，方才惹得他满天下的，杀你
许久
“你啊，该是佛陀转世”
“本少爷是地狱归来的鬼君”
鬼君
男子耻笑了下
“真不知道那些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种地方一向都是弱肉强食，偏偏这小子却是个手不沾血的性子
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混了个鬼君的位置
“当年，阿夙护了我许多”
虽然还有大哥
但是，那家伙却是一直在不计得失，甚至是生死
拼命的护着他
“所以，如今就算他千方百计的算计于你，你都甘之如饴”
“必竟重阎鬼王是他的师父，重阎殿是他的师门”
大哥想要一统暗市，就必须铲除挡在前面的一切障碍
其实
从一开始，他与阿夙便已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
只是
他们都不愿意去深想，都不约而同的回避着这个问题
直到那一天
现实直逼眼前
何况，这中间还夹缠着一个女子的性命
覆水难收
人死，更不能复生
纵然解释了误会又如何，他们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当初
“就只因为这个”
重阎殿算什么师门，重阎鬼王又算什么师父
那本就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适者生存，胜者为王，易夙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只是因为北辰逍遥覆灭了重阎殿，他的复仇之心不该冲着阿玉
讳莫如深必有因由
他既不愿说，那么，他便也不问了
于是道
“再过一个月我便要及冠了，可想好要送什么礼物给本公子”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可是富可敌国的凌霄阁主，我需要客气吗”
两人相视，都笑了出来
这一次，年轻公子的眼中有了光彩，一扫平日里的寂寥
少年道
“该要送什么给你呢，金银珠宝太过俗气，云顶山如今也不缺这个，美酒美人你这家伙又不喜欢”
“哦，我知道了，回头让锦衣阁给你送十箱子衣服过去，求你可别再穿这些黑的白的了，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样子”
“阿玉”
“送我个表字吧”
少年却是一愣
他即将及冠，是该有字的时候了
可是
那该是由长辈所取
云鼎浩劫，哪里还有长辈
“好，本少爷就送你这个”
欧阳锦
前程似锦，锦上添花
想来当年他父亲替他取这个名子的时候，也是含了美好的期冀
只可惜
阿锦未及成年便已遭逢巨变，早早便吃尽了世间的苦楚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你之前所经历的痛苦与磨难，皆为上天的考验，即为天选之人，便叫天择可好”
天择
欧阳天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