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甚远，那人明明没有说话，陆南星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他惨死的哀嚎。
他竭力移开视线。
“别说话，调整步伐，你呼吸乱了。”旁边的庄渺声音依旧平稳有力。陆南星的腿已经软了，先前远距离看到人体爆炸的场景，由于过于猎奇，他的大脑像主动开了屏蔽器，即使看见也分析不了这一幕所代表的意思。但此时，那具新鲜的尸体就在他眼前，离他如此近。
鼻腔里传来刺鼻的血腥味。前面几个阵队的学生依次从瘦高个稀碎的身体上踩过。有人已经吐了，干呕着又被身边的同伴拽着踩过烂成泥的血肉，呕吐物和血肉混在一起。陆南星只觉得双目刺痛，自己的魂也要飘走了。
混乱中他感觉到肩膀被谁扶住，有人在他身边半抱着他，不让他摔倒。他看向身侧，只能看到庄渺飞扬的发丝和下颌滴落的汗。
“坚持住，最前面的那个班已经放慢速度，应该还剩最后一圈了。”
陆南星最后近乎是被掺着走的，中途方源也搭把手，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很简单的体育测试中，死的只有那个瘦高个。陆南星看到瘦高个的班上有个颤颤巍巍的软弱男生突然从队列中跑出来拉住老师的手要求换寝室，而npc老师，视若无睹，只是按照指令站立在原地，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后那个人男生哭闹换班无果，无奈归队，被同班另一人踹倒在地。
陆南星帮不了他，他喘到必须要扶着庄渺胳膊才不至于趴下。他听到隔壁班的参与者一阵唏嘘后说着“强者生，弱者死”之类的废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没用。
跑操结束，来不及为逝去的人伤感，还活着的人必须前往教室“上课”。这正是这个世界的无情之处，它在逐渐剥夺人类身而为人的共情能力，让大家慢慢变为没有感情只知道完成任务的机器。
陆南星看向路过他身边的参与者，一个个表情麻木，双目失神，接连的考验让大家万分疲惫。
唯有走在人群前面的两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他们是笑着的。
正是瘦高个死前诅咒过的人，伤害他的人。
陆南星一行人路过他们时，他们脸上还写满了兴奋，眉飞色舞比划着，一口一个刺激、爽死了大家都在看、下次找谁……
陆南星觉得很恶心。
但是其他人，包括他们寝室的人都没有对那两人出手。大多数人苍白着脸躲得很远，深怕被这种社会败类盯上。在恐怖世界里，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未知数，又有谁有那个心气为别人伸张正义呢。
“像他们这样随意杀害无辜的人，就不会遭受这个世界的惩罚吗？”陆南星不解道。
“不会。”秦兰嗤笑一声，觉得此人天真得可以，“你当这个世界是什么好东西，还会替人类伸张正义？”
“那死去的人自己呢？不会替自己报仇吗？”陆南星很不甘。瘦高个如果死后有灵，绝对后悔万分，只恨不得杀了那些迫害他的坏人。
“你觉得，那些死去又复活的人，还是他们本人吗？”庄渺问了他一个问题。
陆南星顿住了。是啊，那个为了抢位置和他做过一节课同桌的胖子，“死而复生”后变成了一个思维简单的npc，认不出他们所有人。这样的胖子，陆南星确实说不出他还拥有原本的自我。
以前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每年都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一点机械改造，那么过了多久他将不再是人类。
陆南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还用想么，无论改造多少次都是人啊，只要他有灵魂那就是人。
可是胖子现在这个和活人别无二致的壳子里，装的会是什么呢？
庄渺道：“死了就是死了，他们在这个世界消失，转生出来也不是鬼，而是普通npc。他们会以为自己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不记得谁杀了自己，更不会想着复仇。他们没有情绪，没有智力，你可以把它们看成最低级的人工智能。”
确实挺像，输入几行指令就能动的那种。
“那就没有办法可以惩治那些坏人了吗？”
方源解释：“很难，我总共也没参加过几个世界，但是都遇到过好几次这种人了。他们通常聚集作案，臭味相投，还会抱团取暖，一般的参与者根本斗不过他们。而且他们中许多人大多参与过多场比赛，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善良的人还是大多数，你让一个出生于文明社会的普通人和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搏命，胜负显而意见。更何况大多数参与者，彼此之间互不熟识，大多明哲保身不愿为他人强出头。即使同个世界有少部分有能力的人也不过是尽力维持游戏内稳定，避免过多无辜者遇害，而不会刻意为民除害。”
确实，扪心自问，纵使陆南星心里对他们残杀队友的行为不耻，但要让他再去杀了那两人，他也不敢，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去呢。
“会有办法解决的。”庄渺轻声安慰着愁眉不展的他。陆南星抬头笑了一下表示没关系。
到了教室，又开始无聊的每日学习。陆南星这两天受得刺激够多了，此时颇有一种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放纵感。
他一抬头就能看到一晚没睡守夜的秦兰打着呵欠。他自己状态也不好，虽说生理上睡了一晚上的觉，但心灵上却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更别说久未锻炼的身体一大早跑了一场生死晨跑，他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看着看着书本，意识就开始涣散，眼前的一行行字晕在一起变成看不懂的符号。npc老师毫无起伏的声线成为绝佳的催眠曲，就连窗外学生跳楼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看小说时如果看到主角在无限流世界睡着了，他会大骂主角傻叉、作者傻叉。但当自己遇到这一切，只能说数学课是好睡啊，真好睡啊。
“陆南星，上黑板回答问题。”讲台上站着的npc老师总算逮到了机会，看着眼前双目微闭的学生，把他喊上来，来吧，答不出来吧，跟其他废物学生一起死。
陆南星很轻松地回答出了问题，看着老师愤怒不甘直跳脚。
开玩笑，他一个刚高考完的学生，做高中问题就是降维打击好吗？
一直到下课，npc老师都还板着脸恶狠狠盯着他，满脸全是：小子，我盯上你了！陆南星无所谓，经过昨天一天各式各样的撞鬼经历，他现在已经麻木了。
刚上完课，壮男和他的室友就凑了过来。那两人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看上去就是一晚上没睡。
“有事？”庄渺问。
“你们没死人吗？”壮男一过来就神经质发问，他的眼睛瞥过方源、秦兰、落到陆南星身上。“你们寝室四个人！怎么一个没死！”
“你什么意思啊？”秦兰冷哼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吗？”壮男的室友咬着指甲，喃喃道：“回来了！他们全都回来了！”
谁回来了？陆南星又开始紧张了，他本能地朝庄渺那靠。
“你的两个室友回来了？”庄渺问。
“不然呢！还能有谁！就是我们寝室那两个鬼！他们回来了！”壮男压低声音。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也看到了，死掉的那些人本来就会以npc形式存在。”庄渺淡淡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
“我以为他们只会出现在教室，可昨晚他俩都回到了寝室。”
“然后呢？你冷静点慢慢说。”
壮男本名很土，他更喜欢入狱之前在道上混时用的名字，龙哥。龙哥13岁时就砍废了同班同学，学校和家里都管不了他，那个年代还有少管所，他被送进去呆了几年，遇到志同道合的混混，几人一起混日子。
他揍过很多人，也威胁过很多人，自觉世界上没什么好怕的。他此生最恨那些爱装逼的人。因此当初入这个世界，看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瘪三在他面前嚷嚷着规则、死啊之类的屁话，他毫无耐心一拳揍过去。规则？老子让你知道谁才是规则！
后来，知道那个被他捆在宿舍里的小瘪三竟然因为违反操场集合规则就这么死了，他也有过一丝担忧，知道这世界没有报应才放心。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里很适合他，除了那些鬼啊怪的挺吓人。其余的，就他寝室这些普通人，还有他们班那几个，他看到就牙痒痒，恨不得剁了他们喂狗。
但是想到眼前这几人对他而言还有帮助，他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回答问题。
“事情要从昨晚说起。”
“我和小王，就是这孬种”，壮男拍了把同伴的脑壳，对方讨好地笑了笑，“我们早早就回到寝室，却看到寝室里饮水机被不知哪位装上了。”
“小王一路跟我一起，水肯定不是他装的，寝室里另两人都已经死了。我倒也不在意，心想该是别的寝室哪个啥笔装错了。”
“但当我折腾完躺上床时却发现不对，我闻着屋里老有股淡淡的臭味，是从对面那床传来的。我打发小王去看，小王一开始还不肯，让我一阵拾掇。他爬上去后告诉我，对床的被子里裹着一截沾血的麻绳。”
星期一忙成狗，晚上看能不能再赶出来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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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