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东海王府
年轻公子面沉似水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有一段时间了
柳婉窝在另一侧
闷不吭声
许久
北辰碧道
“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你可是”
“阿玉的人”
昨晚的情景，与那年在望月别院中如出一辄
他几乎可以肯定
是同一种药
对方沉默不语
而自己心中
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仍固执得不肯相信罢了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布置谍网吗”
阿玉
在你眼中
我可是一个傻瓜
一个，笑话
柳婉急道
“公子从未让我传递过消息”
“他只是”
“让我嫁给你”
女子的声音越说越低
断断续续
“幻情散只会令人情动，如坠梦境”
“却不会”
“发生男女之事”
“是我”
“自做主张，与你”
“假戏成真”
当时她只想着完成公子的任务
力求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没想过会是这种后果
她道
“当年的事，其实公子给你我皆留有退路”
“是我错”
“都是我的错”
男子冷笑
“凌霄玉少算无遗策”
“又岂会出此纰漏”
这一切
怕是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想必也包括了，柳婉的性情与忠心
阿玉
为什么
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娶妻
难道是因为凰儿
你知我心中还念着她，便设计了这一切
逼我不得不放下
阿玉
你好狠的心
就连这最后一丝残念
都不肯，留给我
……
素城关
陶谦坐于中军，沉着一张脸
怒火已散
只余一片苍凉
沂水军忠勇，照溪兄乃国之柱石
竟都能被冠上一顶叛军的帽子
如今的朝政
天子无能，北辰越弄权寡义
当真是令人心寒
他已收到魏大司马的传信
东海王专横跋扈，执意出兵围剿沂水关
他苦谏无果，已是无能为力
信中未提及让自己如何，只说望君思量
故而这几日，他便一直在思量
王族内斗已打了十几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是该有个结果了
武定王虽出于江湖，但却也是北辰宗室认可的王族身份
凌霄玉少名动天下
照溪兄与他亲近，景煜兄对他赞不绝口
或许
那个位置交到他们手中，也未尝不可
只是
谋反也好，讨逆也罢
起于兵祸终还是差了些明正言顺
自己乃是素城军主帅，当为麾下数万将士多些考量
前有司家军
现有沂水军
皆身负污名，含怨受辱
他不希望素城军最终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报，将军”
令兵进帐
“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
“一位姓郑的公子”
“郑公子”
陶谦一愣
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可有拜帖”
“没有”
“但有信物”
“呈上来”
一个很精致的盒子
中年将军随手打开，却是大吃一惊
赶忙将盒子又盖了起来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满面震惊
急道
“传令城门，提高警惕，严查进出人员”
“随时准备落锁”
令兵一愣
那锦盒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让将军如此严阵以待
莫非有外敌来侵
于是他急应了声
便要离开
“且慢”
中年男子想了想
“还是先将人请进来吧”
此种时候，那人独自前来
必有因由
不多时
年轻男子，一袭蓝衫翩翩而入
却让屋内之人又是一愣
“你是”
此人高鼻深目
虽带了些胡族特征，但大体与中原人无异
神态自若，落落大方
颇有书生之气
却是与想像之中，大为不同
他问
对方却未答
只是随意扫了扫帐中侍从
中年将军的神色动了动
又动了动
终道
“陶瑁，你点五百精兵于帐外听令”
“十丈内不许有闲杂人等出没”
“其他人，全都下去吧”
副将一愣
这人究竟是谁，竟让将军如临大敌
但他跟随陶谦多年，行事一向极有分寸
心下虽存疑，却未开口
只依令去做了
很快的，帐中只余二人
蓝衣男子笑了
“将军只派五百精兵围帐”
“怕是少了些”
对方不语，他又道
“不愧是素城军主帅”
“既已知我身份，还敢屏退左右”
“道是令在下佩服得紧”
“狼王既敢孤身犯险，独自前来”
“本将又岂能令你失望”
“将军可知，胡族的生存法则一向是弱肉强食”
“能做上狼王的位置”
“便就代表了我的实力”
“比如现下”
“在下敢保证，五招之内必取将军性命”
中年男之淡淡道
“若是动起手来，凭你之能固然杀得了我”
“但想要在八万素城军下全身而退”
“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陶谦一命，换狼王一命”
“这买卖”
“不亏”
“如何不亏”
“将军可是亏大了”
“哦，愿听高见”
“将军戍边多年，对胡族当有所了解”
“狼王以武力服众，那地方可没有什么忠信可言”
“今日我若死在素城关”
“明日他们便会重新鼓捣出一个新主来”
“届时”
“不论是为了立威，还是掠财”
“都将挥军北上，滋扰大奕”
“而将军则不同”
“你是素城军的主帅”
“阵守边关的名将”
“安危不容有失”
陶谦笑道
“如此算来，当真是本将赔了”
“看来”
“狼王却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那为何又要以身犯险，来这兵戈之地”
“自是有要事与将军商谈”
“不知是何事”
“在下希望将军可以配合我，拦下河西三城的兵马”
中年男子一愣
他是真的大吃了一惊
河西郡现在东海王的手中
那三城兵马异动为的是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你，你是”
他竟是想要相帮沂水关
照溪兄绝不可能与外敌相通，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凌霄玉少的人”
“或者说，你与凌霄玉少有交”
“在下少时曾受公子恩惠”
“现下嘛”
“算是报恩”
“不瞒将军，你手中的狼王令乃是假的”
“假的”
刚刚一时太过震惊，道未及细看
当然
就算是细看，也未必可看得出端倪
毕竟此物乃胡族信物
等同国玺
之前他也只是在书中看过图样罢了
西蒙道
“真正的那枚”
“我已压在了沂水关”
“承诺十年之内，不犯中原”
陶谦心下震惊
竟有这样的承诺
难怪，当初两王之战时，照溪兄会出兵奇袭河西王城
原来是已没有了后顾之忧
十年
不短，但也不长
凭此人之能，短短月余便统一了胡族各部
若十年后来犯
必将是大奕的劲敌
对方知他心中所想
“十年只是一个约定”
“十年之后”
“如何”
“那便得要看这中原天下最终落入谁人之手了”
“若是武定王”
“在下保证，与大奕永结盟好，终生不犯”
中年将军心下骇然
胡族永不来犯是每个戍边将领，乃至大奕上下的夙愿
不想
今日竟得狼王亲口承诺
关于那个少年的传奇，这几年他其实也听了不少
此刻却仍有震惊
只是
自己毕竟还是大奕的将军，如何可以公然与胡族合作
西蒙看出他的犹豫
笑道
“将军不必为难，适才在下说了”
“只是演一出戏”
“定不会令素城军的忠义蒙尘”
“两日后我会挥兵来犯，你便关闭素城关通道”
“同时”
“拦下三城兵马”
“理由便是，边关告急需同心抗敌”
“如何”
“那三城兵马不过是寻常守军”
“本就不足为惧”
“只拦下他们，怕是与战事无益”
就算自己愿意配合，也解不了沂水关之危
“纵然解不了沂水关之危”
“至少，能替大奕留下些可用之人，不让他们成为诸王内耗的牺牲品”
陶谦一愣
“这话，可不像是会出自狼王之口的”
毕竟对于胡族而言
邻邦积弱，战力凋敝方才是他们的机会
年轻男子毫不在意的笑了
“将军应看得出在下身上有一半的中原血脉”
“而我，本就不在意那另一半的胡族血统”
甚至
是憎恶
“世间除了母亲，便只有公子与师父真心待我”
“凌霄玉少纯善仁厚，在意人命”
“他必不愿看到大奕将士同室操戈”
中年将军心下震动
多年戍边
在他的印象中胡人暴虐，狼王更是凶残无情
但面前之人谦谦文雅
知恩图报
实令人竟外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个少年
传言江湖十年，剑不陨命
凌霄阁怜苦惜弱
施善天下
那个叫阿玉的少年
究竟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竟引得那么多的能人志士
为他追随
……
通往沂水关的路上
谷枫快马加鞭，几日夜不眠不休
一收到消息他便急着赶了过来
只是路远
尚需时间
且不说谷家与王家已成姻亲
就论自己与阿玉的交情，他也要走上这一趟
只可惜，面对百万大军
一人之力终是太过微弱
夜黑风高
不远处人影晃动，像也在赶着急路
莫非
亦是去驰援王家的
于是他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待到近前方才看清，竟是位女子
轻纱罩面
那一双眼眸，清冷孤绝
“温楼主”
“你这是，也要去沂水关吗”
女子静静的点了点头
“玉公子曾救过我的性命”
所以，此一行
她必须去
谷枫道
“在下也是赶往那边”
“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行”
梅岭惊鸿一瞥，她的容颜如斧刻般印在了自己的心底
难以忘怀
不想今日竟会在这里遇见
风雨将至，前路未卜
能与心仪之人相伴一程
纵然九死一生，亦觉心慰
女子清静
不喜多言
只是点了点头
……
沂水关
还恩令一出，前前后后不少的江湖人涌入关内
第一个到的竟然是胶东双煞
他二人刚巧离得近，听了消息就赶来了
一进城便如无头苍蝇般急着找阿玉
听说人不在，道也没太在意
左不过是风云山庄给的消息，定是不会有差
关于他们的事王璇知道一些
当年京郊刺杀，他二人也有参与
只是，到最后
却是被凰儿所救
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封阳一时也没听得太过清楚
只知逍遥公子杀了胶东三鹰中的一人
阿玉又救过他二人
总之
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人既然来了，这份人情还是得要领的
接着是冯洮与花娘子
男子冷着一张脸，打一进城便像是谁欠了他的债一般
好在身边跟着个如花似玉的温柔娘子
否则，还真没有人敢接近他
花娘子道明来意
说是玉公子与他们夫妻二人有恩
故而前来助战
因有女眷同行，王璇本想将人请入府中
可夫妻二人说什么都不肯住进去
无耐之下
也只好命人在军中单独备了一顶营帐
又送了些起居用品过去
冯洮仍是一句话不说，花娘子却是连连道谢
客气至极
接着进城的更是一幅生人勿近，不好招惹的模样
冷面冷相
惜字如金
不开口还好，一张嘴便带着三分怒火
搞得王二公子都不知当如何安置
好在王颖识得
“万副门主”
他曾在潇潇山庄试剑亭见过此人，乃是清霜门的副门主
剑冢一役后便不知所踪
逐月宫的人竟堂而皇之的跑来了这里
还真是意外得很
需得小心应对才是
万尤打量了面前之人
“你是谁”
没见过
不认识
当然，在他眼中
除了能与自己试剑的，皆为路人
“不是说凌霄玉少在这里吗”
“我是来还恩的”
还恩
王大公子一愣
这话说得，当真是奇怪
但凭凰儿那丫头做事的风格，向来不分敌我
道也有些可能
“那个”
“玉公子尚在武定王军中”
“什么，人不在这里”
“不是说他会与沂水关共存亡吗”
“那个”
“许是有些事情耽搁了，万副门要不先回，稍后再来”
“稍后”
“东海王大军已不足百里，若是这会出了城”
“稍后怕是再想进来就难了”
“我在这里等他便好”
“那个”
王颖总觉此人有些敌友不分，还是早些送走的好
于是道
“万副门主”
“不瞒你说，沂水关兵寡势弱，此战已是难有胜算”
“在下不好留客”
“怠慢之处还请副门主海涵”
“我说你这人如何磨磨叽叽”
“絮絮叨叨的”
万尤当即用他那自带三分怒火的声音吼道
“都说了，我是来还恩的”
“不留下这恩如何去还”
“还有，别再叫我副门主了”
“老子现在与清霜门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敞陪在一旁
听着直咂舌
妹妹交得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一个个奇奇怪怪的
还好
没过多久，风归云与素天启便带着忠义盟的人赶了过来
总算是让他看到了正常江湖人当有的样子
“二位大侠”
王颖抱拳
虽说明知他们的来意，但相劝的话还是得要说一下的
留下的人越多
对凰儿的牵绊就越大
“诸位驰援之情，王家铭记于心”
“只是”
“江湖人不涉朝堂事”
“还请诸位早些离开的好”
“王少将军”
风归云道
“盟主宅心仁厚，施善江湖”
“此番沂水关有难，我等必不会袖手旁观”
“还请少将军莫要再推辞”
此番前来的，大多都是参加过丰沧山会盟的帮派
于枭也在其中
男子上前一步执礼
“玉公子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又助我重建丰沧山”
“大恩难报”
“此番他的亲族有难，在下义不容辞”
“我与门人愿听从少将军安排”
“还有我”
“松山段轩，愿听从少将军安排”
“墨雪阁上下，愿听从少将军安排”
“无间楼姜祉愿听少将军安排”
“潘阳徐家、桃花坞、听雨小筑、洛阳门，愿听从少将军安排”
江清悉道
“千柔宗，愿听从少将军安排”
说实话他能跟着一起来，完全出乎风归云与素天启的意料
他们总觉此人心术不正
结盟也只是受形势所迫，并未有多少诚意
何况之前幽颐山之事多有疑点
不想
此番他却是第一个找到他们
表明心意，想要一同驰援沂水关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且留待来日观察吧
“还有我，湘江胡甯”
“胡公子”
王敞一愣，没想到他也跟着来了
“三公子”
二人执礼
“梅岭之上大家都是朋友，沂水关有难，在下理当同行”
“还有我”
西若雪笑道
“此种盛况怎能少了在下”
对于他的出现，却是连王颖都吃了一惊
此人虽然喜欢凑热闹
但多数都是风花雪月，如何竟不顾危险跑来了这战乱之地
王敞道
“西公子可知，东海王大军已不足百里”
“现下沂水关已是危城”
“九死难有一生”
他涩涩道
“此等盛况不看也罢”
“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文岚兄当在下是什么人了”
“有酒一起喝，有美一起观”
“难道”
“就不能有难同当了吗”
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人，都是梅岭时与阿玉交好的
公孙弦道
“若雪公子说得对”
“有酒一起喝，有美一起观”
“是兄弟”
“理当同生共死”
他至来了沂水关便没有回去，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沈远达练剑
刚听说有梅岭的熟人到了
便过来看看
“公孙少主”
看到他，众人还有些意外的
“梅岭不惹俗尘”
“不想公子这般风雅之人，也会留在危地之中”
“阿玉是我的朋友”
“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弦虽不才，也愿略尽绵薄之力”
西若雪道
“愿天下早日太平，梅岭再起欢歌”
“我等可还等着共赴赏芍盛会呢”
“那是自然”
“相信用不了多久，武定王便可直取京都”
“这个天下，也该安稳了”
“说得好”
一人高喝
接着便是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
众人回身一愣
“陆公子”
“你怎么也来了”
虽说他们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好歹也都能打上几个回合
但此人
却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居然也会来
不过
跟在这书呆子后面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竟然是
刀王司徒驰
风归云急步上前
“博亚兄，好久不见”
“风大侠”
不想竟会在这里遇见
接着便是新一轮的抱拳执礼
江清悉缩了缩身子，尽量藏于人群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