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他五岁，母亲离逝
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这个世间
有一日
外公自谷外带回一个小男孩
说是新收的徒弟
那小子与他年岁相当，却平白无顾的长了自己一辈
不过
孩提时的他们，谁管那些虚礼
很快的，他与阿月便玩在了一起
他们一同习武，一同读书
一同研习医毒之术
如亲兄弟一般
直到十三岁那年，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来了谷中
说是想要带他回家
家
在自己的认为中毒王谷就是他的家
他哪里都不想去
但是那个人却在谷中住下了
整日缠着他，似想要弥补曾经的亏欠
外公待他的脸色很不好，但也没令人赶他出谷
只说让自己定夺
姨母说，那是母亲深爱的人
她定会希望他们父子相认
所以
他终是跟着那个人出了谷
阿月不放心，便也一同去了
从那一天起，自己的名子便从南宫离改为了北辰念
没想到
那个人，他的父亲
竟是大奕的赵王
太祖之子
高祖的异母兄弟
当年
他曾是九阙皇宫里最受宠的皇子
上天入地
肆意随性
甚至是不顾身份的跑去了江湖
鲜衣怒马，少年风流
他与母亲的相遇
乃是一场荒唐碰上了一场胡闹
他二人
打打闹闹间渐生了情愫
少时情动最是刻骨铭心
当时母亲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当然，她也不在乎
只是单纯的向往着相携白首的美好
那一年父亲即将及冠
他对母亲承诺，待冠礼后便会迎娶她过府
只是
却不知，这一别
便是十三年
待他再入毒王谷的时候，看到的
就只剩下了一抔黄土
和一个对他并不怎么期待的儿子
那一日，他在母亲的坟前失声痛哭
之后便一直碎碎的说着，他们别后的一切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当年他回宫
冠礼之后便上书请求，欲迎娶蜀中毒王谷的大小姐为王妃
太祖却给了他两个选择
江山，还是美人
因为他想要废长立幼，改立赵王为太子
那么他将要迎娶的正妃便是太子妃，需得要从王侯贵女中选出
就算不是王侯贵女
至少也该是世家嫡女，日后母仪天下方才不会被世人诟病
但无论如何
都不可能是江湖女子
毒王谷的大小姐，更不可以
因为
毒之一字在后宫，乃是禁忌
父亲当即便做了选择
放弃太子之位，执意要与母亲在一起
他们父子俩因此大吵了一架
太祖气极病倒
并且，一病不起
不久后便薨世
高祖以嫡子的身份继位
他因改立太子之事对父亲深有忌惮，更惧怕母亲的江湖势力
于是，便下了一道赐婚圣纸
将皇后族妹嫁入赵王府，并且圈禁了父亲，无诏不可出皇城
直到十二年后
高祖崩世，太子年幼
郁郁十余载，昔日皇城中肆意洒脱的少年终是被现状逼得成长了起来
他暗中培养势力
一步步掌控朝中大权
终是变成了太祖想要的样子
也变成了
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但他却仍未曾忘了母亲，在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便去了毒王谷
只可惜
一切，都已经迟了
母亲因姨母与叶家人的事情孕中受创，并且中了剧毒
外祖父拼尽一身医术也只是替她保住孩子
勉强延续了五年的性命
父亲来了谷中，没有寻到心爱的女子，却意外的发现了他
于是说什么也要带自己回去
认祖归宗
只可惜，当年他迎娶不了母亲
如今也尽难如意
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女子所出，无媒无聘的私生子
名不正
言不顺
身份不被宗族所认可
在府中的地位却是连妾室所生的庶子都不如
不过，这些他并不在乎
有阿月陪着，他二人玩玩闹闹
日子过得道也惬意
虽说北辰晓仗着是嫡出世子的身份，时常会搞出些事情来
但是，他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一没武功，二没头脑
道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故而，一时间也算是相安无是
直到有一天
阿月出府办事
北辰晓带了一帮宗室子弟前来生事，好巧不巧自己体内的血毒也在那时发作起来
那一日
他凭生第一次吃亏
一面要忍着血毒发作的痛苦，一面还得要承受那些人的欺负
待阿月回来时
人已经昏迷不醒
“阿离”
花如月二话不说直接划破手腕
“快，先将血喝了”
以往血毒每年发作一次，他们都会事先做好准备
不知为何
这一次，却是提前了好几个月
“你还好吧”
少年急切的呼唤着
狭长的凤眼泛着冰冷
他绝不会放过伤害阿离的人
“可以了阿月”
喝了血，他只觉身上的冷寒渐渐融化
这一次的毒发
总算是过去了
“又害你为我流了这么多的血”
“我们是兄弟，客气什么”
“回头想着调补回来”
“那你帮我写方熬药”
“好”
阿月扶起他，缓缓回了屋子
而后，便消失了好久
第二日
王妃气势汹汹的带人过来，兴师问罪
原来
那小子为了替他出气，狠狠的教训了北辰晓和那几个宗室子弟
据说出手还不轻
几乎是要了对方的大半条性命
赵王妃知他们出身江湖，身怀武功
故而带来的侍卫也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人数不少
若是硬拼
打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说不定还会被她逮到更大的错处生事
于是阿月站了出来
“阿离，你不用管，我跟他们走便是”
“不过就是一顿责打”
“我受得住”
“傻瓜，你若跟他们去了，还有命回来”
他将人拉至身后
上前
笑嘻嘻道
“王妃可知阿月的身份”
“他乃我外祖父的亲传弟子，便是毒王谷的大师兄”
“辈份上乃是我的小师叔”
“自然也算得上是北辰晓的师叔了”
“长辈教训晚辈，实乃天经地义”
女子满面不屑
“凭你一个外室所出的贱民，也配与我儿称兄道弟”
“那好，咱们便不论亲戚”
少年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本少爷乃是毒王谷的少主”
“若论江湖规矩，你可知北辰晓伤了我需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阿月不过是小惩大戒”
“不痛不痒的教训了他一下罢了”
“王妃该当庆幸”
“若是按照我毒王谷的规矩，他怕是会生不如死”
“你”
女子气得面色铁青
却也不敢咄咄相逼
毒王谷以毒闻名，令人多有忌惮
少年又道
“我知你担心什么”
“赵王世子的位子本少爷毫不在意，现下也只是在这府中小住，算是圆了我母亲心愿”
“只要这段时间你约束好北辰晓，让他莫要再来寻我的麻烦”
“大家相安无事”
“那么，待及冠后本少爷自会离开”
“从此与赵王府再无半点瓜葛”
“此话当真”
“言尽于此”
“信与不信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一直以来他只是懒得与他们周旋
却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他那老爹应是也看出来了
故而方才未对那女人母子加以约束，就只躲在一旁看热闹
王妃目光闪烁了好一会
方道
“好，我且信你这一次”
说罢她便带人离开了
花如月笑道
“你小子可以啊”
“三言两语便将那女人给打发了”
“所以说啊”
“能动嘴的时候，用不着动手”
“平日里让你多看些书，就是不肯”
“看书有什么用”
“多学些圣人教诲可以心平气和，少生怒火”
“你可拉倒吧”
“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毒王谷身在江湖，需以武立威”
“难道别人与你拔剑，你却与他说礼”
“兵不血刃也是一种实力”
“你既有这实力，如何之前不将话与他们讲明，平白无顾挨了一顿折腾”
“懒得说”
他那老爹想要看清他的能力
自己偏不如他所愿
“这也只是个意外”
“若非昨日刚好血毒发作，岂会让他们讨到半点便宜”
花如月皱了皱眉
“你这毒，还真是个大麻烦”
“只是”
“如何这次会提前这么久”
“许是最近练功勤了些，激发了毒气运行”
“那你还是多看些书吧”
“心平气和，血毒也可消停着些”
“我毕竟是毒王谷的少主，终是得要回到那一片江湖中去”
“没有武功，如何立足”
“只管拿嘴说啊”
“滚”
“放心吧，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丝一毫”
从那一天起
北辰晓许是得了王妃的叮嘱，更可能是被阿月揍怕了
再未来找过他的麻烦
府中的日子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年
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爹竟做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自立为帝
天下纷争，诸王蠢蠢欲动
谁都不敢做这只出头鸟
他羽翼未丰，就只凭太祖亲子这一个由头
就敢赐死皇后，幽困幼帝取而代之
简直是不自量力
只是
后来风儒告诉他
王爷之所以急着称帝，其实并不是因为名利之心
而是
他想要打一个天下给他
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的成为北辰氏子孙
只可惜
却是以惨败告终
那一年自己十五岁
事发之时，他与阿月正在落枫城中喝酒
便听到墉城失守，赵王及宗室被屠的消息
当时
他的心
不知是何种滋味
震惊，愤怒
还是痛苦
他对父亲的感情不深
甚至
还带有一丝怨恨
但他却也是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亲
姨母郁郁半生，已在一年前病逝
外祖父当年为救母亲已损了大半的功力
那些年为了压制他身上的血毒，更是将剩下的一半全都渡到了自己的身上
故而身体一直不好
在痛失两女后，终是无法支撑
油尽灯枯
不久前也离世了
那一天他喝了很多的酒
阿月一直陪着
第二日，他们便马不停蹄的回了墉城
满城的鲜血还未洗刷干净
人头被扔得满地都是，他的目光被愤怒惊震住了
于是
几乎想都没想便捡起倒在路边的军棋，找到了被打散的赵王军
接下中军主帅的位置
一鼓作气收复墉城，还接连打了好几场的胜仗
当时残存的赵王宗室，还有王城属臣已是六神无主
看见自己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于是
他们便想要拥他为帝
他拒绝了
父王的愚蠢已经害死了一城的人，他绝不会再重蹈他的覆辙
后来，便有了涧龙少帝这个称号
那是父王尚未来得及赐给他的封号
当然，他更想要给他的是
大奕的天下
接下来一年时间，涧龙军转战各地
斩长沙王，诛伯阳王
自己体内的血毒一次次的爆发
他却不管不顾
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
血战到底
直到
藏琴山下，那个孩子的出现
重新唤醒了自己被愤怒蒙蔽的心神
年轻男子笑了
上天对他还算是眷顾
虽收走了自己的全部血亲，却又将阿玉送了来
只可惜
阿月却容不下他
他的偏激
终是逼得他们兄弟反睦
……
天音岛艮那村
忙了一天一夜
少年方才寻了个地方，刚想要睡一会
急促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君妃，君妃”
医侍在外面焦急道
“不好了”
“君上的疫毒复发了”
“还有之前明明已经压制住的重症病患，现下也烧得很厉害”
“眼看便要撑不住了”
什么
阿玉猛的睁开眼睛
只觉眼前一阵阵的迷糊
他是真的太困了
可现下情况紧急，自己还不能睡
于是又强打起精神
开门走了出去
“君妃，快去看看君上吧”
“他的情况很不好”
医侍满目惊慌
不知所措
“冷静”
“且随我过去”
按理说，春秋散的毒一经控制应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反扑才是
如何病情会急转直下
二人急步入夏侯御风的屋子
男子已经陷入了晕迷
少年执脉细诊
怎么会这样
这脉象已不是春秋散的症状
而是
索魂丹
不，不是索魂丹
是秋春散之中又加了一味引药
夏至冬雪
集四季之毒于一体
一并爆发
阿玉皱了皱眉
引药需下在正毒之后
这村中，必有他们的人
而那个人
应是也离得不远
自己解毒，他便再次下毒
凭岛上的医术与存药
一反一复
将很难压制
也不知道阿尘现下到哪里了
可还来得及
“怎么办，君妃可有医治之法”
谷医师方才好些，这会又跟着病倒了
医侍现下已是六神无主
“重症病患有多少人”
“约有一二百人”
“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
“通知所有人，尽量不要吃东西”
“水也别喝”
春秋散是接触，甚至是呼吸都会传染
但是夏至冬雪却是服用才会发作
对方定是将毒下在了吃食甚至是水源之中
现下没时间去一一排查
好在煎药的水他早已让人预留出来，与药材一起日夜有人看着
少年道
“取一个碗过来”
医侍不知何意，急忙照话去做了
却见她划破手腕
“君妃这是做什么”
“我的血可以压制毒性，以血为引，兑到之前的药中”
“半碗血，约摸应可救百人以上”
“你先安排他们喝下”
“不够再来寻我”
说罢，他将尚在流血的手直接放于夏侯御风的唇边
医侍端着碗，一脸的发蒙
从未听过人血可以解毒
只是
君妃为了夷则部的百姓竟不惜自损身体
让他震动不已
阿玉见他仍在愣怔
于是催促道
“快去”
饮了血
床上的男子悠悠的睁开眼睛
却是一惊
“你这是做什么”
这女人竟放了自己的血给他喝
便如那一日她救弄弦一般
“你醒了”
少年赶忙封针止血，又涂了些金创药上去
现下自己这点血可是金贵着呢，一滴都不能浪费
“试着运功，将血中力量化开”
时间紧急，已无暇再替他配药调和血液中强大的补益之力
不过这家伙的底子好，只要稍微运功调息
便可将其化开融入气血之中
男子坐起
依言而行
不多时，只觉通身舒爽
甚至连内息似也强大了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我尽失的内力，全都化入血液之中”
“故而”
“现下我的血，不仅可以压制毒性，还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只是补益之力过大，所以他才会让医侍兑入药中，分百人服用
“你这是”
“散功了”
夏侯御风目色大震
“当日你在中原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何会搞得这般严重”
一般来说
散功之后几乎不可能再重新凝聚
她这一身的内力
怕是，全都废了
这女人独自承受着这么大的一个苦果
竟还整日笑嘻嘻的治病救人
看着她
他只觉一阵阵的心疼
“散了便散了，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定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用不着”
“本少爷就算没有武功，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你这女人”
“难道就不能学着柔顺一些吗”
“我是你的夫君，是你可以倚靠的人”
“你想多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你”
简直不可理喻
他只觉，刚刚那一瞬的心疼与怜惜全都是多余的
男子刚想开口
却见医侍蔫头耷脑的又走了进来
“怎么，我的血不好用”
不可能啊
自己的血本就有解毒抑毒的功效，再加上琴帝一脉千年内息
压制一个夏至冬雪不成问题
“以君妃的血为引，调制的解毒药果有奇效”
“不但毒可解，甚至有些体弱的病患服用后都觉身体舒爽，百病全消”
少年松了一口气
“既然好用，你如何这般模样”
还真是吓了他一跳
若这都不行
那他可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只是”
年轻的医侍迟疑了会方才道
“只是染病的人太多了”
他用那碗血为引救了二百多人，但还有很多人等着用药
“再拿个碗来”
“君妃，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君妃万万不可再放血了”
老医师颤颤巍巍的跑了进来
“你的身体一直未有大好，新伤加旧伤已是自损严重”
“若再割血救人”
“会没命的”
“呦，这么快连你都能活蹦乱跳的跑来这边了”
“看来我这药引子还真是不错”
少年打趣着
随意自一旁拿了个木碗
他道
“老医师不顾年迈，亲赴疫地，两次染疾仍不肯退出艮那村”
“实为医家典范”
“我身为前圣女的女儿，清音琴君寄予厚望的晚辈”
“自当为天音岛做些事情”
说话间，他又接了一碗血交给医侍
“不够再来”
“切不可擅自隐瞒”
“我要保证岛上每一个人安好”
阿玉的脸色微微泛白
但语气
却依旧坚定
“是，君妃”
医侍颤声道
眼中，已泛起了湿润
男子赶忙上前将人扶住
“难道”
“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大吼道
“王凰，我绝不允许你再流一滴血”
“夏侯御风，那些人也是你的子民”
“我知”
“他们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但是”
“也不能用你的命去换”
男子的声音满是惊惧
“你应知，就算你流干了全身的血液，也化解不了所有人的毒”
“能救一个是一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