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怎么没来?”
“说是病了。kanshushen”
早早来到国子监中的楼西胧, 听到身后那些伴读议论纷纷。他侧首看了一眼,果然见三皇子的座位空着。
太傅早已知道此事,如常一般的授课,等今日课毕, 被太子叫去东宫读书的楼西胧, 偶然从太子口中得知几日后他将伴驾出游的消息。
太子喟叹, “他不去, 我还能轻松些。”那个‘他’, 自然指的就是什么都要与他争个高低的三皇子。
楼西胧本来是注意不到这件事的,如今听太子说来, 眉心忽然皱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件同年在宫中发生的大事, 也正是太子伴驾出游,却在路上叫人行刺险些丧命。因为行刺的人是属地叛军,父皇还派了翟将军前去抄家灭族。
“皇弟?”
楼西胧听得太子的声音忽然惊醒, 他望着太子——面前的太子还是养于深宫,金尊玉贵的皇储。他被行刺生命垂危时,在宫里的楼西胧虽然听到消息, 却并没有亲眼目睹。只从宫中御医都被召集到东宫来看, 这伤势一定是万分的危急。
“皇兄——”楼西胧张口想要劝他不去,但到了这个时刻, 他如何能劝阻太子呢, 即便能劝,皇后怕也不愿。
太子见楼西胧欲言又止,十分诧异, “怎么了?”
楼西胧改了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皇兄, 伴驾出游是不是能离开王宫?”
太子点头,“历年我陪父皇出去,都是去金陵一带。”
楼西胧装出一副向往模样,“我能随皇兄一起去么?”
太子露出为难之色。
“我也只是说一说——我呆在深宫中,一直想去宫外看一看。”楼西胧猛然意识到,自己本来只是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只这段时间与太子走的太近,他竟不忍太子承受到如此伤痛。只事由天定,太子虽因此事生命垂危,但好歹没有丧命。
他实在不该妄图干预。
太子却看着他,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
因要小别,皇上今日难得不在高贵妃宫里,专程来了东宫陪皇后用膳。两人夫妻多年,少年时的情爱都已褪去,如今最能稳固皇后后位的,反而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三皇子急病,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了。不是什么大病,皇上万勿忧心。”
皇后永远都是如此体贴宽厚,皇上眉目舒展了一些,“他身体一向很好,也不知为何忽然会病倒。”
听着父皇母后的言语,一直缄默的太子忽然开口,“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太子的话,令在交谈时说的都是朝局大事的一对夫妻同时望了过来。
“儿臣——儿臣想明日带四皇弟一同出游。”
皇上知道太子近来与四皇子走得近,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也带上四皇子。还是皇后开口,“你与皇上北巡,又不是玩乐。不能少了三皇子这一个伴儿,就要扯四皇弟陪你一起。”她又如寻常妇人那样,同皇上说,“皇上,太子得知三皇子病倒了,不能陪他一起了,在宫里都闹了几回孩子的脾气了——他之前还高兴的跟我说,终于有个伴儿一起了。”
几乎话化解了此刻的气氛。
伴驾出游,是宠信也是殊荣,不然宫中这么多皇子公主,每回为什么却只带太子一个?太子心里也懂,只他不想让楼西胧失望。
皇上看勉强低着头的太子,叹了口气,“那就给你带个伴儿罢。”而后他吩咐左右,明日将为三皇子准备的御辇转给四皇子用,吩咐罢了,回过头看着太子终于抬起头来,皇上笑道,“这下满意了?”
“多谢父皇。”太子抿唇笑了一下。
他生的一副冷峻面貌,所以笑起来时,才有如枝头花绽,冰上映日那般的难得和动人。
……
楼西胧听得宫人夜里来传信,让他明日与太子一起伴驾出游还有些怔愣。
宫人提着灯笼,语气间愈发恭敬,“四皇子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会有宫人专门来接。奴才就不叨扰了。”说罢,他就退下了台阶,提着灯笼远去了。
被吵醒的玉青临也听到了宫人所说,近来皇上颇多关注他们翠微宫,这虽是好事,却又让她心惊——西胧受皇上宠爱固然是好事,可高贵妃,皇后,哪一个是招惹的起的人?可此刻她也不敢让楼西胧推脱——此刻再说急病什么的,那就着实太刻意了。
楼西胧看玉青临的脸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扶住玉青临的手臂,用几分沉稳的口吻安抚,“母妃不要担心,我心中有数。”
皇后知道他不会与太子相争,他只要再化解了高贵妃的芥蒂,便能在这后宫里平安无虞。
玉青临觉得面前的有些变了,可至于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她只当是楼西胧开了窍,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西胧——母妃只愿你平安长大,权势与浮名,在母妃眼里都不若你的平安重要。”
楼西胧心中一动——母妃过世时,也这么和他说。只那个时候,他已经身在漩涡,身不由己。
……
破晓。
前来接楼西胧的宫人已经等候在了翠微宫外,梳洗完毕的玉青临,亲自送楼西胧走出宫殿。
今年送来的织金缎,玉青临已经名人裁做了衣服给楼西胧穿上。这精细华美的布料裁做衣服之后,不需要再绣花纹,白灰色与金色交织,走到明亮处,织金处璀璨流光,又是与暗处简约雅致不同的贵气。
“给娘娘请安。”
“给四皇子请安。”来接楼西胧的宫人,倒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恭敬。
玉青临微微颔首,扶着楼西胧坐上了来接他去宫门口的软轿。只在楼西胧坐下去之后,玉青临仍旧不舍叮咛,“西胧,这是你第一次出宫,在皇上身旁,事事学着太子。”
“任何事都不可与太子相争。”
待到楼西胧答应,玉青临才松开他的手。
楼西胧坐着软轿到了宣武门,走下轿子的楼西胧,看着城墙上那恢弘的‘宣武门’三个字,心中生出些感叹来,他一生中有诸多大事,似乎都在这里发生的。两个兄长在宣武门相争至死,叛军从宣武门长驱直入,取他性命。
宣武门外,就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
楼西胧收回目光,便看到太子向他走来——今日的太子穿的有些隆重,头戴蓝玛瑙纯银发冠,发冠两翼取自凤凰,并拢仿若飞起,蓝玛瑙嵌颗在中,璀璨熠熠。腰束衔玉饰珠的皂带,左右佩绦也是玄色,单龙云肩,俊美之中又可窥见天子的煌煌威仪。
“走罢。你跟我坐。”太子还没走到近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握住了楼西胧的手腕。
楼西胧跟着他走出了宣武门。
这宣武门之外,是两堵高墙,便是这两堵高墙,囚困了楼西胧从生至死。
太子的辇架比一旁为三皇子准备的辇架宽敞的多,里面铺着上好的丝缎,两面帘幔垂下,挡风之余又以防平民窥探天子之威。
太子在里面坐定,反身看着跟着自己进来的楼西胧,眉眼里都透着笑意,“你说想随我出宫,我同父皇说了好久——现在高兴了吧?”
在前生,太子在他眼中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是旁人口中的‘明君’‘圣主’。他不过是个最不成器,却侥幸得了皇位的‘昏君’‘小人’。如今那个模糊的影像,忽而在这一世清晰了。连同太子脸上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笑靥。
“你要怎么报答我?”太子微微仰着下颌,叫帘幔隔绝了一些的光线,照的他的面容没有在明处那样的俊美无俦。却反而可亲了一些。
感受到从前从未体会过的真挚情谊的楼西胧,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以后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略一欠身,颇为有几分侠气与少年气的一抱拳,“皇弟以后唯太子哥哥马首是瞻。”
太子知他有趣,只平时闷闷的,旁人都看不到这种有趣来。只有他看到了。
他也方才发觉,原来太子后加上哥哥二字,这一生冷称呼到时在他心中掀起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涟漪。太子压下心中奇异的感受,看着楼西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
九重宫阙之外,便是浩瀚天地。
天子脚下,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接踵。楼西胧贴着帘子,看外面朦胧的景象——外面有许多穿着布衣的行人,说着他有些难听懂的市井俚语,有趣极了。
“原来京城这么大。”
太子出来多回了,他见着楼西胧跟自己第一回出来一样,也没有取笑他,“京城之外,还有燕云十六州,蜀地金陵,临漳安阳——”
这些都是天子之地。太子便是见识到了这天地之大,才明白自己所背负的是什么。
他将是天下之主,万万民之君。
太子的鬓发几乎贴上他的面颊,楼西胧回过头,便看到太子熠熠的双目——他终生未踏出宫闱,便已经天地就只有王宫那么大,旁人口中的蜀地,金陵,不过是走出王宫就能看到的地方。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个不知民生的昏君。
还好——
“皇兄。”
太子收回目光,二人近在咫尺的对视。
太子双目漆黑,有如永夜,楼西胧瞳孔却是略带些棕色,这与他面容相称,总带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感。这天真感作为皇帝是极不恰当的,如今他是稚子,便显得这天真是如此的真挚及难得。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皇帝。”胜过他百倍千倍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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