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唱歌时高亢嘹亮的嗓音不同，私下里，唐景明说话的声音有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林惊尘心脏毫无预兆异常地加快了跳动。

悉心准备许久的独奏曲目被改，无法呈现给大家，她心里是遗憾的。

但唐景明说，他做她的听众。

林惊尘忽然觉得他安慰人其实很有一套。

于是微笑，轻声道：“好。”

说来也巧，原本的独奏曲目是德彪西的《月光》加当地某首出名的民歌。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月光》意外的合适。

均匀呼出一口气，将手搭在钢琴上。

月亮早已行至半空，变化的月影探入琴房更深的地方，伏在窗边钢琴的一角，又慢慢攀上女人的衣摆。

琴声流淌，技巧处理得干净，林惊尘沉浸其中，没有注意到唐景明从一开始就打开的手机摄像。

几分钟时间很快也很慢，林惊尘抬起手，尾音渐歇。

转头望向唐景明的方向，视线恰巧和镜头对视。

唐景明按下停止。

“拍了什么？”

林惊尘起身，在唐景明前面蹲下，探头要看他手机。

随意箍的低马尾随她动作微摆，发尾堪堪在唐景明手腕上一扫。

“视频。”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紧，唐景明倒也大方，打开视频给她看。

“如果我把这个视频发微博，会给你带来麻烦吧？”唐景明略有些遗憾地看着屏幕，余光似有若无地瞄着身边的人。

林惊尘在他身边并排坐下：“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她笑，“干嘛，想替我正名？”

见唐景明果真点头，林惊尘有些意外。

这个圈子里，贯是明哲保身的人。

看着他手机页面已经冲动地停留在编辑微博那儿，不希望把他卷进来，林惊尘伸出手去，按下他的手。

开窗弹琴，她的手微凉，触到男人的皮肤，被烫似的迅速闪开。

“我有其他想法。”林惊尘轻捻着手指，“你把视频发给我吧。”

“需要帮忙吗？”

林惊尘摇头：“虽然我帮你救过场，但你也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你以为我这样是为了感谢你？”唐景明认真看她。

林惊尘侧头看着他眼睛里不明的光，分辨不出那是月光还是有别的什么。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林惊尘手机屏幕亮起，是唐景明发给她的视频。

思量片刻，她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的确很郁闷。

不过在和唐景明相处这半个多小时里，那颗混乱不安的心却莫名渐渐安定。

……

今日暖阳高悬，不寒。

省公共文化中心。

许是新年的缘故，外围栏杆和几个造型独特的楼体都被重新粉饰，几乎看不出是近二十年的建筑。

大厅装潢早两年已改过，抬头看去，顶灯金灿灿的，和光滑明亮的淡黄色地砖相对，带有温暖的感觉。

大厅只有一个保安，见人进来，例行询问登记。

林惊尘在登记表上访问对象那一栏，写下萧曼清的名字，挨在这之后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和来访时间。

省政府每年都会在公共文化中心举办新年音乐会，还会同步录制，在春节前后播出。

活动不算大型，人气也不高，但因为是政府主办的，性质比较特殊庄重，所以参演人员也都是专业领域的。

这意味着这活动不仅含金量高，而且如果能参加，还可以和诸多业界大佬学习交流。

原本这种活动演职人员基本都是各单位互相举荐选送定好的，林惊尘根本没想过参加。

但她遇上了跨年那事儿，现在也算卯了劲要往前顶一顶，好让自己今后更有话语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新年音乐会有省文化厅的领导参加，她想要在省领导面前露脸，最好还能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也是她运气好，前几天看到参演新年音乐会的艺术家萧曼清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活动原定的其中一个钢琴伴奏因特殊原因缺席，主办方急招新的钢伴。

林惊尘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可惜她和萧曼清只在大学时期的某次活动上，由自己老师引荐认识，加了个微信而已，根本没说上两句话，前些天又出了跨年那舞台，她都不知该如何自荐。

好在那天晚上唐景明拍了她独奏的视频，她就是为着这事儿，才让唐景明把视频发给她。

昨晚林惊尘把视频发过去之后，萧曼清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她今天来公共文化中心找她，给她个机会试试。

这不她就来了。

来得比原定时间更早一些，林惊尘给萧曼清发了消息后，在大厅宽大崭新的沙发坐下，一时竟有种要被面试的紧张。

约莫二十分钟，安静的大厅突然出现电梯的一声“叮”，三两个人从转角出来。

萧曼清也在其中。

五十几岁的年纪保养得当，看着一点不见老，眼睛笑笑的。

见她亲自下来，林惊尘连忙起身，率先走向萧曼清：“萧老师您好。”

“你好小林，不好意思，刚刚在排节目。”

萧曼清领着她走向电梯，虽然面上带着长辈的和蔼，但眼底深处依然有探究和客套。

林惊尘不太擅长主动挑起话题，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曼清边进电梯边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国家大剧院吧？你和你老师一起的。”

没想到萧曼清还记得，林惊尘有些受宠若惊，笑着应了声是。

“我先提前跟你说，这几天有不少人来过了，很厉害的也有好几个，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萧曼清说得委婉，但林惊尘听懂了，就是给她打个预防针，这未必挑得上她。

“你昨晚发来的视频还是不错的，后面我又去搜了你其他舞台，最近的一个好像就是省台的跨年吧？”

林惊尘脸上依旧保持笑容，点点头，心头却一缩，果真接着就听到萧曼清啧了一声。

“我跟你实话实说，跨年这个舞台一般，要说钢琴表演的话，曲目没选好，要说伴奏的那首，也就中规中矩。”

林惊尘很是认可地点头，虚心听着。

萧曼清看她这副样子，笑了笑，紧接着道：“所以看你昨晚发来的视频，我还想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尾音发颤，带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跨年那个舞台其实也在帮我自省，最近网上很多声音，我也在参考他们的意见。”

见她也不避讳对自己而言不好的事，萧曼清点点头，似乎对她的态度挺满意。

“文艺工作者就要有这种的想法，你还这么年轻，能这么想很难得。”

说话间，萧曼清已经引着她到了五楼的某间排练室。

“我们排练在五楼，正式演出在六楼的演出厅。”

带着林惊尘进了某个房间，萧曼清指了指靠窗的钢琴。

林惊尘会意，逆着窗口吹来的风，坐在了钢琴前。

这只是一台有些年份的普通立式钢琴。

试了试音，林惊尘略微皱眉，琴音不是很准。

萧曼清站在一旁打量她变化的神情，听着她在某几个音上反复起落，一笑：“这里有些琴是这样的。好的琴在另外几间，现在还有人在用。”

林惊尘对声音很敏感，这音准差得虽然不太多，但轻微的瑕疵在她耳朵也有种被放大的感觉。

萧曼清打开钢琴上的平板：“这几首你弹一下我听听。”

说完还给她调出了谱。

林惊尘瞥了一眼曲目：“我可以不用。”

萧曼清音调上扬地哦了一声，显然是感到意外。

她的天赋算老天爷喂饭，但也不是数一数二的那种天才，只是很多国内外经典曲目练得时间够多，自然而然就熟了，算是她努力才有的结果。

“也好，即兴更能看出钢伴的水平。”

三首弹完，萧曼清“嗯”了一声，神色如常，语气却有些不一样了：“确实很不错，不过也得给后面的人一个机会，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你了。”

林惊尘松弛地呼出一口气，萧曼清不由得看着她笑。

“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我们整场音乐会一共十二个节目，就两个钢伴，所以你不是为我一个人伴奏，是要负责一半曲目的。”

见林惊尘毫不犹豫点头，萧曼清更有好感。

“那就先这样吧，正好我也该走了，一起下去吧。”

对林惊尘有了些好感后，下去的这一小段路上，萧曼清的话更多了，语气愈加温和，林惊尘侧耳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倒让她真有种和长辈聊天的感觉。

行至一楼，她眼尖，发现方才自己坐着的大厅沙发那儿有个熟人。

萧曼清看到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动作和表情看上去是要和林惊尘道别了。

沙发那处的唐景明看到她二人，自然起身走来。

“小林啊，我约了人。”萧曼清指了指走过来的唐景明。

林惊尘看着他缓步到她们面前，扬了扬眉头。

“萧老师，我们认识。”唐景明将目光从她移到萧曼清那儿，伸手在自己和她之间指了指。

“这么巧啊。”萧曼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们有约，林惊尘自然不好多留，于是转头笑笑：“萧老师，那你们忙，我就先走了。”

同唐景明点了点头，林惊尘先他们一步走出大门。

萧曼清和唐景明的父亲是大学同学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多年来陆陆续续也合唱过不少歌。

不说从小看着唐景明长大，萧曼清也起码担得上一句“我小时候抱过你”。

“这次聪明了，不像上次，选了个没包厢的私房菜馆。”

两人一同进了订好的餐厅包厢，萧曼清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你和林惊尘怎么认识？”唐景明手肘倚桌，双手交叉托着下巴。

“省里新年音乐会少个钢伴，跟我毛遂自荐来着。”萧曼清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发问，“你和她关系怎么样？是要替她说好话还是跟我说不要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