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蜀地近在眼前, 南蛮皇子却仍没有现身的意思,季莞便借要洗花瓣浴刻意在驿馆拖延。
接驾的官员听娘娘要一篮凤眼莲的花瓣,一篮六月雪的花瓣, 一篮木槿的花瓣, 只觉得头大如斗。不说时节不多,但说这凤眼莲便不是他们这里能长出来的。但东西找不出,他也不敢去对皇上说找不出,只能自己去想办法,这办法一想自然想到了赵息玄身上。
“娘娘要的木槿跟六月雪下官已经找到了,只这凤眼莲——还请赵大人一定要帮帮下官。”
赵息玄拿钱办事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这接驾的官员也识趣,看他端茶不语,就递了一叠银票过去。
赵息玄接过银票, 放进袖子里,“我府上栽有不少凤眼莲,我派人加急采了送来。大人向娘娘求宽限些时日即可。”
“多谢赵大人, 多谢赵大人。”危机得解,接驾的官员也松了口气。
等那用来洗花瓣浴的各色花卉送来时, 已经是三日后了,楼西胧为讨宠妃欢心, 还特地命本地的工匠连夜在驿馆里做了一个十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浴桶。自诩风流的世子见了都忍不住咋舌, 同乔装易容在自己身旁的南蛮皇子道, “这小皇帝当真纨绔,一个女人而已,何须这么娇宠着。”说完,他发现南蛮皇子脸色不对,想那女人是他的皇妃, 又改了话锋,“不过既然是狄兄的皇妃,想来非是寻常女人可以比拟。”
皇上宠爱他送上去的季莞,他该开心才是,毕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眼见着在他面前沉默寡言的女人,在别人男人面前言笑晏晏,粉面含羞,他心中又不是滋味。
“咳,狄兄。”见他不语,世子出言抚慰,“若她在皇上面前荣宠不衰,对你对我都说说不尽的好处。”
南蛮皇子压下心中不快,“一个女人罢了。”
……
季莞嫌那浴桶有一股腐木的味道,不够风雅,楼西胧便寻了一处河流,沿岸用绸布遮挡,又命宫女在上游播撒花瓣,季莞就在那水流潺潺的下游沐浴。
世子本在驿馆里等候,等到暮色四合,赵息玄坐不住要去接驾时,他也趁机跟在了一旁。等二人到时,宫女捧着衣物站在绸布外等候,叫夕阳镀了一层暖色的溪流上花瓣旖丽漂浮。
赵息玄问禁卫,“皇上和娘娘还在里面吗?”
侍卫答了一声‘是’。
赵息玄又等了一阵,眼见着天色马上要黑了才贴着绸布问了一声,“皇上,太阳都下山了,娘娘玉体娇贵,别叫那冷溪冻坏了。”
世子还在心中感叹这小皇帝当真是个会享乐的主,冷不丁听到‘哗啦’一下的水声,他一下被吸引,翘首望去时,正见到绸布上映着一道站起的人影。
“赵爱卿说的是。爱妃——”
季莞痴痴笑道,“枕花席月,岂不更风雅?皇上。”
“你喜欢,就依你罢。”
世子对南蛮皇子的女人倒没有什么兴趣,他出身尊贵,在蜀地同那太子没有区别,貌美女子他都悉数尝过了,眼前让他觉得心痒的是这个长相俊美的小皇帝。
他爹还担心他有什么手腕,眼下看来,不过是太子三皇子相争败了,让他捡了个便宜。
赵息玄本就对这世子有些厌恶,眼下见他还翘首去看,一下动了杀心。只他忍着没有显露,从绸布旁退了回来。
“世子。”
世子这才收回目光,向赵息玄一拱手,“赵大人。”
“皇上与娘娘怕是还要些时候,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世子不知眼前的赵息玄杀心四起,还笑着回道,“小王就在这里等候吧。能侍奉皇上左右,也是小王的荣幸。”
若是在京城,这世子早就在他手上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既然世子这么说——”赵息玄扬声道,“来人,去搬把椅子来。”
两人退到一旁落座等候。
赵息玄佯装亲切,问蜀地风土人情,世子也想攀他的关系,一面应一面吹捧赵息玄年轻有为,风采卓绝。
也是此时,楼西胧自绸布后走出。他方才沐浴罢了,披散在身上的墨发还有些湿润,衣裳也不如平时穿的整齐,看着没有半分天子的威仪也就罢了,还显出几分风流摇曳来。
本还与赵息玄说着话的世子瞥见他这般,也忘了方才说了什么,痴痴怔怔的站起来,半晌才回过神。
“皇上,回驿馆去吗?”赵息玄也站起身迎了过去。
楼西胧回望了身后溪流一眼,“等娘娘着好衣裳就回去。”
也正是此时,绸布后正赤脚站在岸边穿衣裳的季莞,听到一阵异样的水声,她低头望去,见一个男子从水中游潜而来。面目虽然陌生,季莞却知道正是那南蛮皇子。
自水中浮出的南蛮皇子冷冷看着她,季莞无惧他的目光穿好衣裳,等将散在背上的湿发从衣裳里挽出来,她才盈盈一欠身,“殿下。”
此刻外面就是把守的禁军,季莞却没有呼喊。仿佛她真的是效忠于面前的人。
“在别的男人那里,你笑的次数都比在我这里多。”
听着南蛮皇子有几分醋意的话,季莞心中冷笑,一个恨他入骨的人,面对他时怎么笑的出来,“我也是按殿下的吩咐。”
南蛮皇子皇子站在水流中间,上流飘荡而来的花瓣还源源不断。
季莞站在岸边,二人遥遥相望,令得那南蛮皇子心中都因为这旖旎之景生出几分温情来,“我只让你在他身边,没有让你爱上他。”
季莞一笑。
“你笑什么?”
“我如今这个模样,还能爱谁。”
察觉出季莞话中的自嘲之意,南蛮皇子收起一贯的颐指气使的姿态安抚道,“等我成了大业,我就让你做南蛮的皇后。”他也知自己现在还只是个皇子,说这些实在太过遥远,便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这是解药,服下后可压制体内的毒虫半年。”
“多谢殿下。”季莞接下后劝说道,“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皇上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南蛮皇子还在水中的手一下子收紧,可他又反驳不得。
季莞将放在一旁的璎珞佩戴上,在那南蛮皇子临走前说了一句,“明日我会找个借口离开驿馆,殿下若想我,就来临江楼找我吧。”
……
回到驿馆,季莞将南蛮皇子终于现身的事告诉了楼西胧。在楼西胧得知他堂而皇之的潜进溪水中与季莞密会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季莞以为楼西胧要问自己那时为何不说,正要解释,却听楼西胧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二人虽没有夫妻之实,他却也见到过季莞身上的累累伤痕。
季莞被他问的一怔,而后心口一暖,“皇上就在外面,他不敢对我做什么的。”说完,她又解释自己方才为何不说,“他如今乔装易容在世子身旁,即使捉拿,那世子也会推诿只是个轻薄的侍卫。明日到了临江楼,我会让他自己显露身份。”
“明日——我派几个护卫暗中保护你。”
季莞摇头,“不必了,他为人警觉,一旦被他发现就功亏一篑了。我一个人可以应对。”
“那好吧。”
“皇上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楼西胧回想一下,点头。
“那就好。”季莞呼出一口气。
因为天色已晚,楼西胧忍不住困倦打了个哈欠,季莞劝他去榻上歇息,自己借看书坐在桌前。等烛台烧了过半,看到楼西胧好梦睡去,坐在桌子前的季莞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枚南蛮皇子给的解药。
明日杀了他后,她就再也拿不到第二颗解药了。
只她仍不想告诉楼西胧此事。
合着茶水将这最后半年的解药吞咽下之后,坐在烛台前的季莞忽然有些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泪——她这一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曾享受过人间富贵,也横遭过常人难以承受的大祸。如今这一切,终于就要能做个了结了。
本想要在此之前留一封信给楼西胧,只提起笔来,眼泪比墨痕更重。季莞搁了笔,起身走到床榻旁,看着里面熟睡的楼西胧,伸手抚了抚他的肩膀。
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个从墙后将毽子递还过来的少年。也记得那个帮她逃出宫闱的少年。
只缘分太短,短到只有一个交睫。
“明日之后,我们就再也不见了。”她也还想如从前那样天真的同他撒娇,只一个人的天真都是有限的。她如今满腹心事,无从诉起。
“呼——”
走到烛台旁的季莞轻轻一吹,黑暗降临。
……
第二日一早,房中便响起了摔砸声,在门外随行的宫人都战战兢兢时,门忽然打开了,面颊红肿的季莞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楼西胧的声音便从后面响起,“是朕平日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么骄纵跋扈!”
季莞脚步只顿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宫人想追,楼西胧便喝止道,“让她走!”
得知皇上与娘娘起了争执,驿馆的官员及世子都赶了过来。但他们始终慢消息灵敏的赵息玄一步,他们刚到门口时,赵息玄已经将方才发生之事的原委都弄了个清清楚楚。
“皇上心情不佳,今日就不启程了。”看着世子想要进来,赵息玄挡在门口,不着痕迹的逼退他一步。世子问道,“赵大人,小王听说皇上和娘娘——”
赵息玄走出来,门外宫人连忙掩上门。等到走下了台阶,赵息玄才叹道,“皇上本是来蜀地陪她探亲的,娘娘却在此时忽然吵着要回宫,你说奇不奇怪?”
知道季莞是南蛮皇妃的世子,自然知道她在蜀地无亲可探,此刻想要折返,也是想要隐瞒,所以也没有怀疑,还附和道,“这……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或是这一路路途遥远,娘娘颠簸劳累,想念起宫中的舒适了。”
二人又随意攀谈几句,世子便被赵息玄打发的回到住处了。只到了住处之后,他却怎么也没有看到南蛮皇子的影子,问护卫,护卫道,“他方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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