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严珑从来没想过“如何去得到”这个问题,就她这几年最熟悉的考公考编事业而言,她也只是想到努力刷题和查缺补漏。但读书考试这码事在有些人看来轻松,在严珑看来却不容易。上了高中后她就觉得课程明显艰深,靠着重点高中的师资力量和考学氛围才吊车尾得个二本学历。现在以自学为主,吃穿不愁,温水里泡着暖熏熏的,她想起一类题型就精做哪一类,结果是什么题型好像都做了,但几乎什么都不精通。

姑姑的问题让她延伸到如何得到一个人。什么叫得到呢?如果睡一觉就算得到了,她严珑喝两罐啤酒去找人家试试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口红涂浓点,眉毛描重些,严珑的所谓色目人血统让她模样还不错。如果是得到一颗心,王砚砚说她是个负责任的人,也就是说她认真考虑过交往的事儿——这意味着,王砚砚其人对她严珑是有所思、有所谓的,也就是多少是付出了真心的。

所以,难得深入水底去思索事情全貌的严珑搞明白了,她和姑姑都认为的“得到”,就是心得到,人也得到,而是天天过日子在一起的那种“得到”,也是可能吵着闹着动不动要分手的“得到”,最终也是还不得不回到同一个被窝的“得到”。

在回去的路上,严华说今晚你不要去看书复习了,也不必回脚楼房间里睡,到姑姑那里喝一杯,咱们俩不用聊天,就纯喝酒。

严珑看着严华那酷似倪萍的气质,感动得难以言状,她小时候没少和严华睡,这几年灰头土脸,就不好意思晚上去打扰姑姑,更怕给了亲密的人与她独处的空间,问及现在将来她却说不出所以然。但严华说不用聊天,让她吃了颗安心丸。

一杯龙舌兰下肚,严珑被这酒震撼到半天说不出话,“好难喝啊,哪儿香了?”

严华笑容可掬,再给侄女换一杯朗姆酒,严珑已经头晕,说闻到了海的味道。

“你小时候老要吃那什么海的味道,现在让你喝的就是加勒比海的味道。”严华再给侄女换上茶水,让严珑缓了缓,顺便不经意地聊了起来,“什么人是想得却得不到呢?我觉得是家世不匹配。比如说吴松民,他家以前干什么的?开皮匠铺的。我家干什么的?那可是在上海滩开香皂厂火柴厂的。”她又说到现在,吴松民成天穿着花衬衫,做的买卖老早就过时。他以前搞什么土方生意,那是生意么?那是人情和肌肉。现在房地产不行啦,政府的土地也整理得差不多咯,他早就没活儿干了。

严珑半懂半不懂地点头,“哦。”面前又推上半杯啤酒,严华说这个味道淡,还是新鲜直送的,你尝尝没事,没有海的味道了。

脑子里已经稀里糊涂的严珑就举杯喝下,发现果然冰凉清爽,又听严华讲起来,“诶。严珑你说除了门不当户不对,还有什么是可能得不到的人?有妇之夫?有夫之妇?”

严珑摇头,“不是,她没结婚。”

严华不应,转而又说起自己年轻时也稀里糊涂喜欢上一个人,对方是自己的同学,两人学习成绩不相上下。高考前自己得了阑尾炎,好巧不巧在那时候开刀就错过了。结果同学去广东读大学,自己也没去复读。

“为……什么不去复读?”严珑问。

“傻呗,有个进工厂的机会,就想早点赚钱早独立,就去厂里了。结果没几年厂子就倒闭,从那以后十几年,我好像就真得了进厂的病。”严华说太年轻,太短视,又太心急,结果一步没走稳,步步走得又急又不稳,没等侄女回神,她又问,“没结婚的话,为什么说得不到呢?”

问出这个问题,严华觉得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并非因为酒精的关系。她慢慢呼进一口气,手紧张地捏紧酒杯,脸上还挂着倪萍式的和蔼笑容。

“嗯……”严珑的脖子重得快撑不起头,她趴在吧台已经想睡,睡前还是没辜负严华的三杯酒轰炸,“因为她……也没把握。”

将严珑扶到自己床上,严华独自回到咖啡馆内琢磨,“没把握”。如果是金蔚,她都自立门户了,和严珑谈恋爱也不怕前老板的威胁,这叫什么没把握。那必然就是韩湘灵!

严华双目如电射向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天际出现,雷声随即轰隆而来。她自己都差点被这天人感应的瞬间给吓到,随即脑子越转越快:韩湘灵是贺玺那个毒妇生的,这孩子打扮铁蹄,必然从小就让贺玺警觉其取向,从而严重且反复地警告女儿不要弯,而要直来直往,要顶天立地,要结婚生育,要干出一番事业。

这就结了:韩湘灵对严珑有好感,但是怕贺玺反对,所以说没把握。指望严珑去主动更不可能,所以可不就是“得不到”?

严华喝下严珑剩的啤酒,擦完嘴角的啤酒沫就关灯回去洗漱,又喊侄女迷迷糊糊补了半杯水再哄她睡下。看着严珑红扑扑的脸蛋,她暗自摇头,“眼光咁差劲。”

不过严珑的确也没得选,除了金蔚就是韩湘灵。金蔚清秀好看,但是没有读书人的气质,还是和李勤芳一样的大嘴巴。韩湘灵虽然中性,五官又随了贺玺那么不中看,胜在读书不错工作体面。按照缺什么补什么的合理推测,读书吃力的严珑应该喜欢读书优秀的韩湘灵。

论证到夜里三点才睡下的严华脑子里还盘旋着:贺玺的女儿配不上我家严珑。贺玺的脚和她妈的一样大,纹理烫像大妈,还是个近视眼,成天和精神病打交道……

睡到第二天醒来已经快九点,严珑已经离开。严华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穿上围裙的严珑正将店里的绿植一盆盆往外搬,随后剪叶浇水干得认真。而店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可不就是韩湘灵?

黐线啊,一大早班都不上来勾搭严珑,还带着大饼油条加豆浆来咖啡店吃,格调都被这赤佬搞没了。再看她洗衫板一样的身材还穿收脚裤,显得脚更大了。

韩湘灵的视线随着严珑挪动,嘴角开心地翘起,一双眸子又大又精神,温润如玉的模样让严华重重拉上窗帘——“没把握还天天来勾搭我们严珑,真不负责。”严华暗骂。

“快来吃啦,别凉了。”韩湘灵喊严珑。

“就好。”严珑将最后一盆南天竹挪到户外卡座旁,努力呼吸几口伴着大溪而来的新鲜空气,终于彻底从宿醉中清醒。前方走来一人,手里抓着开封菜的袋子步伐不太流畅——身着一身淡紫色运动休闲装的王砚砚也看到了严珑,她举起手里的袋子,“吃了没?”

“还没。”严珑脸色不太自然,很快恢复如常,“湘灵带来了早点,我们准备一起吃呢。”

又是这种茶香四溢的团建式“我们”,王砚砚“哦”了声,站在原地思考这次要往哪里跑?她躲了严珑几天,心里实在躲不过去,又被金蔚给缠得烦了,早上心一横:我做她嗲地总还可以的。

嗲地疼孩子,一大早买来开封菜的早餐,想缓和缓和关系。毕竟谈不成恋爱,还能继续做闺蜜——可能比普通闺蜜更闺中甜蜜,能亲眼睛的那种。

“是砚砚吗?”严华已经下楼,热情招呼兼职员工王砚砚进咖啡馆一起坐坐,“你忙什么呢好几天不见你影子。”

王砚砚得了台阶,顺利挤入咖啡馆,四个人围着户外一张桌子一起吃饭。严华眼疾手快,见侄女要吃大饼油条,忙说你火气大,这个少吃点,快喝皮蛋瘦肉粥。她自己抢过侄女的早点往嘴里送,一边嚼得香喷喷,一边暗暗打量韩湘灵。

奇怪的是三个年轻人都没说话,韩湘灵悄然盯着严珑,将豆浆推到她手边,“这还是当年咱们上学时经常喝的那家的。”而严珑的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接过豆浆低头看着面前的早餐却没动,似乎胃口不佳。王砚砚的手则抓着荷包蛋往嘴里送,眼睛也扫过严珑和韩湘灵,浑然不觉那颗柔弱的流心蛋已经被她捏得黄绕指尖。

严华顿时心里有数了:王砚砚虽然从小欺负严珑,长大后懂事得多,竟然知道护着闺蜜不让铁蹄染指。真没白给她两千块启动资金外加两百块一天兼职待遇,她牢牢记着自己当时的话,“帮我看好严珑,我不会亏待你。”

但是吃得太沉闷总觉得不自在,严华翘起二郎腿,故作热络起来,“小韩啊,听说你搞心理学的?也能看精神疾病是吧?”

韩湘灵点头,“是的严阿姨。”

“那你给阿姨看看,我有什么心理上的隐患?”严华端起豆浆,看好戏般地瞧韩湘灵。

卧蚕大大、双目有神的女孩开朗笑了,“阿姨,我不是看相的,得通过聊天、测试等辅助工作才可能帮人找到心理症结所在。”她修长的睫毛轻轻一闭,似乎在思索着,“那我们可以做个游戏,你们每个人写一个字,我能拆解出你们心中所想。”

“哟,神了。能看病还能算命呢。”严华来了劲,拿手蘸水在桌上写,再看严珑和王砚砚,“你们也写啊,我们同时来,让神算子给拆解拆解。”

严珑和王砚砚对视了一眼,旋即弹开,在严华的催促下,开始写字。

严华微微想了想,写了个出自姓名的“华”字,严珑举棋不定,最后写了个“佑”,而王砚砚大大咧咧,飞速写下个“王”。

韩湘灵推推眼镜,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她问,“先解谁的?”

“尊老爱幼,我的,问感情。”严华说。

“严阿姨,华这个字上面拆为单人和匕,看得出你已经习惯了单身生活,基本不会考虑再结婚。”韩湘灵没等严华问别的,指着那个“匕”说,“可是‘匕’字出头指向了单人,你心里偶尔还是会想到别人带来的伤害?没完全放下。下面的一个十字,恕我愚钝,您和那个人的缘分有十载吧?”说完她乖巧地看着严华等待回应。

“真会瞎说。”严华不置可否,“测她们俩的。”

“哦。”韩湘灵有点不甘心地看着王砚砚,“三横一竖王,你姓氏嘛。你这个人很自我。你问什么事?”

“问事业!问搞钱!”王砚砚很痛快。

“你看这个王,下面‘土’字顶一横,出不了头啊,事业恐怕已经到了瓶颈。再拆分,上面一个‘干’下面顶一横,有心而无力啊,想做什么都有阻碍对不对?目前看事业很难成。”韩湘灵说得煞有其事,王砚砚听得面目冷峻,“那怎么破解呢?”

“老老实实打工吧。”韩湘灵说“王”字中间抽一笔就是“工”,加一横就意味着打两份工,你好好挣钱努力工作,逆天改命有些难,踏实做人免祸端。

王砚砚听得心里一通火,没想到严华听得笑个不停,“哈哈哈,这个准,这个准极了。”

“再看看咱们严珑的。”不同于给王砚砚解读时的干脆,韩湘灵对严珑的语气和缓温柔,“你问什么?”

“嗯……感情。”严珑的脸似乎红了下,还是坚定地说了,王砚砚听见,脸色也正了正。

“你写的‘佑’字,是个单人。既然问感情,可以说你这份感情应该没成,还是单人状态。右边是‘石’字出头,嗯……”韩湘灵迟疑了下,“这感情得指望石头出头?但有点难哦。下面的‘口’字也是半包,你这份感情也没完全宣之于口吧?或者没法子说得明白彻底?”

严珑听了脸色更加煞白,“可……那个‘右’,不是出了头吗?”不等韩湘灵回答,她苦笑着将字迹擦去,“哎,我就是随便瞎写的,左左右右的,出头不出头都没关系,我们还是吃早点吧。”她低头吃粥,见那三人都没动,抬头看她们,“怎么了?”

只见王砚砚皱眉,韩湘灵担忧,严华嘴里的大饼忘记嚼,费了好大劲吞下去,“小韩,你这人很悲观嘛,测什么都测不出好事。”她微微白了眼韩湘灵,再拍王砚砚后脑勺,“听到没?多来我这打工啊。”

感谢火眼金睛的太太们捉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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