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陈冥再次醒来，脑后的疼痛还未消散。

他仍在那间杂物房，只不过全身被绑着塞进了橡胶麻袋里。

他闻到自己身上有糊味，是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看见一旁报废漆黑的机械狗，他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纪霄，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侦探！

她把连着机械狗电源的电线按在自己的脑干处，芯片短路，绝缘装置损毁，芯片彻底废了！

完蛋了，管家定位不到他了！

今天周一，工作日。纪霄正在前边事务所里会见今天的客户。

客户委托人是一位女大学生，二十岁出头，长着一张娃娃脸，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我的双胞胎姐姐陆平在上个月失踪了，警方将整个主城区都翻过来都没找到她。”

“我还记得她失踪前，我们在一家婚纱店里试婚纱。”

“我几乎全程陪在她身边，直到中途我去外边接了个电话，回来她就不见了。婚纱店老板说看见她跟我一起出去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当时就在婚纱店门口站着，她穿得那么隆重，真要出来我也会看见她的呀！”

姑娘有些激动，说到后边眼眶略微泛红：“婚纱店内外都有监控，店内监控确实显示她跟在我身后出来了，可同一时间的店外监控......”

“店外监控完全没有她的影子，对吧？”纪霄脑内的系统自动将对话录音并转识文字，再用打印机打印出来。

纪霄原本生活的世界人间还没这么发达，这里大多数人都习惯用电子科技产品，纸张几乎要被淘汰，但她以前用神力书写生死簿习惯了，如今无论是实体屏幕还是虚拟屏幕，这种不真实感都让她感到陌生。

但这么长的对话全部手写记录又让她感觉自己有些蠢，于是她取了个中间方法，将记录打印在纸上，有需要她再简单批注。既能省时省力，也习惯她的书写形式。

“对，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信，警方已经把婚纱店老板扣留起来了，他们怀疑是老板对监控做了手脚，改掉了那段时间监控里的内容。”姑娘咬了咬下唇，摇着头道，“但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你相信那个婚纱店老板？”

“我......我只是觉得她嫌疑不大。”

“嗯，陆安是吧。这个问题警方应该问过了，请问你的芯片没有实时录像功能吗？”

“没有。”陆安脸色微微泛白，“我父母都是科研人员，他们在一场事故爆炸中去世了，十岁以后，我和姐姐就进了社福院。爸妈留下的遗产勉强够我们生活到大学毕业，没什么钱给芯片做改造升级，还是最老、最基础的那种。”

纪霄点了下头，将对话记录整合陆安交上来的资料放到一起。资料里有姐姐陆平的照片，纪霄在看见照片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资料先留下，定金3000冥......元。你这案子已经报过警了，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保留期，如果二十四小时内警方把案子破了，三千如数归还，如果没有，我再接手案子，定金不退，尾款到时候详谈。”

陆安白着脸点点头，打开芯片付款权限。

纪霄脑子里传来系统音：已收款，到账，3000冥币。

送走陆安后，她回到杂货房找陈冥。

这家伙醒来以后也还是老样子，倒在麻袋里，神情呆滞。

纪霄怀疑是不是那天电狠了，把这货脑子弄坏了，但念头一闪，纪霄又觉得自己可笑，陈冥不是凡人，还能怕电？差点就被这个世界同化了。

“想吃东西么？”

陈冥恢复些精神：“吃......”

纪霄扔了块饼干过去：“光吃不行，你也得吐点东西出来。”

陈冥被绑得很结实，饼干落在他嘴边，他却没办法打开包装放进嘴里。一百多年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具夺舍而来的身体，无论用多少尸油，他都压抑不住人对食物的本能。

“我......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看心情。”纪霄翘起腿晃了两下，“一个以你为尊的人类世界，如果得知了你不是人，得知外边还有更大的世界，我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我想，你的芯片也没那么伟大吧？”

“我承认......”陈冥泄了一口气，“我是在芯片里植入了控制人脑思维的系统，我还给世界设定了结界......”

“从头说。”纪霄又扔了一块饼干过去，这次是撕开包装的。

两天滴水未进的陈冥像狗一样从地上叼起饼干，咀嚼咽下后，他缓缓开口。

“一百一十年前，我还是一个普通的修仙者。因为大限将至，我又迟迟不能突破现状，所以误入歧途，打算靠妖丹延缓寿命。”

“结果赶上魔族闹事，诱发仙魔之战，妖族觊觎仙都已久，趁虚而入，却因为我身上的妖丹气息，误把我当成同类，将我推入了战场。”

“可我寿期已到，妖丹没起作用，我在战场上不战而亡。但妖丹也不是毫无用处，它保住了我的灵魂，我变成了仙鬼，有机会去冥界当差。可我死得不甘，我把剩下的妖丹全都服下，然后......”

“然后你就走火入魔了。”纪霄替他说完，“那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陈冥摇头，“我只记得入魔后我被制服，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起初我很惶恐，直到发现这里除了我以外只有凡人，而且他们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我想这可能是老天爷在补偿我。”

“我从前就在科研所工作，研究了半辈子的新型粒子分离实验，始终无法突破限制，修仙也平平无奇......所以我觉得，老天爷这是在可怜我，它给我机会，让我做一次主宰者！”

“难怪。”纪霄冷哼一声，“这里的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你的配角，成为满足你夙愿的牺牲者！”

“他们牺牲什么了！”

没想到一句话让陈冥突然发怒，他眼球涨红地吼道，“我给他们提供高科技带来的品质生活，我让他们别因为胡思乱想，去修什么破仙走火入魔，我让他们安居乐业，我是在保护他们......啊！”

纪霄起身踩在他嘴上，打断他疯癫的发言，皱眉问：“尸油在哪？”

陈冥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怔了半晌，才咬碎牙挤出几个字：“管家......开我的车去，快……”

陈冥离家三天，身上的尸油失效，纪霄为防止他失去意识回到入魔状态，不得不全副武装跑一趟腿——外界已经有传领主失踪的消息，陈冥独居的别墅附近围满了警察。

看着那些制服人士手里的激光枪支，纪霄有一刻后悔没留下机械狗，那个小玩意一定不比她起眼。

按陈冥口述，管家是他安装在家里的一套智能家居系统，主体是个系着蓝色围裙的机器人。

因为**条例法的规定，没允许警察们进不去陈冥家，所以即便管家自动报警陈冥失踪，他们也顶多在房子外探查。

纪霄神力不再，但身手依旧。她打开两个从黑市买的信号屏蔽器，屏蔽附近几十米内的监控，躲过人群，拿着陈冥的ID卡打开大门，然后在管家识别人脸错误发出警报声前拉下了电闸。

陈冥说尸油保存在一种金属瓶里，纪霄拆开管家围裙下的储物箱，找到了五瓶。

临走前纪霄把管家的芯片拔了，又把电闸重新接上，管家没了芯片就是破铜烂铁，警报声没响。

纪霄不禁感慨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轻车熟路：再牛掰的智能产物没了网络或芯片也玩完。

就在她揣着尸油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车上时，车窗突然被敲响，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帅气女警拦下了她。

纪霄脑海里闪过一秒逃跑的念头，随即下车坦然面对：“你好。”

女警问：“纪霄？纪霄侦探事务所？”

“是我。”纪霄说着在脑内吩咐系统打开身份权限，女警肩章上的探头对她进行自动扫描。

“我是汇贤路的刑侦支队队长闻竹，有一桩案子想和你了解一下。”

纪霄瞟一眼身后陈冥的车，还有副驾驶上放的五瓶尸油，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什么案子？”

“是这样的，经沿街的监控记录显示，上午十一点左右，一位名叫陆安的女大学生进过你的事务所，此外我们在她的支付记录里也发现，中午前一笔3000冥币的转账也是进了你的账户，有这回事么？”

“有，她确实找过我。”听到闻竹所谓的案子和陈冥没关系，纪霄浅浅松一口气。

但敏锐的直觉让她产生新的不安，她对上闻竹的眼睛，问：“陆安怎么了？”

“她死了。”

“死了？”

“两个小时前我们接到报案，是一家餐厅老板说有人死在她们的包房里。经初步调查，死者就是陆安，她死于毒杀。现在排查她生前去过的地方，所以我来找你问问。”

闻竹说完放纪霄离开，纪霄直到上车还有些震惊。

陆安离开事务所前还好好的，虽说世事无常……

纪霄现在元神不全，本能以外的情绪敏感度不比凡人差，回不到从前那种心如死水的境界。

“车不错，别违停更好。”女警闻竹又敲了下车窗提醒，“回去后别乱跑，别离开主城区，等我电话。”

事务所下午没客预约，纪霄是想关门大吉的。

她想好好料理一下陈冥，和尸油的问题。

但她怕附近有警察盯着她，关门反而像是心虚容易被找麻烦。于是她从正门内里上了道红外锁，回到杂物房。

“你的车真的没登记在册？”一进屋，纪霄先把陈冥从地上拎了起来，她有些后怕，“你确定他们找不到这里来？”

“我没必要骗你。”陈冥的眼球已经充满血丝，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金属瓶，忍耐着说道，“因为辐射信号干扰问题，科研所附近的监控已经拆除了。”

“这我知道。”纪霄双眼微眯，“你只需要告诉我，仅凭那辆车，没有人能找得到你。”

“没有，尸油，快给我……”

陈冥已然有入魔迹象，他皮肤布满青斑，周身散发黑气，眼球肿胀，俨然一活死人。

纪霄见状解开他的手，把地上的金属瓶扔给他，只需几滴，陈冥便恢复了人样。

“这具躯体是我夺舍而来的，已经陪了我一百多年。”陈冥活动了一下手腕，扣紧盖子，“我还真舍不得他就这么烂了。”

纪霄坐在沙发上盯着他：“这些尸油是哪来的？”

“......”

纪霄见他沉默，厉声道：“活人炼出的油才能保证尸身不腐，你身为领主，到真是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侦探懂得可真多。”陈冥没否认这尸油的来历，倒是有些好奇，“我是鬼，你又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纪霄道，“等我把你不是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带你回到原世界以后，你自然就认识我了。”

“原世界......”陈冥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你不是鬼......你也不是仙......你......”

你是神。

后三个字陈冥问不出来，纪霄给他的感觉无比熟悉，两人从前一定在哪见过。

“我们做个交易。”沉寂过后，陈冥上交尸油，主动开口，“我前生虽然碌碌无为，但也一直在为了科研做努力，眼下我研究的机器已经进入到测试期，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让机器顺利问世。”

纪霄没听他废话：“把世界结界打开，你杀人炼尸，我要带你回去问罪。”

陈冥自顾自道：“作为交换，我可以以领主身份保证你在世界内的安全，你开侦探事务所，我会竭尽所能为你提供便利......”

“把结界打开！”神怒溢满整个房间，层层包裹住陈冥。

陈冥瑟瑟发抖，但依旧立在原地：“打不开......结界，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