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韵又看了一眼那黄衣少女,拉上站在原地的时芳玉,“姐,我们走吧。”
“嗯。”时芳玉也收回了目光,脸色有些凝重,却也没再说什么。
风灵走在两人前头,直到远离了那处摊位,才问道:“你们看不惯那凌云宗弟子的行径,为何方才却一言不发呢?”
时芳玉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师尊,我们现在身份敏感,不宜意气用事。”
这回答理智而克制,符合她一贯沉稳的性子。
风灵点头,侧首看向沉默的时韵,又问:“你呢?你怎么看?”
时韵回想着那两人争执的画面,一股困惑在她心中翻涌。
她并不只是共情了那个黄衣少女,而是由此窥见了一个根本的问题:修行路上,不依附宗门,难道就要被无端的轻视与欺辱吗?
虽然知道这世上只以强者为尊,可那黄衣少女的修为并不在凌云宗弟子之下,为何对方仍是一副倨傲姿态,毫无尊重之意?
她想起白帝城客栈与李三刀的那场冲突,是否是因她修为低微,又无宗门倚仗,他才会那样步步紧逼,蛮横相欺?
还是说,宗门弟子面对其他散修,就是自认为高人一等呢?
时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问道:“同样是在世间修行,为什么修士之间却有高低贵贱之分?”
“散修无依无靠,独行天地之间,每一步都要自己试错,每一步都承担着更大的风险。”
“而宗门弟子,有师长引路,有资源可依,走的是一条被铺好的道途,安稳,也受庇护。”
“那些不倚仗他人,仅凭自身走到更高处的散修,难道不更值得敬重么?为何反而……遭人轻蔑?”
风灵听后感慨不已,看向时韵的目光不自觉柔和起来。
时韵的眸子专注又干净,像是被山泉洗过的星辰,里面没有愤世嫉俗的戾气,只有一种纯粹的寻求答案的困惑。
风灵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这个问题……并非简单的对错,而是世道与人心交织的常态。”
她脚步放缓,目光投向街道上熙攘的人流,那些身着各色宗门服饰的修士与布衣简朴的散修混杂一处,却仿佛有无形的界限将他们隔开。
“宗门弟子那份倨傲,来自平台赋予的底气。宗门代表的不仅是功法资源,更是一种秩序和传承,一种被广泛认可的正统。他们行走在外,这份背景,让他们在面对如无根无萍的散修时,天然便觉高人一等。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倨傲,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其次便是,宗门之内,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他们习惯了在框架内行事,也习惯了以框架去衡量外界。一个不守他们规矩、不在他们认知体系内的散修,便容易被视作异类。轻视,往往源于不了解,以及……不愿去了解。”
她顿了顿,看向时韵,“至于你说的,散修凭借自身走到高处更值得敬重,是这个理。”
“但人心慕强,宗门的强大是摆在明面上的,人人可见。而一个散修的强大,需要时间去证明,需要机缘去展现,在真正扬名立万之前,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依然是无依无靠的,是可以被轻视的潜在对象。”
“就像刚才,”时芳玉若有所思地接话,“那凌云宗弟子甚至没去探查那姑娘的真正实力,只凭她散修的身份,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好欺。”
“正是如此。”风灵赞许地点头,“这是修行界千万年来形成的偏见。想打破它,很难。要么,你拥有绝对的力量,让任何背景在你面前都失去颜色。要么,就需要有更多不依附宗门的修士,走出璀璨夺目的路来,一点点改变这种风气。”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时韵脸上,带着期许:“时韵,记住你今日的困惑与不忿,看清这世道的规则,理解它为何如此。”
不是为了顺应它,更不是为了同流合污,而是为了知道,当你未来拥有力量时,该如何去行事,该如何对待那些与你当年一样,独自挣扎求索的人。
时韵眼中的困惑渐渐散去,她微微颔首,将风灵的话记在心里。
“嗯,我记下了。”
是啊,与其愤懑于不公,不如积蓄力量。她本身就是修真界底层的弱者,想要改变这世界的偏见与现状,首先就得自己强大起来才行。
否则就算有再多的想法,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去年鉴灵台上,众人皆惊叹于她的灵根之异,连连称绝,却在看见她修为后对她恶语相向,极尽羞辱之词。
现在想来,事实上她又有什么错呢?
灵根生来如此,因病修为阻滞,两者都不是她所能选择的,却要因此凭白遭受他人莫名的恶意。
凭什么呢?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时韵转头,望向那早已看不见的摊位方向,攥紧了拳头。
唯有自身剑锋,方可断世间偏见。
风灵欣慰的看着时韵,又仿佛透过她在看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满腔赤城,以为道理能说清世间万事。也曾为不相干的人仗义执言,头破血流也从不后悔。
只不过时移世易,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时间沉淀了她的心性,这世上许多事也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风灵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去帮她?”
“想。”时韵点点头,随后她又摇头道:“但是那凌云宗弟子修为在辟谷期,我不是他的对手。”
风灵不以为然,她抬步便走,示意两人跟上。
“我先带你去买点东西,到时要如何做,你可想好了?”
时韵眼珠一转,笑道:“想好了。”
三人穿过熙攘的街道,风灵在一家不起眼的法器铺前停下。
“老板,拿三张换形面具。”
掌柜抬头看见风灵,也不多问,利索地取出三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递过来。
风灵付了灵石,将面具分给时韵和时芳玉:“戴上,记住了,尽力而为就好。”
时韵应下,将面具覆在脸上,面具触肤即化,她感觉面上微微一凉,再看彼此时,三人都已变了模样,丢在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好神奇的面具。”时韵摸摸自己的脸,触感和寻常肌肤无二。
她抽出随身佩剑,在剑身的反光里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和之前的自己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保险起见,她又换了身衣裳,临行前还特意吃了颗敛息丹。
直到确保自己的外表完全没有暴露的可能,时韵才理了理衣摆,准备出发。
风灵在她外衫里贴了张传送符,随后便带着时芳玉没入人群,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集市那头,黄衣少女与凌云宗弟子的争执还未结束。
“我说了,这颗赤炎果是我先要买的!”黄衣少女紧握着手中的灵果,寸步不让。
“那又怎样?”凌云宗弟子嗤笑一声,“我出双倍价钱,老板自然卖给我。”
摊主左右为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对黄衣少女赔笑道:“这位姑娘,要不……您就让给这位凌云宗的仙长吧?我这儿还有别的灵果,给您便宜点……”
“我不让!”黄衣少女倔强地摇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凌云宗弟子脸色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个散修,买这赤炎果有什么用?就凭你还想用它炼丹?别浪费了这上好灵果!”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插手。
虽说是这弟子咄咄逼人,但谁也不想为此事开罪了凌云宗。
时韵在人群外便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想了想,还是在纳戒里摸出那块素白狐面,将面具叩在了脸上。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凌云宗弟子已经失了耐心,他随手丢了一袋灵石给摊主,不屑道:“钱我已经付了,老板,东西是不是也得给我了?”
摊主接住灵石后朝他点头哈腰,转头对少女劝道:“哎哟这位仙子,您就别为难我了,就把赤炎果给他吧。”
谁知少女根本不看他,横眉一竖,朝那弟子说道:“别整天就知道用鼻孔看人,你是凌云宗弟子又如何?敢不敢与我斗法?谁赢了,这个就归谁。”
“斗法?”那凌云宗弟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黄衣少女,“就凭你一个不知名的散修,也配与我动手?”
“你不敢?”少女讥笑一声,“看来凌云宗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时韵戴着素白狐面,在人群中静静观察。
那弟子极其不屑的扯了下嘴角,“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道友此言差矣,”时韵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副瞧不起人的嘴脸,打断道:“你们尚未分出胜负,结局如何也未可知。”
凌云宗弟子皱眉:“你是何人?也敢来管闲事?”
“路见不平的路人罢了。”时韵停在黄衣少女身侧,与她并肩而立,“这位道友说得对,既然争执不下,不如以实力定归属。你若是怕了,大可以认输离开。”
“我怕?”凌云宗弟子像是被踩了尾巴,“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黄衣少女侧目看向时韵,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周围的人多是来看热闹的,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
“多谢道友仗义执言,但此事与你无关,不必牵连你。”
时韵也不坚持,只道:“修士之间理应相互扶持,你大可放心应战。”
她又转向凌云宗弟子道:“既然要斗法,总要有个见证。不如请在场诸位做个公证,无论结果如何,双方不得事后寻仇。”
围观人群中有人应和:“说得对!我们都可以作证!”
凌云宗弟子冷哼一声:“废话少说,要打便打!”
三人来到集市外的空地,围观者自发围成一个圈子。时韵知道风灵和时芳玉已经隐在人群中,静静关注着局势。
黄衣少女率先出手,她双手结印,一道黄色光芒直射而出。那凌云宗弟子不慌不忙,袖中飞出一面小旗,轻易化解了攻势。
时韵趁着这个空子,挤出人群,走到那摊主面前:“老板,那个赤炎果我要了。”
见摊主迟疑,时韵掏出一袋灵石,放在他手里。
“他们现在正打的火热,一时半会注意不到你。你呢,把东西卖给我,那凌云宗弟子问起来,你就把事情全都推我头上,到时有什么气他自会来寻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样你两边都不用得罪,还在犹豫什么?”
摊主听后连连称是,如蒙大赦般把那赤炎果递给了时韵,仿佛送走了个瘟神。
时韵笑着接过,把赤炎果放进袖子后,转身汇入人群,寻风灵与时芳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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