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后余生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时韵闻声睁开惺忪睡眼,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悬月而立。清冷的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连轮廓都显得格外温柔。

“你...没受伤吧?”时韵下意识想要起身查看,却忘了怀中还抱着昏迷的时芳玉,刚抬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原本缩成一团的狐狸也滚落下来。

阑星见状半蹲下身,将狐狸抱回原处。修长的手指先探向时芳玉的脉搏,确认无碍后,才轻声问道:“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等她醒了再商议去处。”时韵答道。

抬头时,她惊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步之遥。月光下,那副鎏金面具的纹路清晰可见。先前匆匆一瞥未曾细看,此刻近在咫尺,每一道纹路都纤毫毕现。

“你们……”阑星浅蓝色的眸子将时韵的打量都尽收眼底,“执意要去东洲?”

时韵迎上对方的目光,坦然道:“嗯,东洲仙门盛名流传于世,我想去一睹风采。”

“可有心怡的仙门?”

“当然。”时韵语气笃定,“不然我二人怎会不远万里跋涉前往。”

阑星静默一瞬,又道:“但我观你修为平平,恐为仙门所拒。”

时韵指尖微微一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妨,索性当做游玩一趟。” 她语气轻快,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阑星的目光在她握紧的拳头上停留一瞬,却未点破。

“你呢?”时韵突然反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需要理由么?”

“可我总觉得……”时韵仰起脸,月光在她眼中流转如星辰。“从醉仙楼初遇,到白帝城脱困,你出现得太过恰好。就像……”她伸手虚点对方心口,“专程为我而来。”

阑星面具上的纹路忽明忽暗。

“既然行事不问缘由。”时韵突然凑近,“这面具……也是随心所欲戴着玩的?”

四目相对间,她看清那双眼眸里浮动的色泽,比月光更清透,比寒潭更深邃。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对自己青眼有加?时韵心底升起隐秘的不安。

阑星闻言轻笑一声,“我貌丑,如不遮面恐会惊吓路人。”

夜风忽的一滞。

时韵眯起眼,借着月光细细端详那张鎏金面具,忽然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金属边缘——

“那让我看看。”

阑星微微后仰,避开她的触碰。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世上的丑人多了。”时韵收回手,“也没见个个遮面。”

阑星低笑,声音轻的像夜雾:“或许……是因为我比他们更丑呢?”

时韵轻哼一声,显然不信。她正欲再问,怀中的时芳玉轻咳一声,似要转醒。

“姐?”时韵立刻低头查看,“你怎么样?”

时芳玉缓缓睁眼,目光涣散了一瞬,才渐渐聚焦。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水。”

时韵连忙伸手去摸腰间的水囊,小心的喂到她唇边。待时芳玉饮了几口,又挣扎着要起身,时韵只好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

时芳玉眼神恢复清明,认出阑星后便道:“姑娘,眼下灵虚宗门人恐怕还在搜寻我们,恐有牵连,姑娘可先行离去。”

阑星看了时韵一眼,时韵只道多谢你助我们出城。见她并未挽留,便颔首道:“也好。”

临走前,阑星将那枚玉牌放入时韵手中。

“若再遇险,可向此玉注入灵力。”

不等时韵开口,她又道:“就此别过。”

待阑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色中,时芳玉忽然抓住时韵的手腕:“阿韵,你信她么?”

“她太奇怪了。”时韵摇头,将时芳玉扶得更稳些。“我们先寻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相携着往密林深处走去,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她们入尘世不过才短短几日,却已如困兽般被逼入绝境。

灵虚宗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追捕两个无名小卒?即便李剑成是内门弟子,也不该调动这么多人手……

“咳咳…”时芳玉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时韵连忙取出回气散和补灵丹,时芳玉却按住她的手。

时韵固执地将丹药塞入她口中:“寒姨都说了,该吃就吃。”脑海中却浮现李剑成那张扭曲的脸。他当时盯着自己给时芳玉喂药的眼神,活像饿狼见了血肉。

那些高阶灵丹确实珍贵,可若虚灵宗真是为此而来,可为何自始至终无人提及?

“阿韵。”

“嗯?”时韵回过神来。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时芳玉缓缓道。

“什么?”

时芳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可想归家?”

“……”时芳玉的问话像是一块巨石投进时韵的心湖,激骑千层浪,却只余下沉闷的回响。

家?

她当然想。想像以前一样偷懒睡到日上三竿,想无忧无虑的在娘亲面前撒娇,想庭院里的梅树飘落的细雪……但娘亲和寒姨临别的话语里的急迫与决绝,藏着她们听不懂的苦衷。

更何况,她记得自己与娘亲的约定,送到信物后方可归家。她答应了,便没有贸然回去的道理。

可眼下……时芳玉的伤势未愈无法御剑,她们去往东洲的路途遥遥无期,身后又有灵虚宗的人穷追不舍……归家的路,同样凶险万分。

“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时韵话锋一转,“但答应娘亲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她顿了一下,“至于灵虚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未落,一直安静蜷伏在脚边的白狐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浑身毛发微微炸开,焦燥地原地转了一圈,警惕地望向她们左侧的黑暗。

“有人!”时韵和时芳玉同时心头一凛,瞬间屏住呼吸。

几乎在同一时刻,几道破空之声撕裂了寂静,数点寒芒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射向她们刚才倚靠的大树。

三支闪着幽光的匕首深深钉入树干,若是她们反应慢半分,此刻已然中招。

“哼,躲得倒快!”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荒郊野岭的,何苦再逃?不如随我等回灵虚宗,也好过曝尸荒野!”

时韵嗤笑一声,“你们灵虚宗的人,也就会这些下作的勾当!”

周围火光亮起,有七八个身着灵虚宗服饰的人从黑暗走出。为首那人手中把玩着匕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脸上的表情。

“我看就不要再挣扎了吧?”他的目光又落在时韵脚边的白狐上,“这就是那只带你们逃走的九尾狐?”

时韵将狐狸紧紧护在怀里,时芳玉强撑着身体的不适,灵剑出鞘。她将时韵挡在身后,剑尖微抬,指向包围圈。

“不自量力。”那领头的灵虚宗修士耐心耗尽,脸上戏谑的笑容骤然转冷,“拿下!死活不论!”

他手臂猛地一挥,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杀机。

数道身影如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扑来,灵力激荡,卷起地上的枯叶残枝。刀光剑影撕裂了月夜的宁静,带着刺骨的杀意,直指场中孤立无援的两人一狐。

“姐!”时韵惊呼,心跳几乎跳出胸膛。

时芳玉眼神一厉,没有半分犹豫。她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强行催动灵力,手腕一抖,灵剑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落华!”她低喝一声。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数十道细密如牛毛的青色剑气凭空凝结,如同被疾风卷起的骤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着扑来的几名灵虚宗弟子射去!

冲在最前面的三人显然没料到受伤的时芳玉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仓促间挥动武器格挡。

“叮叮当当——噗嗤”

密集的撞击声和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青色的剑气如雨点落下,一人格挡不及,肩膀、手臂瞬间被洞穿数个血洞,惨叫一声踉跄后退。另一人勉强挡开要害,大腿却被剑气穿透,鲜血汩汩涌出。第三人反应稍快,护体灵光闪烁,挡下了大部分剑气,但也被震得气血翻涌,攻势一滞。

时芳玉这拼尽全力的一剑,只阻了三人,消耗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她身体一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

就在这短暂的阻滞间,另外几人的攻击已然临身。刀光森寒,分别从左右两侧和后方袭来,封死了她们所有的闪避空间。

时韵顾不上其他,手指在纳戒上一抹,灵识疯狂扫过里面的物件——娘亲给的灵石和不知功效的法器,寒姨塞的各种丹药瓶罐、符箓、还有几件她都无甚印象的小玩意。

刀锋的寒意已近在咫尺。

电光火石间,她的灵识猛地锁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木盒。那是寒姨以前塞给她解闷的,只说了句:“不要对着人用。”

“就是它了!”时韵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猛地将那小木盒抓了出来,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攻击最密集、威胁最大的右侧方向狠狠掷出!

“什么东西?”右侧扑来的两名灵虚宗弟子看到迎面飞来的小黑点,下意识地挥刀格挡或侧身闪避。

就在木盒即将被刀光劈中或落空的瞬间——

“噗!”

那不起眼的黑色小木盒突然爆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华。爆开的,是无数根细若蛛丝、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这些丝线在爆开的瞬间就疯狂地向外膨胀、延展、绞缠!

它们无视灵力防御,如同最粘稠的蛛网,以惊人的速度和密度,瞬间就将右侧那两名灵虚宗弟子连同他们劈砍出的刀光一起,牢牢地裹缠了进去。

就是现在。

“走!”时韵厉喝一声,左手猛地抓住时芳玉的手臂,向右侧缺口狂奔而去。

时芳玉反应也极快,在被时韵抓住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捞起滚在一旁的白狐,两人一狐如同离弦之箭。

“拦住她们!”领头的修士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咆哮出声。

那诡异的银色丝线似乎带有某种持续性的迟滞效果,虽然主要目标只是右侧两人,但其爆开的区域,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无形的粘稠力场,让追入这片区域的三人身形都微微一滞,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一线。

时韵和时芳玉已经拼尽全力冲出了包围圈,没入旁边藤蔓纠结的灌木丛中。

“追!给我追!”领头修士一刀劈断挡路的藤蔓,“她们跑不远!那女的快撑不住了!”

他看得很准,时芳玉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支撑,冲入灌木丛的瞬间,她脚下一个踉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嘴角溢了出来,脸色白得吓人。

“坚持住!”时韵从纳戒里把丹药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塞进时芳玉嘴里。“前面有水声!”

有水,或许就有转机。

她咬紧牙关,几乎半拖半抱着时芳玉,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狂奔。

身后,灵虚宗弟子的怒骂声越来越近。

“在那里!”

“别想逃!”

两支灌注了灵力的匕首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擦着时韵的耳边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树干。

时韵的心脏狂跳,肺部火辣辣的疼,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她几乎是拖着时芳玉,踉跄着冲出最后一片灌木丛,脚下猛地一空。

断崖边缘的碎石在时韵脚下簌簌滚落,瞬间被下方的激流吞噬,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没路了……”时芳玉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她望着下方那令人心悸的深渊激流,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领头修士张狂得意的大笑。“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

时韵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环顾四周,峭壁陡峭如削,无处攀援;左右两侧,追兵已将退路彻底封死。

“姐……”时韵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更紧地搂住时芳玉,“抱紧了,无论如何,别松手!”

时芳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抱住了时韵的腰。

“想跳崖?找死!”领头修士看出她们的意图,狞笑一声,手中匕首再次扬起,“送你们一程!”

就在匕首即将及体的刹那——

“跳!”

时韵抱着时芳玉,猛地向前一步,朝着那深不见底深渊纵身跃下。

耳边的风声如同鬼哭,时韵死死抱着姐姐,用自己的后背对着下方未知的凶险。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火焰,在她心中疯狂燃烧。

白狐蜷缩在两人之间,就在她们即将撞入那狂暴水面的前一瞬,时韵猛地想起了阑星临走前说的话。

时韵在急速下坠的狂风中,艰难地将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灵力,不顾一切地、毫无保留地灌注进紧握在手中的玉牌。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震耳欲聋的瀑布咆哮,和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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