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正坐在餐桌前面。

苏格兰方格条纹的桌布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披萨、烤鸡、苹果派、提拉米苏甚至还有秦瑟爱吃的蒜香面包。

诱人的香气争先恐后的往秦瑟的鼻腔深处钻，可他很快就悲催的发现，他现在连吞咽口水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哦，安娜，你醒了！”

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声响，伴随着少女惊喜的呼声。

不一会儿，视线里多了两个人，少女推着轮椅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束腰绑带裙的人。

画面变得有些古怪。

轮椅上的“少女”和秦瑟不同，他五官十分粗犷，线条硬挺的让人绝无将他误认为女人的可能，他浑身上下旺盛的毛发也佐证了这一点。

莉莉强行将他塞进裙子里，画面很难赏心悦目。

轮椅在秦瑟的右手边停下，离得近了他才看到，男人搭在轮椅扶手上，正在吊着点滴的手背上已经满是针孔。

秦瑟看不到自己双手的情况，但他想应当和男人无异，点滴里的药水是用来控制他们的。

“安娜你稍微等一会儿哦，他们都吃过下午茶了，你又没醒，所以我晚饭做的晚了一点，等人齐了就能开动啦！”

莉莉自顾自说着，蹦蹦跳跳的跑出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又推了一个轮椅进来。

不算大的餐桌最终坐满了五个“娃娃”。

秦瑟放眼望去，他们人种不一，身材从壮硕到营养不良的都有，唯一相同的点就是他们都是男人却被塞进了繁复的参加欧式宫廷晚宴才要穿的公主裙里。

可如果说莉莉是想要借此剥夺他们的性别特征，好像也不对，因为她并没有消耗多余的布料给他们做个立领来遮挡喉结这个最明显的男性特征。

“一、二、三、四、五，到齐了，我们开动吧！”莉莉雀跃的宣布着晚餐的开幕，然而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因为他们只是娃娃，是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玩偶。

莉莉并没有因为无人响应而不开心，她脑子里幻想着玩偶们有说有笑品尝着她精心烹制的美食的画面。

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秦瑟心头一凛，因为他看见坐在他正对面的红发男人听到开门声后眼神变得无比的恐惧。

莉莉噔噔噔的跑了出去，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不能说话的娃娃们只能靠着眼神交流，除了今天新加入的秦瑟，其余的人都闭上了双眼，眼珠在他们眼皮底下颤抖着。

秦瑟很快明白，他们是在祈祷，祈祷厄运不要降临。

经历过穿越这种事后，秦瑟很难说自己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他确实没有信仰。

于是他睁大着双眼，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通过这双眼睛记录下来。

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门外传来了争吵的声音，争吵的两位主角情绪都不稳定，这导致她们的声音忽大忽小，秦瑟只能从中捕捉到零星的关键词。

莉莉哭喊着在说什么“娃娃，奖励，不应该被惩罚”，和莉莉对峙的女人逻辑则要清晰的多，两人对峙当中始终占据着上风，她话不多，几乎都是命令的语气，秦瑟听见她说“带出来，抛弃你”。

一声过分清晰的击打声过后，门被打开了，女护士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除了秦瑟之外，所有人仍旧闭着双眼，只有秦瑟撞上了女人的视线。

女人径直朝着他走来，秦瑟视线被迫上移，想来是被捏住了下巴。

“你的注视让我感到恶心，再被我看到一次，我就挖掉你的眼珠！”

这时，莉莉哭着回来了，她惊呼了一声冲过来隔开了女人的手：“你不能挖掉她的眼睛，那样她就不完整了！”

女人的目光在莉莉的右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继续争吵下去。

莉莉转过身来，秦瑟这时才看见她的右脸颊已经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女人推着秦瑟正对面的男人走了，男人被推离时睁开了双眼。

秦瑟看到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眶落了下来。

某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并没有过去很久，墙壁上的时钟分针刚走过五个小格，女人又推着男人回来了。

他将男人放回原处就离开了，只是离开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刚过去的短短五分钟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令她愉悦的事。

最后检查了一遍他们的点滴，莉莉打了个哈欠也离开了房间。

她临走的时候关上了灯，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看见彼此反射着月光的瞳孔。

唯有秦瑟对面的男人没有睁开眼睛，他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僵硬的身体朝着他的左手边倒了下去，头磕在轮椅的扶手上，恰巧撞到了另一个人戳在肉里的针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被撞到的男人胳膊蓦地一颤，居然动了！

他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继而是无法遏制的喜悦。

闭了闭眼，他开始尝试控制着自己的四肢行动。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花了足足一个小时，他才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行动就顺利多了，他扶着墙，越走越顺，眼底终于闪烁起求生的渴望。

他没有立刻逃走，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又徐徐走了回来。

大约是很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语序也有些颠倒，但这不妨碍他们都能听懂男人的意思。

男人说，他没有办法救人，但他能帮他们拔掉针头。

以及，祝他们好运。

转了一圈给他们拔完针头之后，男人朝着门外走去。

忽然，黑暗之中他踩到了什么，骤然响起了幼稚的音乐。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便是秦瑟这个没有信仰的，也焦急的为他祈祷着。

莉莉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嘟囔，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男人终于打开门走了出去。

秦瑟的视角恰好能看到敞开的门，他看到男人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朝外走着。

以及那门廊拐角处，被月光倒映出的狰狞影子。

只有他看见了，只有他知道等待着男人的是什么。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月亮悄然落下，太阳却没有照常升起，阴沉沉的天在六点的时候终于下起了大雨。

门再次被打开，女人侧身走了进来，靠后的那只手上拖着一个男人。

男人显然不可能活着。手脚的骨头都反折起来，最可怕的是颈骨，直接刺穿了皮肤，突兀的支棱了出来。

“齐了。”女人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一夜之间，除了秦瑟之外的四个男人全都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只有没有尝试逃跑的秦瑟活了下来。

第一个逃跑的男人没有看到躲在阴影处守着门的女人，很快就被无声的抹杀了。

紧接着，被拔出了针头的人陆续恢复过来，接二连三的逃跑。

秦瑟出声阻拦，但并没能真正拦住哪怕一个人。

他们或许是真的不信一个今天刚刚加入他们的外种人，也或许是不想再回到没有希望等待着宰割的人生里了，他们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了秦瑟的提醒放手一搏。

从他们身上，秦瑟明白了一点：不能在夜里逃跑。

女人白天的时候会去精神病院“捕猎”，那时才是真正逃跑的时机。

秦瑟恢复行动能力之后只对针头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进”，药水并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而是顺着胳膊流进了公主袖里。

女人连杀了四个人，眼下心情达到了这两天的巅峰状态，连要挖他双眼的话都忘了。

又往秦瑟的吊瓶里加了一些药水，女人才离开。

莉莉是在八点钟醒过来的，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像是体内被安装了个闹钟一样精确。

一阵悉悉索索的洗漱声过后，她来到了客厅，看清眼前的场景，发出了一声刺穿秦瑟耳膜的尖叫。

“我的娃娃，我的娃娃！”

莉莉扑到离她最近的死去的人身上，可是任凭她怎么拼凑，那断掉的胳膊仍旧以古怪的角度垂着，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状态。

秦瑟却暗地里松了口气，莉莉的反应说明女人和莉莉之间存在着某种制约关系，只有当他们这些玩偶“逃跑”或者做出一些其他举动的时候，女人才能够一次性解决他们。

不然，女人只能每天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个杀掉。

“莉莉，别伤心，还有我陪你玩。”

莉莉停止哭泣，看向了说话的“少女”，“少女”本不该有表情的脸庞此刻微微笑着，衬着她亲手打上去的橘色腮红，显得十分可爱。

“娃娃不能说话，娃娃也不能笑。”莉莉小声说着。

“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可以说话也可以笑。”秦瑟肯定道。

莉莉怯生生的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娃娃，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秦瑟找到了和莉莉正确的沟通方法，他维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试探着问：“娃娃有男生也有女生，莉莉为什么要给男生都穿上裙子？”

“她不喜欢。”

“她？”秦瑟笑的愈发温柔，“是指你的妈妈吗？”

莉莉震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巴疯狂摇头，但为时已晚。

秦瑟发出“西西”的声音，安抚小猫时他常这样做，莉莉果然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是莉莉的错，是我自己猜到的。”

“妈妈走路的时候，双手都习惯性的插在口袋里。”

“妈妈给娃娃打针的时候，都要小心的戴上手套。”

“因为她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缺了一根手指。”

“对吗，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