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葵躲在赵息玄府上, 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此事本就与赵息玄无关,楼西胧也不想牵连了他, 这回出宫来找他, 便是拿了宫中派给皇商的通关文牒给他。
“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先送她出城吧。”
赵息玄收了文牒,送楼西胧离开之后,便撞到了匆匆自后院赶来的沈落葵。沈落葵相貌清丽非常, 如今却为了隐藏身份,在脸上画了许多斑痕, 她听赵息玄派去的人要她准备准备,今日送她出宫时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急忙赶出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四皇子呢?”
楼西胧刚刚才走出大门,此刻去追自然来得及。只赵息玄却不给沈落葵这样的机会, 他挡在沈落葵面前, 扶住她的手臂,“四皇子已经走了。”
“走了?”沈落葵喃喃念了一遍之后才又清醒过来,“走了。”
她已经没了当初飞扬跋扈的千金模样。父亲入狱, 自己被皇后迫害离开宫闱, 一夕之间, 她好似什么都失去了。
赵息玄将她拉到一旁,“回去收拾下行李吧,我送您出城。”
“……”
赵息玄知道她沉默的原因, 劝道, “如今皇上病重,朝政由太子代掌,而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 此刻与皇后相争,无异于自寻死路。”
“四皇子已经救了你一次了。他自己如今在宫中也是如履薄冰。”
沈落葵知道自己不走,恐怕会害了楼西胧,她只是流泪,“我走了,他在宫里就会好过吗?皇后连我都要赶尽杀绝,又怎么会对他手下留情。”沈落葵只是后悔,“他是一心赤忱,可太子,三皇子,到底是真心待他还是利用他呢。”
沈落葵这一声哭诉,正叫收拾完书稿的林明霁听到了。
他在宫中见过沈落葵,那时她还是金钗华服,风光非常,如今却涕泪涟涟,心中不由得一震。
赵息玄哄好她之后,就去准备送她出城的马车去了。回过头见到林明霁还没有走,脸上的表情都微妙的僵了僵。
“林兄,你是……去而复返?”
林明霁解释,“我只是收拾书稿。”
“那就好。”赵息玄没忍住说了心声,话出口之后,他觉得不妥,还好林明霁没有过多在意,自他面前走了。
过了会儿,赵息玄招来门口护院,小心问了句,“他走了没?”
护院如实回答,“走了。”
赵息玄拍了拍胸脯,又看了一眼门口,“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可千万别再回来了。”
……
赵息玄为送走林明霁准备的宽敞马车,还是没有遂他心愿,将林明霁一路送回青州。林明霁出了京城,心情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轻松起来,反而更多几分苦闷。
四皇子在宫中境地如何?真的像刚才那女子所说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吗。他这样一走了之,怎么对得起三番五次搭救他的四皇子。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林明霁一下清醒过来。
看到车帘被掀开,林明霁探身出来,车夫连忙解释,“不知道谁在官道上放了块石头,惊扰了大人了。”
“没事,停车。”也是这一下颠簸,叫林明霁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车夫勒马回望,“大人,你这是……”
“不走了。回去吧。”
一听林明霁所说,车夫急了,“大人,我奉赵大人之命,一定要将您送回青州的。”赵大人还三番五次叮咛,让他一路上少歇息,早点把他送回青州。
已经走出几步的林明霁将赵息玄强塞给他的盘缠拿出,丢给了车夫,“去青州的路途不改,只换做你一个人去。”
“这……”车夫还在犹豫时,林明霁已经走远了。
……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落葵在宫中不翼而飞的事,最终被皇上终日昏迷不醒的消息压了下去。高贵妃前去探望,却被皇后安插的亲信拦在了皇上的寝宫外。
她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若非皇上衰微到了极致,皇后还不敢这样大胆。她只能盼望三皇子早些寻访到名医带回宫中,只要皇上身体好转,她才真正有余地反击。
“娘娘,请回吧。”
高贵妃最后看了一眼拦在门外不退一步的宫人,转身离开了,她知道他们是受皇后授意,却不知道此刻皇后正站在寝宫中,与她一门之隔,将她刚才与宫人的话都收入耳中。
寝宫里四五个御医正在候命着,只帘子内的皇上不见半点动静。过了一会儿,帘子动了,里面的御医走了出来。
皇后站在门前,头也不回的问,“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可若再这样昏迷下去,只怕……”
皇后知道御医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她站了许久后,身体终于动了动,回过头来看那些刚才听到前来探望的高贵妃被她的亲信打发走的御医,“刚才你们可有听到什么?”
御医将头垂的更低,“下官什么也没听到。”
皇后这才推门走了出去。皇上传位的圣旨已写,如今为了不再生变故,还是不要让高贵妃见皇上的好。
……
御书房中,神色沉凝的楼曳影正在批阅面前堆积的奏折,只因事务实在繁冗,处理起来还要考虑各方利害关系,楼曳影的眉宇一时紧蹙。
御书房外最得楼曳影心意的小太监正垂首等候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树影之中有些徘徊不定的四皇子。
他知道太子与四皇子交好,在偏头看到的确是四皇子之后,扬声叫了一声,“四皇子。”
楼西胧正准备离开,这一声叫住了他,也让御书房中的楼曳影心中一震。
眼见着宫人走到自己身边来,已经准备离开的楼西胧只得转过身来。
“您是来找太子的?”
楼西胧道,“皇兄在处理政务,就不打扰了。”
宫人笑道,“您什么时候来,太子都不会觉得打扰。”他声音刚落,御书房里就有人出来传楼西胧进去,宫人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看吧。”
楼西胧站在外面迟迟不靠近,也是尚在徘徊犹豫之中——他想劝太子与三皇子缓和关系,可下毒在前,要想太子解开心结只能供出皇后,而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这才是叫楼西胧徘徊犹豫的原因。可现在叫宫人发现了他的到来,楼曳影还让他进去,他想走也来不及了。
御书房紧闭的门开了,楼西胧踏进去,就看到坐在桌案后的楼曳影。楼曳影看到他,站起身绕过书案向他走来,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欢欣神色,“皇弟,你今天怎么过来这里?”
“我……”楼西胧正要开口,身后又走进来一个宫人,“太子,皇后请您过去。”
本来不知道说什么的楼西胧松了口气,推楼曳影道,“皇兄先去母后那里吧。”他正好可以脱身。
可楼曳影却没有遂他心意,他拉着楼西胧的手,将他引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在这等我,我回来再跟你说。”说罢,太子就匆匆走了。
楼西胧坐在座位上,看面前搁在砚台里的朱笔跟摊开的奏折上未干的墨迹。
皇兄对他,当真是毫无戒备。
许久之后,楼曳影回来了,只他神色有些奇怪,楼西胧随口问了一声皇后召他去做什么,楼曳影竟如实回道,“母后说高贵妃近来与朝臣来往密切,怕是在谋划什么,如今父皇已经昏迷多日,未免她真的搅弄起什么风云,命我派人把守宫中四门,不要放楼凤城于此刻回宫。”楼曳影是长子,若父皇驾崩,他毫无意外就可即位。楼凤城是最大的意外。
楼西胧能理解皇后这么做的用意,却因为近来皇后所做的事,对她再难像从前那样满心敬慕,“三皇兄不是前去寻访名医了吗,若真的带回了名医,父皇……”说到一半,楼西胧忽然噤声。他说的不过如实称述,可依照现在的局势听来,字字句句都是偏帮楼凤城。
“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又能如何。”
听到太子这一句,楼西胧不再多说。
不想再提这些琐事的楼曳影伸手亲昵的抚了抚楼西胧的头发,“不提这些了,来来来——陪我去外面走走,这么多奏折,看的我实在心力交瘁。”
……
离开御书房的楼西胧走在宫墙下,不知为何,这皇宫明明和从前一样人来人往,他却已经感到了一丝从前身于高位体会到的料峭寒意。
下毒之后就是宫变。上一世他并没有历经这些事,以为毒是楼凤城所下,后来发动宫变也只是贪慕权力,可如今他却发现下毒是皇后陷害,而前去寻访名医的楼凤城还被拦在了宫门外。若设身处地的去想,生母在宫中,又与太子结仇,为求自保也是不得不反了。
他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他真的能在发生后阻止吗。
他只要早提醒太子一句,杀了楼凤城自然能够阻止。可……这对楼凤城来说未免太过不公平了。
慢慢向前行走的楼西胧抓住了太子交给他的,准许他自由来去皇宫的金令。
……
楼凤城的确请到了名医,带着名医连夜赶回京城,只他刚进城门时,天空忽然降下一道落雷,惊的他乘骑的骏马都扬蹄嘶鸣起来。楼凤城勒住骏马,抬首四顾了一眼。
他身旁的翟临问了他一声,“三皇子?”
“走。”回宫在即,实在不能拖延。
二人进了城门,落雷之后大雨瓢泼。好在他们此行准备了遮雨的斗笠,遮住面容后任凭雨水湿透全身,仍旧向宫门疾驰而去。
二人终于回到了宫门口,只把守宫门的守卫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翟临动了怒,摘下斗笠抓着护卫的衣领,“三皇子你也敢拦?还不快滚开!”
守卫忌惮的看了一眼翟临身后,仍旧没有退让。
坐在马上的楼凤城,带在头上的斗笠被雨水砸的噼啪直响,他的眉目也完全隐匿在碎成雾气的渺渺雨水中。翟临见他们如此顽固,正要硬闯,不想数百守卫同一时间拔出武器对准了他们。
见次情境楼凤城已然明了了。
只多么可笑的是他为了父皇四处寻访名医,却在最后一步被拦阻在了宫门外。
两方人马在宫门口僵持了许久,久到楼凤城浑身湿透,连斗笠下紧抿的嘴唇也冻的发白。翟临看他不退,也继续看向挡住他们去路的守卫。
“三皇子请回吧。”有人终于看不下去这样说了一声。
一声惊雷劈下,不知楼凤城到底听没有听见这一句规劝。
天色愈来愈暗,大雨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楼凤城抓着缰绳的手因为收紧,渐渐开始泛出青白色,正是他心中涌起对太子的戾气与杀意时,宫门内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奉太子之命,迎三皇子回宫!”
“还不快让开!”
东宫的令牌一出,容不得这些守卫不信。
见到数百守卫收起兵刃,翟临松一口气,与三皇子一起进入了皇宫。二人在与众人擦肩而过时,看到了手持东宫金令的楼西胧。
真的是太子的命令?
楼凤城狐疑看过去的时候,见站在马下的楼西胧,只与他对视一眼后就别开了目光。
电光闪过,照的楼西胧面色如雪。电光消失,乍然一现的楼西胧又渐渐随着他向前而隐没在了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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