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实在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声响。
盛昭瑢在厅堂门口立住,在灯蜡和窗影的交错相应下,他看到了生养他的父母。
父亲平坦倒在地上,腹部被刺穿,双眼还未闭合,一动不动。
而母亲正卧在门口,两眼相闭,身下是一大滩的血。
“阿娘!”盛昭瑢紧着最近的母亲,小跑到赵浅影身边,将赵浅影拉起抱至怀中。
“阿娘?”盛昭瑢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赵浅影,也不忘看了一眼盛城主。
许是没有任何反应,盛昭瑢将母亲赵浅影横抱起,将她倚在墙根下,又到盛城主的跟前,唤了几声阿爹,见盛城主也没有反应,盛昭瑢便将盛城主也放至赵浅影身边。
他感受起父母的金丹,无一存在。
盛昭瑢猛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眼,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钒儿。”
赵浅影一声小字的呼唤,又唤起了盛昭瑢的凡心。
盛昭瑢即刻睁开眼睛,与赵浅影四目相对。
赵浅影抬起手来,想要抚摸盛昭瑢的脸颊,可力气太小,只能等盛昭瑢欠下身去,再低一低,自己把脸凑到赵浅影的手前。
赵浅影笑了笑,道:“好在让你修炼了鬼道,这才护下你的性命。”
说罢赵浅影猛咳了起来,不等盛昭瑢说话,赵浅影立马道:“蕊儿呢?她无事吧?”
盛昭瑢眼眶颤抖了一刻,但又立马以浅笑掩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要涌出滑落,道:“阿姐没有金丹,鬼手没有去后院。”
赵浅影这才安下心来,缓缓道:“逃吧。”
“什么?”盛昭瑢心里咯噔一声。
鬼手是为了金丹而来,但乔姝是为了魔丸而来,这两者之间背后之人思绪虽暂时不知,但很快他们就会被当做讨伐的对象。
找到魔丸暂且还能活下去,若是踏平盛府都找不到,那么相关的人,定会被追杀。
赵浅影当然知道魔丸不在这里。魔丸以被施了障眼法变幻成玉簪模样,钗在盛长欢的发丝中。且被封印,五年之内不会有所突破,不会被任何人感应到。
“逃吧。”赵浅影瞬吐一口气来,“离开这,去谁也不会找到你们的地方。”
盛昭瑢明显犯了难,赵浅影又道:“我等尸身,你舅舅会安葬我们…”还未说完,赵浅影就感到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头,她感受不到内脏的存在,抻着最后一口气,急着说完最后的话:“你们快逃。”
生命流逝的无助在盛昭瑢看着赵城主将父母和阿姐的尸身带走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盛府平静了一夜。又开始热闹起来,前前后后来的人不少,又为死者吊唁来的,也有为调查鬼手作乱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来搜寻魔丸下落的人。
乔姝带走盛长欢的那个晚上,本想着带她去回城寻亲,可回城与荆城相距还是较远,于是在盛长欢的提议下,两人此刻已经在琉城内了。
乔姝潜入琉城,毫无意外的将严子规带到了盛长欢面前,这才算是交了差回了槐城。
严子规儿时受过盛长歆的一饭之恩,算是欠着这么一个人情,盛长欢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说在严子规处暂歇一晚。
待寻得阿姐和二哥的消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盛长欢是没有想到盛府被烧,双亲惨死,阿姐也入土为安,而唯一的亲人盛昭瑢不知所踪。
甚至在她第二日起身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各个城都下发了寻找盛昭瑢和盛长欢的命令,从而获得魔丸的下落。
在严子规敲响盛长欢的房门时,盛长欢刚跌坐在长椅上。
严子规又敲了三次门,这才进了房。
看着盛长欢心痛不已的样子,严子规也是不知如何安慰。
他自小也是丧父丧母,家人早亡,因其父与严烨是故人,这才留在了琉城做了琉城子弟,又因为天资好,机缘巧合的成为了严烨的徒弟,身边有严烨这个尊师教导,有严吟和严怀这两个兄弟玩乐,日子也算是好的。
可现如今全江湖的人都在追杀她,她怎么过活?
这恩情总归是要还的,就算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还的。
在盛长欢提出要易容学得仙法而找出真相报仇的时候,严子规是支持的,可盛长欢这仙根都快破损的不成样子了,若是真的要报仇,可是有点难。
盛长欢想好了,再难也要尝试。
严子规答应了盛长欢的请求,又为其凭空捏造了一个身份,让她以远房亲戚的名头暂住在琉城。
盛家一家灭门之事,终于让赵倾抒急了眼,来不及等赵凌一同,就听说当晚槐城城主也在场了几分,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槐城。
赵倾抒抵达槐城城门口的时候,发觉一向打开的大门此刻竟紧闭不开,心中猜想几分。
赵倾抒眼看进不去,便施法将城门打开,扬起马鞭闯了进去。
闯门之事,乔姝做得,她赵倾抒怎么做不得?
一路到城主府,却看着府门是开的。赵倾抒得知是乔姝给自己留了一扇门,便下马走了进去。
府内很是清冷,可能是因为只住着乔姝一人的原因,院子最中央养着一颗槐树,枝干挺拔,枝叶繁茂,嫩黄浅绿交错而开,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乔姝正一脸惬意的坐在树下的摇椅上,这树为乔姝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毒晒。
这是赵倾抒第一次仔细看乔姝。眉毛平滑细长,双眼睫毛长密,鼻梁高挺,支撑着头的手细嫩透光,是个美人。
乔姝也睁开眼睛,看到了有九州第一美人称号的赵倾抒。一身亮银色束腰长裙,一抹浅樱色唇妆,两眼间黑白分明,犹如一颗璀璨星辰映在清白无痕的小溪之中。
乔姝不紧赞叹道:“果真生如清冷的月,美的倾国倾城。”
对于别人对她外貌的夸赞,她自小就听的多了,早就听厌了,平常心般,道:“我表妹人在哪?”
乔姝反倒笑了笑,“我说,赵少城主,你表妹不见了,来我槐城作甚?当我没事找事,整日看顾你表妹吗?”
“说些废话!”赵倾抒唤出碧青琉璃竖琴,一音击打在乔姝之前。
乔姝一个后空翻,从摇椅上起身,稳稳落在椅后,直起身子,道:“只问盛长欢,看来是盛昭瑢已经见过你了。直接拿出法器来,看来是急得很。”
赵倾抒丝毫没有想说下去的意愿,将竖琴扔起半分,两手一前一后变幻,使得竖琴闪冒金光,便瞧着从手心处变出一个剑柄,剑柄处显出几根玻璃,向外处延伸,一把琉璃剑便显出在赵倾抒的手上。
赵倾抒握紧长剑,快速向乔姝跑去,一个大跳,砍向乔姝。
乔姝急忙侧身躲过,徒手击去剑身。
赵倾抒抵住外力,挥剑而去,但都被乔姝徒手抵御。
赵倾抒看出自己仙法不精,不是乔姝的对手,于是在最后将剑刺去之时抬脚踢在了乔姝的手臂。
乔姝向后退去,见着衣衫袖口脏了,不自觉皱起了眉,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腿长在她身上,我如何管得?”
“你带她去了哪?”赵倾抒恨极了,“是不是藏匿在你府中?”
“我是想要摧毁魔丸,但魔丸又不在她身上,我关着她作甚?”
“既如此,你带她走后,为何不投奔我回城?”
“回城路远,还没到就说不定被人发现了。”乔姝突然笑出声,道:“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罪名就因此成立。你呢,你心里怀疑了谁,又对谁私自下了罪名?”
“你笑什么?”看着乔姝一脸不着急的姿态,赵倾抒心里更气了,“放了我表妹。”
“原是怀疑我?”乔姝道,“我劝你,不要再把你表妹放在嘴边,若是被江湖中人知道,到时候讨伐的人,可就不止盛家了。”
赵倾抒拔剑凌波微步而起,乔姝轻功而起,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落在了赵倾抒的身后。
赵倾抒立马站好,向后一转,施法结印,掌心打出,乔姝眼看躲避不及,瞬间大手一挥,衣袖中刺出数十冰霜模样的利剑,击破赵倾抒的掌心法,刺向赵倾抒本人而去。
赵倾抒被击中,顺着冲击力,全身侧空旋转一周,震在墙头,跌至墙根。
赵倾抒被这冲击力摔得不轻,她顺着剑爬坐起来,擦了擦嘴中冒出的血,双目有些眩晕,还未睁开眼看清楚,乔姝便走到她面前,道:“你能保护她吗?你回城能保护她吗?她只能藏起来,我也不知道她的决定,她会去哪。不过,你多问她一句,她就离死更进一步。”
赵倾抒绷着身子,努力站起身来,乔姝将手搭在她的右肩,道:“我的冰霜法,会让你受些痛苦,你若此刻离开,说不定再倒之前能回到回城。”
赵倾抒本想问个明白,可被乔姝用仙法送走,她只听见一句:“要死别死在我槐城。”后就昏了过去。
乔姝将赵倾抒送出槐城城门之后,随便找了一个闹市,将她丢在了树下。就在走时,被路过一人瞧起了热闹。
那人头戴金冠,身穿金黄色家服,慢慢走近赵倾抒,又看了看乔姝,对乔姝道:“她这是怎么了?”
乔姝没看来人一眼,道:“晕了。”
“你打的?”
“我打的。”
“你打她作甚?”
乔姝这才抬眼看了来人,不太理解这陌生人怎么这么自来熟,道:“管你屁事。”
“总归是要带她去见大夫的。”
“这小郎君心善的很,既如此,你便救救她吧。”乔姝不等回复,转身离开。
男子见着此人脸色惨白,心里犯了难,他想救下此人,可自己身负要事来,若没有按时交差,会被责罚。
正在他犯难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期邈!”
祁溯听着祁笙喊他,便转过身,招呼着祁笙前来。
祁笙生的透滑的皮肤,一双大眼闪着有力的眼神,与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截然相反。
果不其然,在祁溯说要救治赵倾抒的时候,祁笙第一反应并没有是答应下来。
祁溯道:“莯华,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祁笙这才低下身去,拾起赵倾抒的手臂,对其把起脉来,,从袖中拿出一根细针来,插在了赵倾抒的头顶,不多时,祁笙淡然起身,拔出细针,对祁溯道:“你放心,她虽看起来伤的重,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只是晕了过去,待她醒过来,自我调节好了,便休养三日,一切如初。”
“真的没事吗?”祁溯一直是身处迷茫的性子之中,左右为难。
“衷单(shan)君要我们采的草药之后及时回去,莫要耽误了。”祁笙说到这顿了顿,思虑半晌,还是说了:“她是回城少城主赵倾抒,若是死了,槐城是要遭受灭顶之灾的,所以,她不会死。”
“啊?回城少城主?”
祁笙点了点头。
“你说她是被槐城的人打成这样的?”
看着祁溯茫然震惊的模样,祁笙又微微点了点头,道:“刚与你说话之人,是槐城城主乔姝。”
“啊?”祁溯更难以理解了,但他依旧相信祁笙的话,“莯华,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之前宴上见过。”
不过半刻,赵倾抒终于又醒了过来,此刻她依靠在树下,气息十分微弱,她立马封住自己的穴脉,将剑作拐杖依靠起身,徒步向大路而去。
她抬不起头,看不清路的方向,只能缓缓走着。
走多了,就有些疼,便坐下又休息一会。休息够了再起身继续走。
她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只觉的是故地,一抬头,瞧见一人身穿暗红色竖领对襟长衫,长衫上又绣着七转牡丹,脸带面具,身姿挺拔,好似是在瞧着她。
这人定是芎城之人。
芎城是天底下最神秘的城,直系子弟额头中央会染一点红,男配电纹,女配雀尾。世代传统,出城门都要带上面具,城徽是七转牡丹,家服便是竖领对襟长衫。
许是赵倾抒信任这个家服,她放下所有戒心,倒在了地上。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心中郁闷已除,穴脉已解,只带些口渴,便勉强睁开眼来,只瞧着自己身边坐着一男子。
神情恍惚之际,那人见着赵倾抒醒了,脸带了些笑意,对外喊道:“去温了水来。”
男子话语轻薄悦耳,是舒畅的少年音。
赵倾抒认得他,他便是芎城城主宗真。两人自小就认识。
赵倾抒自认为很了解他,他是个笑面虎,不管干什么都是一脸的笑意,但人又高傲的很,相处的时间长了,才能感受到他内心最低处的孤僻。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遇上鬼手了?”
赵倾抒想要起身,突地瞧见自己那一身被血染过的衣裳被换成了长衫,瞬间惊恐万分,宗真看她如此,带这些宠溺的眼神淡淡一笑:“是念念为你换的衣裳,擦拭的伤口。”
赵倾抒松了口气,瞧着自己并无大碍的身子,笑道:“多谢你。”
赵倾抒想要起身,被宗真拦住:“你刚重伤痊愈,何不多躺一会,这会子起身是做什么?”
“合该找到盛长欢,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宗真又是一脸的轻松,道:“盛府被搜了遍,不知魔丸下落。”
“你与我说这些作什么?我可不管什么魔丸,我只想知道我表妹的安危。”
“怜柔。”宗真拦下要下床的赵倾抒,苦口婆心道:“盛四姑娘下落不明,并非不是坏事。现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在追杀她,魔丸不在盛府,一定在盛二公子和盛四姑娘身上,魔丸操控鬼手,是祸害江湖的东西,留着自然是个祸患。若非魔丸操控,这鬼手如何找上盛府呢?”
“你的意思,是我姑母早该拿出魔丸来才算是功德?”
“并非。”宗真一本正经,“盛夫人不拿出魔丸来,定是有她的道理,我只是想说,江湖斩杀魔丸,是正义之道。”
“可我怕,姑母死都不拿出魔丸来,表妹也不会拿出来。况且表哥就因鬼手而死,姑母还一意孤行,定是因为些什么。”赵倾抒说着,细细思索起来。
“不拿出来,定是因为拿出来的后果,不可思量。”
“既如此,何不毁了魔丸?”
“那也定是降毁不得。”宗真起身,出了房外,拿过温水,递回赵倾抒手上,接着道:“二十年前,神界派遣一名叫苳沥神女的上古神女,来仙界收回魔丸,不料为救神州各家仙族而死,先神魂俱灭了,此事你可知晓?”
“在书中看到过。”
“我想,这魔丸让神界如此重视,不惜下旨参合我们仙界的事情,许是因为魔丸威力巨大,我等动不得。”
赵倾抒也开始一脸正经,道:“可表弟说,昨晚的鬼手,似是被人操纵着做活。且魔丸被封印许久,姑母今日怕生事端,特地又封印了,怎么会操控鬼手作乱呢?所以我觉得,昨晚鬼手并非是要救下魔丸,而是…”
“摧毁魔丸。”宗真明白过来,“那这些个鬼手之后,定是有人浑水摸鱼。”
“就怕是如此。”
“那人要金丹,却要毁魔丸。”宗真细想,“所以那人此刻,应该已经顺利藏在了讨伐盛家的那些人之中。”
“口喊着摧毁魔丸的那些正义之士中,应是有那人。只要找到那人,事情便可结束了,既能还神州安全,也能还我姑母一家清白。”赵倾抒说到姑母,鼻头不自觉红润,“可惜表弟表妹要独自承受剥皮之痛,尝尝万劫不复。”
赵倾抒擦下唯一掉下的眼泪,“今日我以寻表妹为由,去试探了乔姝,她应不是那背后操控鬼手之人,也没有囚禁我表妹,就算她也想要摧毁魔丸吗,但此事应与她无关。”
“你这伤,是她干的?”宗真终于收起了总是淡淡上扬的嘴角,眼神变得凌冽。
“我以身试险,总归有所收获。”
宗真的手颤了颤,道:“下次,多带些人陪着你。”
“带了人,他们就死了。”赵倾抒起了身,“她是看在我是回城少城主的面子上,才给我吊着一口气。”
说罢,欲要出了门去,宗真在身后道:“你如今能做什么?做多错多。你以为你能帮到盛家,实则是在害他。盛昭瑾的死,已经加速了盛家的灭亡,你若是再寻人,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赵倾抒定住脚步,不知何去何从,合该如何,只听身后宗真又浅声道:“现各家都派了诛杀盛家余孽的旨意,我一直没有下达到芎城各地,不如你留下来,我便不惨祸这趟浑水,不做这各方讨好的笑面虎。”
见着赵倾抒没什么反应,宗真又道:“留下来吧。念念也十分想念你。”
“留下来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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