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疏影横斜, 窗内书声朗朗。kanshushen
回到国子监念书的楼西胧,看着落在手臂上的摇晃树影,不由的走了神。握着书卷的太傅看见了, 皱眉走到楼西胧身旁。
坐在前面的太子回过头来。
“敦敦——”
戒尺敲在书桌上的声音。
楼西胧回过神来,仰着头看着面色沉凝的太傅, 神色间还有些恍惚。
“四皇子,我们念到哪儿了?”太傅问道。
周围朗朗的读书声忽然一下子都停了下来。清风入窗,楼西胧面前的书页被翻的哗啦啦作响,他连忙伸手按住,再看太傅时,太傅的神情已经是十分的严肃。
“太傅, 我方才走神了。”楼西胧直接坦白。
“国子监乃读书之地,你虽为皇子, 却也不能如此三心二意。”太傅教训了楼西胧几句, 便让他起身站去了外面。
楼西胧也不反驳,起身走了出去。
今日的课毕了, 太子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他在门外停顿了一下, 看站立不住靠在墙壁上的楼西胧。楼西胧同他行礼,叫了一声皇兄,太子不发一言, 等太傅离开才道,“走神的毛病,你改了罢。”
三皇子此刻也跨出国子监, 听到太子规劝的一句,轻轻嗤笑一声,“皇兄管他做什么, 他心思都在走马灯,木雕那些玩意儿上,哪里听的进太傅授课。”
太子听他这番话,眉心狠狠一皱。
三皇子挥袖走了,留太子与楼西胧在国子监门口相对。
太子看了楼西胧半晌,沉声道,“他如此讥讽你,你难道听不出?”
楼西胧自然听得出,但他如今想做的也只是浑浑噩噩的庸才,“三皇兄说的是事实,我确实是个读不进去书的庸才。”
楼西胧的话被太子当作自轻自贱。
楼西胧慢慢站直身体,同太子告别要离开这国子监,不想他没走出去几步,落在后面的太子忽然大步走来,左手握住他的手腕,也不顾他是如何反应,拽着他往东宫去了。
到了东宫,太子命下人拿了许多书籍过来,堆在楼西胧面前,“你改不了走神的毛病,我来替你改。”
楼西胧略一怔了怔——从前太子连正眼都不看他,更不用说将他带来东宫。
太子选了一本书籍过来,抛到楼西胧面前,他看楼西胧还在发怔,目光锐利了一些,“今日读完这本书,我再放你回去。”
“你若走神,便从头再读。”说罢,太子一撩衣摆,对着楼西胧在桌前坐了下去。
……
被太子强留在东宫读书,直到宫婢进来点燃金盏,映着烛光微微,楼西胧才终于读完了整本书。坐在桌前扶着下颌看他的太子,神色终于有了些缓和。
看着楼西胧合上书卷,太子起身道,“明日这个时候,再来读书。”宫婢已经催他几次用膳了,但他都推辞了,如今楼西胧读完了书,他也没有再强留,只走到门口才回过头来道,“今日就先回去罢。”
“畅月,掌灯送四皇子回去。”
这么吩咐了一句,太子才抬脚跨入了黑暗中。
被叫做畅月的宫婢走进来请,“四皇子,请跟奴婢来。”
楼西胧跟着她离开了东宫,他来时日暮西垂,现在已是星光稀疏。他与掌灯的宫婢走在长廊中,忍不住想起方才太子敦促他读书时的场景。
那书实在太厚太长,即便楼西胧聚精会神,难免也会读错或者漏读,太子却都能纠正过来,想来对书中内容都已经是烂熟于心了。
因为走神,在下楼梯时楼西胧绊了一跤,走在前面的畅月反应灵敏,提着灯笼转身将他扶住。
“多谢。”
畅月已是双十年华,听楼西胧对她道谢,窃笑了一声,“太子说您时常走神,原来是真的。”
畅月是负责掌灯了,楼西胧跟太子来东宫时没看到她,等到天黑了,要点灯时她才过来。她怎么会知?仿佛是从楼西胧的神色中察觉到了迷惑,提着灯笼的畅月放慢了脚步,“太子生辰时,您前来赴宴,在路过荷塘时绊了一跤,险些跌进塘里。”
似乎确有这件事,难道是叫太子看到了?
走在前面的畅月转过身来,在她身后,便是楼西胧的居所,“到了,四皇子,奴婢该回去复命了。”
……
去东宫读了半个月的书之后,楼西胧确实能聚精会神了一些。太傅责骂他少了,只时常仍会被三皇子明里暗里的奚落。楼西胧不放在心上,倒也算相安无事。
只太傅是个文人,今日瞥见几根新绿嫩竹与栖在窗前的鸟雀,起了雅兴,不教他们四书五经,反倒让他们写起诗来。
楼西胧虽文采不佳,却也与林明霁那样文采斐然的状元郎共对许久,华辞丽藻信手拈来。只他当真提笔写完了,抬首四顾周围那些还在冥思苦想的皇子与伴读们,忽然又提笔将诗词划去。写了首极蠢极笨,连对仗都不十分工整的诗来。
太傅见他们写完,将宣纸收上去,看了太子的,又看了三皇子的,不说如何惊艳却也是满意的。只当翻到楼西胧所写的诗时,眉头猝然一皱。
“四皇子。”
楼西胧早知是如此。
太傅将他写的那首蹩脚诗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三皇子听了,没忍住嗤笑出声。几个不敢造次的伴读,见三皇子都笑了,也纷纷窃笑起来。
“有竹尖尖,有鸟啾啾。竹横东南,鸟飞西北。”若非太傅是个文人,怕是要斥责出‘狗屁不通’这样的话来,“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太傅堂堂大学士,岂容所教的学生如此蠢钝?
“皇弟莫是方才写诗时一直在打瞌睡?太傅要收起来看了,就匆匆写了几句。”三皇子早知楼西胧蠢,却不知道蠢成这样,方才笑了半天了,如今说的这一句,也不像是为他开脱。
果然,太傅脸色更沉下了许多。
楼西胧又被赶去了外面,他写的诗叫三皇子拿去了,在国子监里传阅起来。每个看到的人都笑的厉害——堂堂皇子,写出这样三岁小孩一样的诗,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三皇子故意似的,将楼西胧写的诗递给太子看,太子眼也不抬,伸手挡了回去。三皇子便道,“皇兄,我都说了叫你别白费什么力气,你教他与教韩旭飞有什么区别。”
太子心中也有些烦闷——他历来聪慧机敏,什么都是一点即通,楼西胧却如顽石一般,无论他怎么点拨都难以开窍。
见太子脸色不佳,三皇子颇为得意的退回了座位。楼西胧又在门外站到今日的课毕,三皇子先出来,昂着头自他面前走过,而后是太傅,再是太子。太子今日没有理会他,径直自他面前走过,只走出了几步,忽然喝了还站在原地的楼西胧一声,“还不快跟我来。”
楼西胧没想到太子竟能有如此的耐心,如往常一样跟着太子到了东宫之后,太子没叫他读书,反而翻了几本诗集出来,叫他何为对仗,何为平仄,这一回他没有在坐在桌子后看楼西胧读书,他让楼西胧坐在自己身旁,一字一顿的讲解给他。
等讲到天色昏暗,太子润口喝了不知道几盏茶之后对楼西胧说,“依今日太傅所说,再作一首诗。”
楼西胧手中的笔迟迟不落,太子当他在思索,便锁着眉静静等候着。只楼西胧的眉宇终于舒展开,起手落笔时,门忽然开了。宫婢站在门外,“太子,皇后召您过去。”
皇后的事自然不可推辞,太子又坐一会,终于起身,“你在这里写罢,我见了母后就回来。”
说罢,太子便离开了。
宫殿里只剩下了楼西胧与几个守在宫门外的宫婢,桌上铺着许多白纸,都是上好的苏州的宣纸,楼西胧落下的笔又顿住,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墨水已经透过了纸背。
——你看,这墨迹像不像一树梅花?
林明霁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忽然自脑海中响起。
楼西胧忽然想起从前,他苦思冥想,悬笔未落的时候,流淌下来的墨迹污了白纸,他有些颓丧,林明霁便哄他似的,说他不是写诗,是作画。画的还是梅花。
这是他做了皇帝之后,为数不多觉得开心的时光了。
“竹清松瘦一捧雪,压下枝头欲沾泥。一抖青霜擎明月,四季风雨不知寒。”
他写完后,呆呆看了许久,又以一笔划去,重写了另一首。
……
太子见过皇后之后,匆匆回来,却只见到宫中亮着烛火,坐在那里的楼西胧却不在了。他问宫女才知道,楼西胧方才走了。
他走近宫中,看到桌子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首诗,仍有诸多瑕疵,却也比在国子监时写的那一首三岁小儿的诗好了许多。太子眉宇缓缓舒展开,只当他将纸搁下时,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应当是覆在上面的那一张纸,笔触太重留下的。
他只依稀看到了两句——
“竹清松瘦一捧雪。”
“一抖青霜擎明月。”
只这两句,便已经显出不俗的文采了。他又在桌上翻了翻,却没有见到写有这两句诗的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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