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楚募轻声呢喃的两个字被这温柔的夜风给吞噬了,不过足够徐锦文听清楚了。
楚募说:“赵秦。”
他抬起眼眸,眼底盈着徐锦文看不懂的光,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是赵秦完成了和你的约定,是他杀了贺学名。”
徐锦文心头掠过一丝古怪的感受,像是释然,又像是欣喜,还夹杂着淡淡的疑惑,她也搞不清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种感觉绝不是愤怒。
可她还是出了手。
她白腻的手化作一道白色的影子,将楚募紧紧的勒住,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将眼前的人卷进河里。
徐锦文问:“你不后悔?”
被她困住手脚的少女轻抿着唇,表情细微的变幻着。
明明刚刚还是那样一副为了心爱的坚定赴死的表情,这就开始举棋不定了。
真是有趣。
徐锦文静静的等着,但少女经过一番纠结之后,再次给她的答案仍旧是相同的。
原来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的情况下,也一定会做下的决定啊。
徐锦文想着,好奇的问:“既然你不准备冒领赵秦的功劳,又为什么要将他打晕?”
楚募硬邦邦的回答:“这与你无关。”
面对即将要杀死自己的人,这态度强硬的过头了。
徐锦文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费唇舌,她飞身而起,残影掠过,眨眼间就立在了桥头上。
桥下的河面上倒映着月亮,和少女的影子。
徐锦文轻轻笑了笑,纵身跳了下去。
身后的少女被她的衣袖卷着,随着她一起沉入河底。
她忽然很好奇,少女在弥留的时候会不会有意思后悔。
于是她转身看向少女。
极速的水流掀起了少女的衣摆……也带走了她的长发。
徐锦文唇角的笑容僵住了。
“咳咳。”楚募被扔在河边的地上,呛咳出满是腥气的河水。
“你骗我?!”女鬼的声音愤怒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楚募擦了擦嘴,并没有因为女鬼的气势而变得恐惧,他仍旧平静道:“我从没说过我是女的。”
徐锦文眉毛都竖了起来,但确实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楚募哂笑,他干脆盘腿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徐锦文说:“既然你不想杀我,不如再谈一笔交易如何?”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骗子谈交易?”徐锦文冷哼,膨胀的脸气的鼓起来了,像个巨大的馒头。
楚募牵了牵唇,语气不自觉温和了许多。
“虽然贺学名死了,但你的仇并没有报完,当年是校长逼迫贺学名出卖你的,也是他用意外这个说法来掩藏你真正的死因。”
“不仅如此,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在派人寻找你留下的潜伏在学校里的红党名单。”
听到“名单”两个字的瞬间,徐锦文的脸色忽的变了。
她双手捧着头,蹲了下去:“名单,名单……那是一份很重要的名单……”
楚募只是想强调校长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徐锦文这古怪的反应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怎么了?”他试探着问。
徐锦文转过头来,看清她的面容时,楚募愣住了。
连串的泪水从她肿胀的双眼里溢了出来,她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孩子,声音都在颤抖:“我忘了,我居然忘了,我不知道那份名单在哪里。”
校长的生死对眼前的女鬼来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满心满眼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那份名单究竟被她遗忘在了哪里。
这种急切的不安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就连贺学名死亡带来的喜悦也抚平不了一点。
楚募尝试着换一种方式谈条件:“你仔细回想一下,在你被害死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如果名单真的被抢走了,我也可以帮你夺回来。”
楚募说话的时候语调很平静,这种力量能让处于恐惧之中的秦瑟拥有安全感,也能让徐锦文渐渐平复下来。
她开始尝试着回忆,那个被她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夜晚。
“我的家境不好,是靠着助学金才能读大学。可就算有助学金也还是不够,爸妈还是为了我去向地主借了钱。那都是血汗钱,我一分也不敢乱花。我穿着旧衣服,只吃食堂里最便宜的馒头,闲暇的时候我还会去学校的图书馆,还有学校外面的茶馆打工,为下一学期的学费攒钱。”
“我并不觉得辛苦,我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我想着,等我毕业了,就能还上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是学业加上工作几乎占满了我的生活,我和其他同学相处的时间很少,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看不起我,所以我在学校里朋友并不多……我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
“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图书馆认识了贺学名。”
“他对我很好,温和有耐心,曾经最让我钦佩的是,他有理想有抱负。他是学新闻的,他坐在图书馆的窗边,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他说起对未来的憧憬时,双眼都是闪着光的。他说有一天,我们也会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而他的笔会忠实的记录下这一切。”
“我问他,可是现在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情况要如何解决,他回答我,只要我们不倒下、不屈从,那我们就还有希望。他说他的笔杆子只为事实发声,他要忠实的记录下,要让历史铭刻这些人的恶行。”
“我相信了他。”
“我觉得他虽然有些理想主义,但一片赤诚的心足够他加入红党了,所以我向组织推荐了他。”
“他同意了。所以那一晚,我是准备带着他去见组织的人,顺便把名单交到组织的手里,可是我在树林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
“我当时以为他遇到了危险,就在我准备回去找他的时候,林子里冒出来了四个陌生人。”
“他们将我拖到了河边,他们反复的将我的头摁进水里,在我快要窒息失去意识的时候,又给我喘息的机会,他们问我学校里还有哪些人是红党,我们私下是怎么互相联系的。”
“我——”
楚募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他问:“你说你身上带着名单,难道他们没有搜身吗?”
徐锦文再次陷入了那种茫然的状态,她眼神空茫了许久,像是绞尽脑汁在沉思,这几乎掏空了她的大脑,令她不住的用双手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但仍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讷讷的回答:“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不论怎么折磨,我都没有告诉他们名单的下落,他们很生气,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我的肩骨和肋骨好像都被打碎了,他们嘲笑我流出来的血都散发着廉价的味道。”
“我并不生气,只是觉得遗憾,我料到过自己会离开的很早,只是,我希望自己的死能够更有价值。”
“但我平静的样子好像惹怒了他们,他们之中有人揪住了我的头发,血水浸到了我的眼睛里,我看不清动手的是谁,我只能听见他们大声的笑,有人在我耳边告诉我,其实是贺学名出卖了我。”
“就在他们说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贺学名就站在河对岸的树林里,他瑟缩的躲在一颗树后面,那怯懦的像是洞里老鼠的样子和我记忆里的他完全不同。”
“我忽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量,挣脱了束缚,然后我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徐锦文自嘲的笑了笑。
“可我还是失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我轻易就被那几个人拽住。我听到胳膊骨头脱臼发出的声音,有人踹中了我的后腰,我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从桥上跌向河面。”
“河水并不凉,相反,还挺温暖的。”
“我以为自己死去了,可睁开眼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这里,有人赋予了我力量的同时我也被规则束缚了。我杀死了那四个人,但贺学名并没有直接害死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杀了他。我使用了那力量,所以被迫留在了这里,和你们玩一场又一场的游戏。”
“这就是我死前最后的记忆。”
徐锦文说完之后,楚募沉吟了许久。
“那四个人一直拷问你,说明他们没有找到那份名单,所以,直到你掉进河里的时候,名单理论上都应该还在你的身上。”
“除非在你遇到那些人之前,你还遗失了一整段记忆。”
徐锦文怔了怔,轻声笑了笑:“你还真是冷酷无情啊听了我这么悲惨的过去,这就是你所有的感想?”
楚募目光幽深:“你需要的并不是我的同情,不是吗?”
“确实。”徐锦文弯了弯眉眼。
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个故事变得沉郁,反而松快了许多。
楚募拧干了裙子上的水珠,问:“所以,新的交易,要做吗?”
徐锦文轻笑:“做。”
楚募:“我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你有两个选择,杀了校长,或者找回那份名单,你想让我帮你完成哪个?”
这次徐锦文并没有思考很久,她直直的看进楚募的眼底,含着笑回答:“都不要。”
在楚募惊讶的表情里,她淡定的说道:“我想要你帮我毁掉那份名单,永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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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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