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二子
祝修祝文扶着父亲下了马车
老人满面羞愧
当年因为文鸢，仓促迁居
此番若非施老亲自前往风息郡与他说了许多
或许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沂水关
“祝兄”
王辰急步上前
岁月飘逝
一别十载
故人重逢，已是两鬓霜白
祝季言深揖一礼
“在下愧对王公”
王辰赶忙上前搀扶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祝兄不必放在心上”
“只当孩子们的姻缘多了些波折”
“如今颖儿与文鸢都回来了”
“这婚事，也该操办了”
“王公此言折煞老夫”
“小女当年做下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岂敢妄想再入王家门楣”
“祝伯伯”
王颖上前一步
跪在地上
“我是真心求娶阿鸢为妻”
“不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怜她爱她”
“不离不弃”
“贤侄快快请起，是我祝家对不起你”
“累得你这些年飘泊在外”
“受尽风霜”
老人羞愧难当
赶忙伸手将人扶起
焦侯爷凑了过来
“我说祝兄啊”
“孩子们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决定好了”
王祝世交
儿女自小便许有婚约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只是后来，婚期将至祝家那丫头却跟着一个外乡书生跑了
王颖少年情痴，不久后便也留书出走
此事，引为两家之痛憾
说实话
当年的事，祝文鸢的确是做错了
但岁月兜转
既然二人都已经回来
又情投意合
再续前缘也未偿不可
他道
“孩子之所以称之为孩子，就是因为他们还小，难免犯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方面我可是最知其中甘苦了”
“说来不怕祝兄笑话”
“我家那儿子，从小到大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若非施老不弃，收下他这个弟子”
“他怕是一辈子都浑浑噩噩，没个指望”
“不瞒兄台，当年我气极之时真想将其逐出家门，或是干脆一棒子打死得了”
“可若我真的那么做了，便也就没有如今这般感怀安慰了”
祝季言深叹
“老朽与侯爷不同”
“世子年幼就算是顽皮一些，岁月漫长，慢慢教便是”
“鸢儿是女子”
“名洁不容有失”
“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莫说是沂水王家这般百年望族，就算是寻常人家
也不会愿意纳其入门
“既然恒远贤侄已将人寻回，那么，稍后我便令其兄长将她带走”
“余生自醒”
家门不幸
出了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他怒也怒了
气也气了
但是十年过去
夫人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担了多少忧虑
父女一场
终是不忍令其自生自灭
只是
鸢儿当年做下那种事情，如今又是这般境遇
他早已没有脸面期望她终身有托
带回家中
也算是有个安置
王颖急道
“世伯万万不可”
“我与阿鸢自小许有婚约，这些年虽经历了些波折，但婚书犹在，颖此生非她不娶”
祝修祝文看着
心道
妹妹啊妹妹，你当真糊涂
得婿如此情深不渝
世间能有几何
当年你若未曾犯下大错，如今本该夫妻和美，恩爱一生
祝季言看向王颖
“世伯知你情深，可是文鸢她”
“已是无法与你相配”
“忘了她吧”
“重择一门亲事，好好过日子”
“不”
“今生我只要阿鸢”
“请世伯允准”
老人悲叹了声
许久
方才声涩艰难道
“以她如今的情况，万万做不得王家长媳”
“你若”
“你若，真的喜欢”
“日后待正室入门，便收她做一房妾室吧”
“我们祝家只当从未生养过这个女儿”
“父亲”
祝修脱口唤了声
干哑道
“那可是妹妹”
“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定是受了不少的苦”
“怎么可以”
许人为妾
祝家一门书香
家无再嫁女，更无侍妾人
昔年风神俊朗的少年，如今也已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祝二公子面色复杂
心痛、怜惜
却又羞愧难当
有些话，的确难以启齿
百年世族
王颖乃长房公子
纵然他不计较妹妹的过往，娶她过门
族中耆老，宗门女眷
又岂能接纳于她
……
梧桐居
一上午，阿玉听着焦弘眉飞色舞的讲着这些年的经历
京都城中吃喝玩乐
无为城所见所学
提的最多的，便是自己
少时相遇
一路相交
“阿凰，阿玉他真的很好”
“你们既已两情相悦，便不要辜负他的一片深情”
深情
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尚未开口，对方又道
“我知他现在做的事情的确有些危险，若你们在一起，甚至，很有可能会连累王家”
“但是阿凰”
“你要相信他”
“那小子就是有能耐化险为夷”
“他定可以护你与王家安好”
阿玉心道这家伙还真是长进了
竟注意到了昨日媚姬姐姐那片刻的迟疑，进而猜想到她心中的犹豫与不安
“天音岛路远”
“你与夏侯琴君未有了解”
“纵然当真如他所言，岛上可以任你肆意”
“但远离中原，无亲无友”
“那样的日子定也会很无趣”
魏苒一直静静的陪着
许久
他低低道
“凌霄玉少心系天下”
“天音岛路远”
“其实”
“他二人皆非良配”
“你说什么呢”
焦弘顿时不干了
“阿玉可是咱们兄弟”
“阿玉是兄弟”
“但阿凰也是你我最好的朋友”
年轻将军正色道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正如夏侯琴君昨日所言”
“阿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必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停下脚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是忘了数月前”
“那小子为了阿凰，沂水关前以性命相逼”
“终令逍遥公子改道东征的事了吗”
“难道”
“这还不足以表明他的真心”
“可他仍会与武定王一起”
“逐鹿天下”
“阿弘，你跟着施老修学这么久，当知其中的凶险”
“这一战”
“若是败了”
“会牵连多少人”
“那其中，必也包括沂水王家”
“要是胜了呢”
“若胜了”
“天下初定，满目疮痍”
“阿玉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
“他岂会置之不理”
“不论是封王拜相，还是隐于幕后，他必会竭尽所能治理天下”
当然
还有一种可能他没说
少年与武定王之间多有传闻
若当真是龙阳之好，那阿凰夹在中间又算什么
若传言有虚
他与北辰逍遥只是兄弟
在大奕
同姓手足尚杀戮不休，何况只是结义之情
凌霄阁富可敌国，凌霄玉少相交天下
他日若是君臣猜忌，兄弟反目
那后果
难保不是，兔死狗烹
鸟尽弓藏
当然
一切言之尚早
他也不想妄做小人，将事情说得那么的不堪
故而只道
“阿凰，你想要的是自由肆意，随性洒脱”
“他给不了”
焦弘没好气道
“阿玉给不了，琴君又非良配”
“那你让她嫁给谁”
“嘿”
“你小子该不会是想要自己娶吧”
他有这想法不足为奇
因为早些年，自己也是存了这种心思的
只是后来遇见了珺儿
“我”
年轻将军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结结巴巴道
“我”
“没有玉公子的俊郎不凡，德才兼备”
“也比不得夏侯琴君的容姿气度”
“但是阿凰”
“我可以给你安定随性的生活”
“这些年，祖母与母亲时常念叨着你”
“你若愿意嫁我，她们定会很开心”
焦弘沉默了
阿玉是朋友
魏苒也是
但最重要的，是阿凰自己的想法
他只希望她幸福
女子柔柔的笑了
“阿苒，你很好”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
也包括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顾虑
她都懂
“只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辈子的朋友”
男子涩涩道
“我知”
从得知她人在武魂楼
知道她心仪之人乃是阿玉之时
他便知道
自己已没有了可能
小时候他便觉得她很特别
如今，更有不寻常的眼界与经历
她不是困于闺阁的寻常女儿，她喜欢的
乃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只是
有些话憋在自己心中太久了
十年
甚至更久之前
所以，他想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让她知道
自己的心意
也给她多一种选择
如今
话已出口，心愿已了
年轻将军笑道
“好，我们就做一辈子的朋友”
女子目光晶亮
笑眼弯弯
焦弘道
“待他日天下大定，你的身体彻底好了”
“我们便一起闯荡江湖”
“就像小时候说得那样”
“策马扬鞭，天南海北”
“想要闯荡江湖，便去我天音岛闯”
“五音十三部随你们闹腾”
夏侯御风走了进来
“素闻中原乃礼仪之邦”
“两位公子是否也当注意一些，莫要损了本君未来夫人的名洁”
焦大少皱了皱眉
“不过就是一纸婚约，阿凰日后嫁谁还不一定”
“我们见面，还轮不到你管”
“本君有那一纸婚约，便是名正言顺”
“纵然你们是儿时旧友”
“但男女有别”
“这般私下相见，传出去总归不好”
魏苒执礼
“我二人与阿凰久未见面，叙旧心切”
“唐突了”
“还请琴君见谅”
此人持一纸婚书前来
王家对其礼遇有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
天音岛路远
却是一个，很好的退路
故而这人
尚不能得罪
焦弘可没他想得那么多
当即不满道
“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当年有个北辰钰轩，便是仗着一纸婚约对他们横加指责
不想如今竟又跳出个天音岛琴君
碍眼得很
阿玉道
“今日聊了许久，我也有些乏了”
“你们且先回去”
女子笑着眨了眨眼睛
“得空我便去找你们玩”
狡黠的目光闪了闪，焦大少当即心领神会
还记得小时候来沂水关，北辰碧那个小顽固便防贼似的看着
于是他们只能偷偷见面
东躲西藏
却别有一番乐趣
“那好吧，我们先回去”
“回头让阿玉给你好好瞧瞧，方才说多久的话便就乏了”
看来这身子还是没好利索
魏苒向夏侯御风执了一礼
“琴君请放心”
“下次我们再见，定会记着叫王家哥哥一起”
有兄长陪同
便不算逾矩
“走啦”
焦弘粗着嗓子道
“你与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与阿凰有婚约，我们不可以令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老子坦荡荡，怕他做甚”
“你我自然无妨，但她是女子”
“世间规矩对女子约束颇深”
“女子如何”
“阿玉才不会在意这些俗礼呢”
年轻将军叹了声
“世家女儿的婚事，向来不由自主”
何况
武定王所谋甚重
自古帝王路，皆是血迹斑斑
她若不想王家牵扯其中
终得要有些取舍
“长大还真是无趣”
“小时候我们在一起，多快活”
“哪需要想这么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渐渐走远了
黑袍男子道
“我在外面看见了北辰钰轩”
来来回回的转悠
一个大男人
磨磨叽叽
举旗不定
阿玉道
“他与老焦不一样”
“阿碧最是识礼，想得也多”
“一时半刻应是不会上来的”
“哼”
“你对他道是了解”
今晨她过来绣楼后，他便一直守在外面
见那两个小子都呆了一个上午还不出来
担心她无法脱身
方才进来赶人
面前女子
一袭白衣，轻纱曼妙
发髻并不华丽但却别有一番清丽飘渺
眉目如画
虽遮着面纱
却已楚楚动人，引人遐想
许久
男子低咳了声
“无为城的车马已入了府”
“知道了”
“昨夜你御琴辛苦，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怎么”
“你这是在关心我”
“本少爷是闲你杵在这里碍眼”
“哼”
这女人嘴里，就别指望能说出好听的
他一甩衣袖刚想要离开
便见阿笙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公子，君上”
“二公子带着施老城主与焦侯爷来了”
阿玉一愣
无为城的马车方才进了王家，这会不是该在正厅喝茶吗
如何突然来了这边
焦侯爷性子急便就罢了，施老怎么也一同来了
夏侯御风皱了皱眉
“他们是长辈，我无法以婚约之事阻你们见面”
“无妨”
“将人请进来吧”
“竹箫，备茶”
有些事，本也不该再隐瞒下去了
无为城擅谋
洞若观火
施老头怕是已经猜到了几分
之前他们亲近皆为私交
天下之争，太过凶险
总不能让施家不明不白的牵扯其中
至于焦侯爷
知道了也无妨
夏侯御风知他所想
不过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
不论她是凌霄玉少还是沂水王凰
对他来说，都一样
当然
有没有无为城的襄助也一样
毕竟
人情欠了就是债
这女人一向看重情谊，这种债多了可不是件好事
“丫头，听说你的病好了”
文逸侯走在前面
人未到，声先至
王璇扶着施千尘慢慢的走在后面
年轻男子面色平静，心下却担忧不已
适才入了家中，焦侯爷便急着来看凰儿
只是
不想施老也要跟着一起
他乃长辈，何故急着去见一个闺阁女子
而且只叫了自己同行，却未让华绚兄跟着
这是
已猜到了什么吗
“焦世叔，好久不见”
女子笑着迎了上来，拂礼
“这位长辈是”
王璇赶忙道
“凰儿，这位乃是无为城施老”
女子的目光一震
“施老大驾，该当晚辈去拜见你的”
于是她急忙深拂一礼
王二公子一愣
妹妹这是
何意
她应知对方此举已是心生怀疑
莫非，还要以王凰的身份演下去
焦侯爷便也罢了
无为城主慧眼如炬，岂是好糊弄的
夏侯御风心道你就装吧
这女人还真是爱胡闹，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表明身份
却还在这里故弄玄虚
“小丫头，用不着多礼”
老人笑到
“我与你心仪的那小子极是投缘”
“此番唐突，也是想来看看他未过门的媳妇”
说着，他看向立于一旁的黑袍男子
“这位，想必便是天音岛琴君吧”
“天音岛夏侯御风见过施老”
“焦侯爷”
男子执礼
却是中原的晚辈礼
令二人多少吃了一惊
凭他的身份，不该行此大礼
何况
此人，疏离狂傲气势十足
可不像是个尊长之人
“琴君礼重了”
二人还礼
施千尘道
“老朽刚刚的话，阁下可会介意”
“施老但说无妨，本君一向只看结果”
“她与凌霄玉少相识在先，终是我来得迟了”
“故而，之前的事本君不会介意”
“也会用最大的诚意与耐心，等着她的决定”
这话说得
却是情真意切
竟是连王璇都有些看不懂了
妹妹归来时说，她与夏侯家的事情都已解决
婚约已除，唯剩复国
但他怎么觉得这琴君的眼中深情未减
唉
年轻公子心下叹了声
只希望上一代的悲伤莫要在一代重现才好
焦侯爷看去
不愧是天音岛琴君，相貌气度皆是不凡
虽是性情不同
却一点都不比北辰钰轩差
若是没有阿玉
凰儿嫁与他，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行人进了屋子
他道
“这里也没有旁人，丫头你便将面巾除了吧”
“让世叔好好瞧瞧”
“这些年是胖了还是瘦了”
他与施老乃是长辈
至于那个夏侯御风
即有婚约在手，便也不算外男
王璇心下当即一个咯噔
黑袍男子则是一脸的期待
女子笑嘻嘻道
“也好，成天戴着这东西当真是憋闷”
“家中的规律就是多”
“女儿家怎就不能向男子那般，肆意快活”
她这话说的，完全是王凰惯用的语气
一时间焦侯爷只觉感慨万千
时光荏苒，孩子们都长大了
不过本性未变
却是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施千尘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个疑惑
阿玉失踪归来，很多事都透着蹊跷
沂水关阵前以命相逼，逍遥公子退兵东征
简直不可思议
王家小姐缠绵病榻多年，世家女儿竟会入了武魂楼
凌霄阁下聘，天音岛琴君远赴中原
这一桩桩一件件
皆出现得太过凑巧
若说凌霄玉少死保沂水关，乃是因为王凰
便就更加可疑了
他与逍遥公子，是否有龙阳之好且先不论
但他二人兄弟情深却是江湖皆知
只一个儿女私情，便阻了武定王北上之心
这理由
太过牵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