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学院的弟子们要一起在主岛上一个月的大课,不分流派,不能缺席,一个月后要通过了新弟子考核才能回自己的流派学习。
岁雪起床时,外面的天色依旧黑沉沉一片,殷珞也恰好开门出来。
女孩子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打了个招呼。
“早,我去练剑了。”
“早呀,要一起去练剑吗?”
殷珞愣了下,她在邀请我一起去练剑?可是,她不是万化的人吗?
殷珞看了眼岁雪握在手中的一把小木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讷讷点头:“好。”
这会刚过卯时,问剑台上几乎没几个人,剑宗早已入门的弟子们都习惯自寻一处清净之地练剑,而那些还未入门的,要么还没起床,要么等着一个月后正式入了流派,上了剑术课再开始练。
这个月在问剑台当值的长老是李十月。
李十月看着宽阔无边的问剑台上稀松杵着的几个人影,笑眯眯道:“看起来大家都是今年的新弟子啊,那我就先教大家简单点的剑招,十方俱灭,看好了哦。”
李十月的剑很快,让人几乎看不清招式与走位,剑势流畅恢弘,银白的剑光从岁雪眼前一闪而过时,竟有一种令神魂惊惧的震撼。
五招不过一瞬,李十月收了剑,打着呵欠走远了。
“起太早了好困,我先回去补觉了,你们练累了也回去多睡会,年轻人睡好了才能长个子呢。”
问剑台上的弟子面面相觑。
还没看明白呢!
说好半个时辰哎?
回去睡觉了?把我们留在这里,他怎么睡得着啊?
殷珞沉默着,依稀记得其中三式,凭着记忆挥起了剑。
十方俱灭。岁雪歪头想了想,怎么会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记忆。
沈纾星经过问剑台时,着实被几个群魔乱舞的身影吓了一跳。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肯定这个月当值的长老是李十月,除了他,没有人会离谱到教新弟子十方俱灭。
沈纾星皱了下眉绕开了,片刻却又倒退几步回来,多看了眼。
岁雪?
昨天他托人查到岁雪住的房间号,酝酿好理由去敲了门,开门的恰好是殷珞,说她一直就没回来。
没想到天还没亮她就出现在了问剑台。
沈纾星站在边上仔细看了会,岁雪招式流畅有力,对剑诀与力道的掌控也得心应手,在一群连动作都记不住的弟子面前显得鹤立鸡群。
但她使不出十方俱灭的真正威力
境界限制。
殷珞突然朝他看了过来。
初一说沈纾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经过问剑台,去师尊的飞虹居。她可以在这里偶遇他,请他指点剑术。作为师兄,沈纾星不会拒绝。
“师兄。”殷珞朝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后,不好意思道,“李长老教的剑法,我没看清,怎么也练不好,师兄可不可以教我?”
沈纾星走近人群,拔出戡灵:“看好。”
他的声音故意比平时大声了点,岁雪也听见了,就放下木剑朝他看过来。
沈纾星察觉到了他想要的这一道注视,挥剑演示十方俱灭。
他的动作与李十月的残影不差分毫,剑势也一点不输,但故意放慢了一些,甚至每一招都重复了许多遍,为了让岁雪能看清。
岁雪和其他弟子一样,不自觉被吸引,朝他这边围了过来。
沈纾星余光扫到岁雪专注的一双眼,突然就想起了和她初识不久的时候。
如果岁雪也记得,那是她六岁时,去洞明书院的第一天。
洞明书院里就读的都是东毓永盛城里有钱有势家的孩子,按孩子们的年龄大小分为高中低三个年级。
那日是低年级学子入学的第一天,教第一堂课的缪夫子德高望重,严苛清高,脾气很大,才不管谁是什么身份,迟到了就一个惩罚,在学院大门口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岁雪当时就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扑通一声熟练跪下。
急促如鼓点的马蹄声遥遥响起,岁雪扭头去看,只见一匹白马快似流星,扬起尘埃纷飞,跨坐在上的少年红衣白袍,飞扬的马尾披满了暖金色的朝辉。
他剑眉星目,五官俊美如经过百般雕琢,不过八岁左右的模样,却有一股子锋锐的气息。
眉宇间却有一点急色。
哇,又迟到一个,不知道他的夫子会不会也爱罚跪。
岁雪看着他下马冲进学院,心里嘀咕了一句。没过一会,那少年就从学院走了出来,与岁雪并排跪下。
沈纾星即便是跪着,也挺直腰背,沉稳而俊拔,惹人多看两眼。
看着都累。
岁雪依旧歪歪扭扭地跪着,过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水晶方糕。
被压碎了大半,模样是不好看了,但岁雪并不介意,捻起一块碎屑尝了尝。
沈纾星余光扫了她一眼,心说此刻本就在受罚,如果被夫子看见偷吃东西,挨打肯定免不了了。
岁雪捕捉到这道目光,怕他告状,抿了一下唇:“你要吃吗?”
沈纾星正要摇头,却见她已经挑了块完整的方糕递到了他嘴边,眼中笑意柔软清澈。
出于礼貌,沈纾星接过吃了下去,提醒了一句:“收起来,你们缪夫子的戒尺可不长眼。”
瞧她也就刚入学院的年纪,低年级的第一堂课,历来都是由缪夫子来教。
岁雪睁大眼睛啊了一声,似被吓到了,却又赶紧吃了一口,小声说:“可是我如果不吃点甜的东西,最多再跪一刻钟就肯定会晕过去。”
沈纾星:?
这么有经验?
“你经常被罚跪?”他问。
“那倒不是,但经常被打手心。”岁雪扳着手指头数,“爬树摘枣要挨打,去城外河边钓鱼要挨打,叫大姐带我去北郊骑马要挨打,让二哥教我练剑也要挨打……”
“太多啦。”岁雪最后痛心总结出三个字。
沈纾星沉默了,倒是从没听人说起过京城里有这样一个姑娘。
“你是谁家的小姐?”沈纾星轻轻挑眉。
岁雪说:“公主府。”
沈纾星便知道她是谁了。
昭英公主的小女儿,岁雪。
昭英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岁雪是昭英公主最喜欢的孩子。
沈纾星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岁雪一番。
少女还是软绵绵地跪在一旁,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她揉揉膝盖动弹一下,发间的碎玉流苏轻轻摇晃,发出好听的声音。
察觉到他的注视,岁雪迷惑抬眼,却也大方坦荡与他对视,明亮干净的双眸中盈满了笑,此外只剩一个目光幽深的他。
“不至于因为吃了我一块水晶方糕,就感动这么久吧?”岁雪凑近脑袋小声问他,语气惊讶极了。
沈纾星别过头。
昭英公主的两个孩子各个机敏,小女儿竟然如此单纯天真?
沈纾星听得又是一阵沉默。
“不至于。”
岁雪稍稍起身,揉了揉膝盖,随口问:“那你呢,你又是谁?”
“沈纾星。”
沈纾星刚说完,就听到岁雪啊了一声,语气惊讶又有点激动,就好像自己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你是镇国将军府上的那个沈纾星?”
岁雪语气诚挚,让人确信她的崇拜与羡慕都是真的:“听说你五岁学剑,七岁就使得出沈大将军的自创剑法,八岁测得剑宗天赋竟是一百,真的好厉害啊。”
人到了八岁如果能觉醒灵脉,就可以修行。
灵脉觉醒后,可分别测试自己在各流派上的修行天赋,天赋值从零到一百,数值越高,代表越适合该流派。
天赋值为零和一百的人,都是万里挑一。
沈纾星钟爱剑术一道,八岁时只测了剑宗天赋,数值一百,惊动四方。
沈纾星听过许多人的赞叹,却在面对少女近在咫尺又直白真挚的夸奖时,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等你八岁之后,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流派修行,勤勉刻苦,收获就不差。”
岁雪欲言又止,摇头。
“不想修行?”沈纾星问。
岁雪轻声说:“想,也想学剑。”
“刚才为何摇头?”沈纾星看着她。
“我爹爹娘亲不让我学。”
“不让?”沈纾星不信,昭英公主对前两个孩子都用心栽培,对于这个最喜欢的小女儿,肯定更想让她成为文武兼备的佼佼者才对。
岁雪看了他一眼,垂下脑袋:“他们怕我受苦,劳损身心。”
沈纾星想起整个东毓都知道的事情,昭英公主的小女儿身负血煞命格,年寿难永。
既是血煞命格,少不了灾劫病痛缠身。
难怪她要“挨打”的事情有那么多,但凡有一点危险的事情,昭英公主都不会让她做。
爱之切。
沈纾星懂了,一时觉得抱歉。
“家中的练剑场被我的剑气斩毁,尚未修葺。最近这段时间,每日卯时,我在学院后山的朗月坪练剑。”
岁雪眨了下眼睛,也懂了。
.
纷乱的剑气骤然停止于弟子们的惊叹与叫好声中,沈纾星收剑时,殷珞惊羡的目光久久不能从他身上收回。
她兴奋道:“谢谢师兄,我好像看明白了。以后若是还有不懂,可不可以再去找你?”
沈纾星点点头,余光扫过岁雪。
几年前无故不与他联系,之后东毓皇室之人在那场动荡中重伤或死去,唯独她失踪。
既然是童年时的好友,岁雪肯定知道他有多担心她。
如今明明是故人重逢,岁雪却无动于衷,沈纾星怎么也想不明白原因。
殷珞见他突然去注意岁雪,心中又慌又有一种做错事的无所适从,索性主动介绍说:“这是我舍友,岁雪。这是我师兄,沈纾星。”
“沈纾星。”岁雪对谁都有一张令人心生好感的笑脸,“早呀。”
“早。”沈纾星说不出来哪里不自在,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说,“你们辰时还有大课,早些去。”
岁雪和殷珞点了点头,又练了会剑,才结伴离开。
问剑台上转瞬安静无人。
沈纾星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戡灵想都不用想:“怎么不是嘛,你又没改名字。”
沈纾星垂眸,固执道:“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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