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剑宗

李苍明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出名字,再加上听到“师姐”两个字,身体本能的一激灵,整个人立刻从蜷缩着的小角落弹起来:“我没睡!”

他抬头四处张望,“师姐,师姐在哪?”

“别找了,你师姐没来,骗你的。”闻承霁目光在千罗阶上,“但是看守千罗阶是需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有人在攀阶过程中出了状况,要及时做出反应的,你怎么还睡起觉来了?”

李苍明抓了抓下巴,心头那股子偷懒被抓到心虚感更盛,讪讪道:“太困了......白天在连州城里坐了一整天,本以为晚上可以休息,没想到又被师姐打发来看着千罗阶......”

“不过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这些人大多数都娇气得很,登到承受不住的位置就下山了,根本没有勉强硬为的——”

话没说完,就见闻承霁目光直直的向下望着,似有几分发怔。

李苍明话语顿住,顺着闻承霁的目光望过去。

入目少女满脸疤痕纵横交错,很难找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一颗又一颗薄红的细小血珠从她肌肤的毛孔中被挤出,顺着脸颊,手臂向下流淌,将她的衣服浸湿,顺着裤腿向下汇聚,在地面落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脚印。

每向上一步,就是一个脚印。

站在少女旁边另一个穿麻布衣衫梳双寰的姑娘手中还抱着个深蓝色的包袱,不断地将目光瞥向她,断断续续的担忧道:“李,李姑娘,你要不歇一歇......”

皮肤上一颗颗向外渗血的少女仿若听不见似的,只一步,一步,极缓慢却又极坚定的向上走着。

只要脚步抬起,不管多久,再落下一定是在更高一阶级。

这场景将李苍明生生吓住,半晌儿才回神,慌乱的看向闻承霁:“那,那个......闻师兄......”

今夜是他负责看守千罗阶,若是真有人在登这千罗阶的过程中出了事情,那么定然要怪罪在他的头上,跑不脱。

而且他只是偷懒睡了一觉,这姑娘的模样......怎么搞得这么吓人啊!

“我去把她送下去......”李苍明说着便要动身,往季棠所在的位置去。

闻承霁却抬手拦住他:“别去。”

“啊?”李苍明愣了一瞬,“可是她这副境况......”

“她没有倒下,就是还能撑。”闻承霁道。

李苍明:“真倒下就来不及了!”

“你去看其他人,我看着她。”闻承霁示意李苍明安静,双手结印,盘腿而坐,向外放出一团搀裹了灵气的神识。

方才他抬眼,随意望过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少女抬眼向上看的一双墨黑色眼眸。

在薄蒙夜色里,极为纯净的一团黑色,没有亮光,却叫人感受到触目惊心的坚毅。

看得闻承霁不由心头紧紧一缩。

他从年幼时就生活在明剑宗,可以说明剑宗就是他的家,对他千好万好,掌门亲自教导,四堂长老关心照看。

唯一的不好便是不允他踏出明剑宗长明山——哪怕一步,也不允许。

所以从小闻承霁就极爱到外山去观察外门弟子,听他们的聊天,揣摩长明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每年明剑宗招收外门弟子,开放千罗阶的时候更是从不错过。

与在明剑宗内生活了数年的外门弟子相比,这些从九州各地来的少年少女,能带来最新鲜有趣的故事和见闻。

几乎所有攀过千罗阶的人他都见过——勤奋的,有天赋的,努力的,投机取巧的,半途而废的......

但大多数的人都是量力而行。

从没有过这种满身向外渗血,还坚持着摇摇欲坠的。

这姑娘就像是一只均匀的受到强劲的压力的水球,从内向外的慢慢渗水,暂时能够保持稳定,只是因为这压力暂时在身体可承受的范围之内,筋脉才没有爆裂开来。

但是很明显,她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闻承霁目光微微凝顿。

明剑宗的这道山门,有这么令人向往吗?

威胁到性命也在所不惜?

灵识在千罗阶上窜行,如纷杂却迅疾而逝的思绪,飞到季棠身后,悄无声息的贴在季棠的身边。

见闻承霁放出了灵识,寸步不离的跟着那个叫李尚木的姑娘,李苍明略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大意,打起精神来凝神关注着攀阶的其他人。

·

季棠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

身体带给她的沉重感早已经麻木,一步一步的向前,已经没有精力再分出意识来数着自己到底走了多少阶。

她只知道自己要向上爬。

要向上。

一阶,两阶,三阶。

一阶,两阶,三阶。

一阶,两阶......

循环往复,一、二、三持续不断的在口中无意识数着。

但是即便如此,没有灵力帮忙抵抗,仅凭身体的支撑,也难以抗住这磅礴而来,逐层递增的压迫。

再次向上时,季棠听到膝盖传来清脆的“咔吧”一声。

左腿剧痛,撑着阶梯的力道一松,迫着季棠身体整个重心向下,重重的砸下去。

季棠脑海中一片混沌,,疼痛夹杂着压迫,仿佛滚开的风雪。

声声呜啸。

她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七岁时,师兄教导她练剑。

从周遭而来的风雪冰凌,一根根砸在她的身上,仿佛漫天剑雨。虽不会落下伤口,可被打中的次数多了,身上的疼痛也难忍。

而季棠的手中,只有一把练习用的木剑。

“我招架不了这么多,师兄,太多了——”风雪中,季棠一边抵挡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

可是风雪阵中太冷,冰凌落下的声音盖过她的喊声,泪水刚从眼眶流出便凝固在脸上。

她抬头,遥遥看过去,只能看见风雪外掌控着阵法的温润青年一身水墨色衣裳,面上黑色的面具边缘刻画着细小的金边。

他的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是季棠听不清。

一道又一道的冰凌砸在季棠身上,毫不留情的划破衣服,带出鲜红的血印。

甚至连手中那把用来练习的木剑,也脱手离她而去。

季棠被冰凌结结实实的打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直到一股温润澄净之气突然涌入她的天灵,师兄的声音出现在识海,一字字,一句句,温和清明:“安定的环境永远无法让人成长。阿棠,你要记住,今日如是,往后日日皆如是,你需要成长,但不是永远有机会在安逸的环境中平稳成长。”

“站起来,去感知。用你的心,你的灵识,你的身体本能,而不是双眼。”

“站起来。”

风雪呜啸,落在季棠耳中一片嗡鸣。

师兄的那一句“站起来”被从记忆深处挖掘,在季棠的脑海中不断地萦绕。

站起来。

季棠。

站起来。

·

千罗阶上,闻承霁看见那攀阶的姑娘突然间跪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徘徊在她身边的灵识,只贴附到后颈的瞬间,便感知到她皮肤下经脉中紊乱的气脉蹿动。

突突突突。

狂烈的跳动着

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

还剩最后九阶。

闻承霁心头犹豫了一瞬,灵识随心念而动,化作粘网似的形状,从背后贴黏上季棠,准备将她包裹住。

替她分卸去千罗阶所带来的压力。

但就在他准备念下咒诀的那一瞬,那姑娘突然抬起手来,用力的攀住上一级的阶梯,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半爬起来,仿佛深陷泥潭只抓住一根绳索似的,哪怕只是一点,也在努力的向上攀行。

越来越多的血珠从她毛孔中渗出来,最初的浅红色已经变成了鲜明的血红,手掌撑在阶上,都是一个深深的手印轮廓。

闻承霁说不上看到这一幕是怎么个心情,沉默了片刻,将手上已经施展完成一半的咒诀撤除。

这个姑娘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她。

她只要自己能够,一阶阶的攀上百级千罗阶——不管是走,是爬,是满身污血,狼狈不堪,都不在乎。

黎风离开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后半夜,头顶星斗漫天。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的星斗推移,天边现出一抹迷蒙的灰白,微亮的薄光一点一点从天际线向外逸散。

最初闻承霁到时所见的几名攀阶者,只有一个成功踏上百级阶梯,其余的早已放弃,下山而去。

·

最后十阶季棠爬得十分缓慢,寥寥数级阶梯上满是她行过的血迹,鲜艳鲜明。

在爬上第一百级阶梯的瞬间,季棠只觉得从四面八方来的压力一轻,十分轻缓的,一点一点如抽丝剥茧般散去。

温润的凉意从天灵涌入身体,让那横贯在她经脉,四肢百骸中窜行的灵气有些归拢安定。

耳边的嗡鸣减去不少,意识仿佛陷入一片汪洋。

“李姑娘!”

虞思通过阶梯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千罗阶旁焦急的等候着。

此刻见到季棠到达百阶,满身是血的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便要向下倒去,忙焦急冲上去。

却不想一直坐在阶梯上的那个一身月白色衣裳的青年起身,先她一步搀住了季棠的胳膊。

身上的压力缓缓散去,疲倦和疼痛将季棠包裹。

她下意识的抓住身边最后一点支撑,抬头茫然的看过去。

“成功了。”闻承霁看出她的意思。

他咬字清晰的说:“你成功了。”

得到回答,季棠终于安心,眼皮重重垂下,意识彻底陷入到那一片汪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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