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云湖波那处早已荒废、透着阴森之气的宅院映照得愈发诡谲。叶清风手持沉舟剑,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疑云,缓步踏入这片承载了无数阴暗记忆的废墟。
他首先来到了主屋。屋内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帚,一寸寸掠过斑驳的地面、倾颓的家具。最终,在靠墙的那张破旧木床边,他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片已然凝固发黑、与尘土混合在一起的血迹。血迹的形状并不散乱,反而呈现出一种……人形躺卧的轮廓,尤其是头部和躯干的位置,颜色格外深重。叶清风蹲下身,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而是虚悬在那片暗褐之上,仔细审视。血迹的边缘有明显的喷溅状小点,但主体部分却显得过于“平整”,这绝非激战中受伤所能造成,更像是……一个人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时,被利刃精准而残忍地命中后,血液浸染床褥再干涸凝固的结果。
是谁?会在这张床上被如此杀害?是云湖波?还是……?
叶清风的眉头越蹙越紧,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这绝非他最初听说的、关于叶潇湘之死的任何一种版本。
他起身,沉默地走向宅院角落那间低矮的柴房。柴房的门早已朽坏,歪斜地敞开着。一踏入,一股混合着霉变和潮湿的难闻气味便扑面而来。他抬头,看见屋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不规则的天光从中漏下,照亮了室内飞舞的尘埃。可以想见,每逢雨雪天气,这里将是何等凄风苦雨。
他的目光下落,看向堆在角落的几根原本应是柴火的木头。那些木头早已被雨水反复浸透,颜色乌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霉斑,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软化腐朽,一触即碎。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这分明是连牲畜都难以栖身的恶劣环境!
叶清风的心猛地一沉。他难以想象,那个如今在江湖上已名声大噪、清冷孤傲的谢诀,当年是如何在这种地方度过一个个日夜?寒冷、潮湿、饥饿、还有……云湖波那非人的虐待。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关于谢诀过往的零碎传闻,此刻如同碎片般在脑海中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退出柴房,又在宅院中细细搜寻。终于,在距离宅院不远的小溪对岸,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拨开茂密的草丛,借助沉舟剑反射的夕阳余晖,看到了几处早已渗入泥土、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但仔细分辨仍能看出的暗褐色斑点——那是被仔细掩盖过的血迹!
一切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这破败阴森的宅院,那床上凝固的被害者血迹,这非人居住的柴房,溪边树下隐藏的搏斗痕迹……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叶潇湘,绝非谢诀所杀!谢诀从未说谎。而且谢诀极可能才是那个最终的复仇者,他了结了作恶多端的云湖波。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承受的苦难,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一个少年,背负着灭门血仇,流落至此,受尽折磨,最终手刃仇敌,却还要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污名……这是何等的坚韧与毅力!叶清风握着沉舟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中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次生出了超越好奇与同盟之谊的、由衷的敬佩。
他默默离开了这片压抑,满是悲伤的土地,心情复杂地向着纺村的方向行去。
暮色渐浓,纺村小溪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远远地,叶清风便看到了溪边的两个身影。
周无信正挽着袖子,动作略显笨拙地从溪中提水,而谢诀则蹲在那棵他亲手种下的山茶树旁,用一把小锄头,仔细地松土、除草。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照料什么绝世珍宝。周无信偶尔会说些什么,谢诀便会微微侧头听着,有时甚至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夕阳为他清瘦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眼前的画面安宁而美好,与方才那阴森宅院中的残酷景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叶清风站在不远处的坡上,静静地看着。心中方才因查明真相而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涟漪。
他看着谢诀那依旧带着少年人清瘦轮廓的背影,想到他还不满十八的年纪。明明经历了炼狱般的过往,目睹至亲惨死,承受非人虐待,手染鲜血……甚至还被叶家当成恶人…这任何一桩放在寻常人身上,都足以将其彻底压垮。可为何,他此刻却能如此平静地在这里,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年一样,悉心照料着一棵山茶树?
他甚至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仿佛那些血腥、黑暗、痛苦,都未曾在他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或者说,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只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独自面对。
这份超乎年龄的坚韧与隐忍,这份在绝境中依然能寻得一丝宁静、守护一方净土的心性,让叶清风在敬佩之余,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疼与触动。
他最终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去。那溪边的身影,那棵在暮色中摇曳的山茶花,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一个少年浴血重生却努力维持的平静,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而复杂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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